“別試圖去插手一些自己不瞭解的事,那非常不明智,不但影響到你個人,也會影響到家人。今天在這裡發生的事,跟你的工作毫無交集,不如你現在就走出去,乘車回家,然後忘了今晚發生的一切。藏密極少出現在敦煌,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所以,那樣做,誰也不會留有遺憾。你說呢?”那聲音依舊溫和,但字裡行間,已經有了濃濃的威脅之意。
“上師,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過……”突然間,一股綿裡藏針般的陰冷暗力襲來,撞擊在我的胸口,使得我的話只說了一半,就難以繼續下去。
“好,很好,既然你明白了,那我們就不再是敵人,而是朋友。藏密願意與天下英雄都成爲朋友,互通有無,砥礪進步。龍飛,從今日開始,任何時候,你只要踏入藏區,提到我的名字,一定會受到最高規格的貴賓禮遇。好了,你可以走了,後會有期。”那聲音說。
我剛要張口否定對方,但那陰寒之力忽然一化爲五,在我周身盤旋纏繞,瞬間箍緊,令我無法發聲。
自始至終,對方只出聲,不現身,我連對方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已經處處受制。
“鐵鏡王,自己的事自己解決,不要假手於後輩,那樣豈不讓藏區的大德、英雄們笑破了肚皮?你當年一手遮天,替豹女妖不花接下了所有是非,今天就得有膽量承當一切後果。你我都知道,妖不花腹中的胎兒是怎麼來的,現在交出來,藏密願意放棄一切追責,包括你在北方邦、藏南、日喀則、林芝等地傷了我藏密的七十多名弟子,也包括你在北方邦燒了我四處寺院,造成數千萬美金的巨大損失。今天,你已插翅難逃,就在敦煌做個了斷吧。”那聲音越來越冷漠,也越來越近,似乎就在窗外。
“呵呵,妖不花是朕的女人,她做任何事,只要朕容許,天下就沒人能管得着。她既是朕的女人,腹中胎兒就是朕的後代,藏密想要,就得看你有沒有本事拿去。最好,你連朕的命一起拿去,否則,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辰!”大漢的真氣已經恢復,話語之中滿滿的都是破釜沉舟、同歸於盡的豪情。
“三百人——我藏密弟子三百人夠不夠連你的性命一起帶走?”圖窮匕見,那聲音瞬間變得凌厲無比。
窗外,原本空寂的停車場裡忽然冒出了高高矮矮的人影,足有數百人,嚴嚴實實地塞滿了每一個角落。
醫院大門口的保安室裡亮着燈,但裡面的人百分之百已經被控制,否則這數百人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潛入。
現在的形勢,對方人數上佔據絕對優勢,一旦嬰兒降生,百分之百會落到對方手裡。
“除非……”我想到了一個解決辦法。
既然嬰兒是焦點,那麼只要移動焦點,所有人的視線就會跟着移動,擾亂對方的針腳。
我把手伸進口袋,不掏出手機,只憑感覺,找到顧傾城的號碼,給她發送了一條短信:“帶走嬰兒,大家平安。”
藏密要的是嬰兒,其他任何人是生是死都無關緊要。即使是大漢鐵鏡王和豹女妖不花,都並非他們的主要目標。至於我與顧傾城,則更是路人兩枚,不在他們的視線範圍之內。
“開戰吧!”大漢左手一抄,把氧氣瓶橫在腰間。
那鋼瓶至少有八十公斤重,如果挾着鋼瓶作戰,他的戰鬥力等於是預先打了五折,不可能是外面那些人的對手。
“前輩,你暫時歇一歇,我也許能替你擋一陣。”我低聲說。
“你?小兄弟,今天的事與你無關,不要趟渾水。不過,就憑你有這個心、這句話,如果朕能活過今晚,以後你就是鐵鏡王的過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漢右手拍着胸脯,豪情萬丈地說。
“活着比什麼都重要,我已經通知產房內的朋友,平安帶走嬰兒,轉移敵人視線。”我簡略說明。
敵衆我寡,不能強攻,只能智取。
到現在,朽玉上師面都沒露,就已經掌控全局。這份智力,不容小覷。
“想好了嗎?”那聲音問。
我向外走,離開產房二十步,到了通向急救室的大走廊內。
急救室門口的紅燈仍然亮着,證明搶救明水袖的手術還沒完成。這裡是醫院,能夠與死神搏鬥的人都工作在此,所以我希望能夠平息手術室外的一切戰鬥,讓那些白衣天使們安心工作,救死扶傷。
“我出來了,今晚的事,就這樣了。”我向着空中說。
這句話模棱兩可,既可以說是我放棄相助鐵鏡王,也可以說是我鐵了心要爲大漢出頭。具體是哪種意思,就得藏密的人慢慢思量了。
等待對方迴應之前,我屏住呼吸,閉上眼睛,全神貫注地感受着四周的動靜變化。
我不一定是朽玉上師的對手,但我必須打破敵人的控制力,讓局面失去對對方有利的平衡,給鐵鏡王創造反擊的機會。
當然,我知道自己是在冒險,隨時都可能血濺五步。
