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侯在元武帝面前列舉了趙淮數個罪證,有那同東平侯交好的,也一起遞摺子彈劾,也有與趙淮爲敵的趁機報復。
更多的是一些守禮派的御使大夫們聽到趙家的醜事後,齊齊上摺子要求皇上重罰,治得了家便治得了國,家中污垢事一堆,如何輔佐君王?
謝老夫人也憎恨着趙淮,她的寶貝女兒一心一意愛着趙淮,趙淮卻肆意踐踏她的癡心,當初沒有撕破臉是看在女兒的份上,現在女兒已死,謝老夫人馬上責令謝錦昆收集趙淮的證據,往重裡彈劾。
不多久,宮中聖旨便到了趙家,趙淮在夫人喪禮上,縱容妾室與族弟*後院,品行敗壞,罰俸一年。
謝家人又找到了砍壞馬車的幫兇——一個打鐵匠,和當晚給謝媛趕馬車的車伕,雙雙指證趙淮的妾室用金錢賄賂他們,指使他們謀殺正室夫人——朝中三品誥命謝氏媛娘,趙淮明知事情真相,卻包容妾室藏匿證據,還曾縱容庶女殘殺東平侯世子。
元兇林姨娘被捕入獄。
趙家出事後,又有人彈劾趙淮政務怠慢,營私舞弊,收過賄賂,反正因爲是皇上都發怒了,一些小到芝麻粒的事也被誇大到西瓜大,就連多年前,趙家人買東西佔了小販的幾紋錢便宜的事都一一列舉了出來。
趙淮數罪併罰,削去現有官職,抄沒家中所有家產,永世不得錄用。
趙家二房趙安降官三級,罰俸一年。
林姨娘殺害主母,收監,三日後午時開斬。
趙家庶女殘殺東平侯世子未遂,被罰十年牢獄。
趙家的人除了趙玉娥,罰俸的罰俸,降職的降職,砍頭的砍頭,頃刻間,三品大員的府邸,亂得雞飛狗跳。
沒了男女主人,那趙典又是個紈絝,整日只知道在府外玩耍,趙家大房老夫人因爲趙淮被抓到大理寺問話,一驚一嚇,病倒了。
大理寺又派了官差來抄家,那些人能拿的便拿,拿不了的便拆,連那馬桶上鍍了金的扶手也卸了去,趙家老夫人頭上插的金釵金耳環也沒給躲過一劫,甚至是荷花池裡也被人抽乾了水,將趙淮藏的一點私房銀錢都掏走了。
不出半日,昔日華麗的趙府已成了一座空府邸。
僕人們害怕是連坐罪會充作官奴,眨眼間逃了個乾淨。
但好在雲曦事先通知趙玉娥將謝媛的嫁妝轉移了,便也沒有受到多少衝擊。
次日,由於趙家遭遇變故,原來辦得免強還算是風光的喪禮,一下子失了主心骨打理,被停了下來,靈堂裡冷冷清清的,連香燭紙錢也斷了供應。
趙玉娥又是未嫁的姑娘不好拋頭露面,謝老夫人氣得將柺杖在地上狠狠的猛擊了幾下,命謝錦昆帶着家中的幾個管事,到趙家主持事務,這才風光的安葬了謝媛。
謝媛下葬後,謝老夫人當天便安排僕人將趙玉娥接到了謝府。
趙淮一朝家變後成了無職之人,十年寒窗,一朝高中,享受了二十年的錦衣玉食後,誰知一朝又打回了原型。
他打死也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是真實的,這一定是一場惡夢。
華麗的府邸被查封了,老孃驚嚇後病倒了,妻子死了,小妾後日也要砍頭,小女兒在牢裡,大女兒被外祖家強行接走,兒子也不知跑到哪兒鬼混去了。
一天沒有吃東西的趙淮又冷又餓只得厚着臉皮跑到趙家二房趙安家裡尋求幫助。
趙家二房因爲官職比大房的趙淮低上許多,只是大理寺的一個少卿,從五品的官職。
那大房的小妾林姨娘一向瞧不起二房,兩家雖然住的是門對門,但極少來往。趙淮看了一眼對面自己那貼着封條的府門,嘆了口氣,拍了拍近十年都不曾來過的二房的院門。
門沒有開,有人卻在院牆上朝趙淮兜頭倒下一盆涼水。
隨後裡面還傳來一聲婆子惡狠狠的喝罵聲,“哪兒的叫花子?還不快滾,再不滾就放狗咬了!”
彼時還是臘月裡,趙淮冷得一個機靈,張口就要怒喝,想到自己來的目的,又生生的將怒氣嚥了下去,抹掉臉上的水漬,便又開始敲門。
趙淮穿着溼衣服,站在風口裡哆嗦着跺着腳,足足敲了一個多時辰的門,門纔開了一條縫。
開門的是趙家二房的老夫人。
老太太精瘦的個子,手裡拄着根柺杖,見到是趙淮,劈頭便是一陣猛打。
“嬸子,是我啊,阿淮啊。”趙淮頭上捱了好幾柺杖,臉上青腫一片,鼻子也打出血來了,卻仍是忍着痛帶着笑臉。只要二嬸嬸施捨點錢物給他,挨點打不算什麼。
趙家二老夫人冷笑喝道,“我趙家沒有你這樣的無恥之人,滾!”