“很好,很好,孺子可教,後生有才。現在,向外走,到大門外去,乘車回家。天亮之前,醫院裡就會恢復本來秩序,不會有鐵鏡王與妖不花的就診記錄,參與救援的醫生也會間歇失憶,不知道今晚幹過什麼。我會有一筆極大的酬勞,三天內,送到你的小古玩店裡,交給孟喬。”那聲音對我的生活了如指掌,叫出孟喬的名字時,非常自然,彷彿大家已經相識多年。
我背後有了汗毛倒豎之感,通常,當我決定投入你死我活一戰時,就會產生這種感覺。
對方熟知我的情況,今晚,我幫的是鐵鏡王,勢必與對方結怨。那麼,對方不死,我的麻煩就大了。
“好,無比感謝。”我淡定地道謝。
“不謝不謝,藏密意在替天行道,泯滅一切不安定因素。有你幫忙,今晚的事就順利多了。”那聲音平靜地迴應。
我已經聽出他的位置,竟然是在急救室滑動門的裡面。
很明顯,他不但用語言威脅我,也準確地發現了我、顧傾城、明水袖之間的關係。他停留在那裡,擺明了是要用明水袖作爲人質逼我就範。
“我朋友怎樣了?”既然大家打明牌,我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縫合已經完成,還在輸血。你不用擔心,醫生們都很盡力。他們都是好人,好人必須有好報,而不是爲了救人而受牽連。放心吧,你走了,我會好好看着他們,一分一秒都不離開,直到解決產房裡的事。”那聲音回答。
我向外走,筆直出了走廊,站在院子裡。
院中站滿了人,但個個都如鬼魅傀儡一般,一聲不出。
我沒有回望產房那邊的窗戶,而是徑直向外走,出了醫院的大門。不出我所料,保安室裡的兩名黑衣保安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牆上的監控屏幕則一片雪花,沒有任何圖像。
大醫院中的手術室都是有三至四個出入口的,以方便醫生、護士或者特殊身份的病人出入。
我從大門口右拐,彎腰穿過一大片半人高的冬青樹叢,迅速接近醫院的西側角門。
那扇鐵柵欄門只有兩米高、一米寬,只在開飯時間打開,供醫院工作人員外出買飯使用。
現在,柵欄門鎖着,內外寂靜,連個人影都沒有。
我翻身越過柵欄門,彎着腰直行,到了大樓背後的暗影裡。再走幾步,便到了產房的後門。
那後門位於平地上去十幾層臺階的地方,門口上方搭着白色的遮雨棚,十分容易辨認。
我剛到臺階下,那扇藍色的防盜門就無聲地向外推開,顧傾城抱着一個鼓鼓囊囊的襁褓閃身而出。
“在這裡——”我揚手打招呼,但頸上猛地一涼,兩把鋒利的藏刀已經橫壓在我喉結上。
同時,至少有十幾人從黑暗中現身出來,手執利刃,將顧傾城圍住。
我想到的,朽玉上師也想到了。
“聲東擊西!”顧傾城大叫一聲,只隔了三秒鐘,便突然雙臂一振,將那襁褓向右側的噴泉水池裡扔去。
那水池的直徑約有十米,裡面不僅有仙鶴戲水的石雕造型,還有起伏的假山和銅製的噴嘴,而且水深至少超過一米。一旦襁褓落水,嬰兒性命堪憂。
襁褓拋出,所有敵人立刻放棄了我和顧傾城,一股腦兒涌向水池。
幸好我聽懂了顧傾城那句話的弦外之音,知道襁褓不過是誘餌,起到的作用是“聲東”,而我們真正要做的是“擊西”。
我向前躥,與顧傾城會合在一處。
“嬰兒已經出生,暫告平安。我把它藏在手術室頂上的天花板夾層新風系統通道里,如果不是高手勘察,不會有人發覺。”顧傾城急促地說。
我鬆了口氣,接着告訴顧傾城:“明小姐有危險,敵方大人物朽玉上師就在急救室內,並且以明小姐的性命作爲把柄,威脅我退出戰局。”
顧傾城皺眉,想也不想,牽着我的手,向後一退,再次進入門裡。
“絕不能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她說。
門內是一條幽暗的走廊,向前十步,無數橫向帷幕深垂着,後面就是產牀分佈區。
我聽到不鏽鋼醫療器械的輕輕碰撞聲,想必那女醫生仍然在爲妖不花處理傷口。
顧傾城向左側牆上一指,我轉頭望去,那是一張手術室的交通路線圖。
從圖上看,由此地向前直行,過兩道門,然後左拐,過一道門,上階梯右轉,便是急救室的緊急通道入口。
“有沒有可能擊退對方,一勞永逸?”顧傾城一邊帶路向前,一邊低聲詢問。
我知道,自己此時做出任何回答都必須公平而謹慎。
朽玉上師並未現身,我已經處處受制,根本無力反擊。藏密流傳千年,中原歷朝歷代都無法將其征服,足見這一宗派之中能人輩出,並且其教義中蘊含着相當高明的智慧,不是中原那些空有花架子、沒有真本領的誇誇其談之派。
“幾乎沒有可能,唯一可能的勝機,就是保有嬰兒,使對方投鼠忌器。我剛剛發給你的短信,也代表了這種想法。”我謹慎回答。
顧傾城搖頭:“什麼短信?我一直忙於搶救嬰兒,手機都沒來得及看。”
她掏出手機,掃了一眼,疾走之中嫣然一笑:“英雄所見略同,我雖沒閱讀短信,但我們真的是想到一處去了。”
我暗自慶幸,兩人對於形勢的判斷完全一致,才導致了強敵圍攻之下仍然能夠進退自如,而不致於束手無策,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