說着又將那院門“砰”的一聲關了,還對裡面的僕人吩咐着,“以後看見這人便給我往死裡打,銀子丟在茅廁裡也不要給他!”
趙淮還要去拍門,卻聽身後有人在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幾個街坊從自家屋裡走出來,“看,那不是縱容小妾殺死自己髮妻的趙通政大人嗎?”
“什麼趙通政,早被貶爲庶人了,叫他趙淮就算是擡舉他了!”
“他那是活該,居然還有臉來二房,二房的人被他欺壓了十多年,理他纔怪,人家之前之所以沒有與他翻臉,還是因爲他的夫人。”
“哦,這又是爲什麼?”
“因爲啊……”
原來,趙家二房的趙安也曾是個窮書生,謝媛嫁到趙家後,曾接濟過不少錢物給二房,但趙淮與他母親認爲二房是靠着大房的庇護才爬升的官職,從不與二房來往。
趙家二房想感謝長嫂也是沒有機會,現在又得知長嫂是被趙淮與小妾合夥算計而死,更是厭惡極了他。
再加上因趙淮的愚蠢,害得二房也跟着被貶官,趙安由從五品大理寺少卿降到八品的牢獄班頭。
趙家二房看着趙淮只恨不得吸他的血了,哪裡還會認他這個親?
那林姨娘也更是倒黴,蹲的那個牢房,恰好是趙安當班頭,趙安便吩咐着牢中小卒們往死裡整林姨娘,要不是這個惡毒婆娘,他哪裡會輪落到這一步?還整日的被自己老婆揪着他的錯處打罵?
趙淮在街坊的指指點點中羞愧的逃走了。他這時想起了大女兒,大女兒手頭一定還有些私房錢,她有一塊謝老夫人送的金絲玉的玉佩還價值萬金呢!
只是他才走到謝府門口,便見安氏冷笑着站在府門前,她一聲喝令,幾個門房提着棍子便將趙淮攆出老遠。
安氏也正惱恨着趙淮。
那日在東平侯府,明明是他趙家的庶出女想勾引上她侄子安強,最後鬧出事來卻扯上她來,害得她到現在還被安夫人記恨着,她如何不惱?趙淮居然還有臉來謝府打秋風?真正是無恥!
沮喪的趙淮只得又回到了現在租住的小房子裡。
趙家大老夫人過慣了狀元孃的優越日子,乍一回到二十年前的窮生活,急得整日啼哭。
沒有大羣的丫頭婆子服侍,沒有可口的山珍海味,沒有舒適的大房子,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什麼都不會做的兒子和一個只知玩耍的孫子。
趙淮被自家老孃抱怨的心煩,看着空空如也的家,四處低矮破爛的牆壁,他是越想心中越是不平衡。
南宮辰與他一起謀劃,爲什麼自己被貶,南宮辰卻只是降了一級?逍遙日子照舊過?
身無分文窮困潦倒的趙淮越想越覺得他是被南宮辰所害,咬了咬牙從廚房裡抄了一把菜刀打算找南宮辰拼命。
南宮辰由羽林衛統領正職降到副職,心頭正窩着一肚子的火,一聲不吭的騎着馬緩緩走在回晉王府的路上。
多年的謀劃,才走出第一步便狠狠的栽了個筋斗,還被對方警覺了,叫他如何不鬱悶?
突然,他的馬一聲廝叫,一個人衝到他的馬前拉住了他的馬繮繩。
“世子,你不能拋下老夫啊,老夫爲你肝腦塗地的辦差,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趙淮抱着南宮辰的馬脖子痛哭流涕。
南宮辰眉尖動了動,聲音冷冷的說道,“降你的職是皇上與貴妃娘娘的意思,本世子也沒有辦法。”
“不,你有辦法,皇上會聽你的話的。”
趙淮又向南宮辰走近兩步,踮起腳說道,“我把我大女兒送給你爲妾好不好?她貌美如花,性格溫柔,你一定不會失望的,只求你不要拋下我,讓我做什麼都行。我……我……我給你牽馬都行。”現在只有跟着南宮辰纔不會餓死,纔有銀子。
南宮辰突然哈哈哈笑起來,彷彿聽到什麼有趣的故事。
“你那大女兒許了幾家人了?先是家中無錢時,許給白家,得了人家三千兩銀子的定親彩禮,後又退了白家親事給了東平侯,誰知東平侯不要。怎麼?你當本世子這裡是回收廢品的嗎?人家都不要的你才送到本世子這裡來?真替你女兒感到悲哀!她怎麼會有你這樣薄情的父親?”
趙淮急了,“南宮辰,我女兒許了幾家人,這也是被你害的!你要賠我!”
他也是逼紅了眼,從袍子下抽出早已準備好的菜刀,狠狠的朝南宮辰砍去。
他來時便做了兩手準備,南宮辰收了趙玉娥,便罷了,不收,他便來個魚死網破。
那明晃晃的菜刀朝南宮辰飛來,南宮辰的身子一矮,菜刀貼着他的胸口飛過去,“咣噹”一聲掉在地上。
南宮辰一聲冷笑,“找死!”
唰的抽出身上的配劍,回頭便朝趙淮狠狠的一刺。
“噗!”
長劍入肉,趙淮“啊”的慘叫一聲,旋即又高聲的咒罵起來,“南宮辰,這可都是你指使老夫做的,爲什麼老夫出了事,你卻不聞不問不爲老夫求情反而撇個乾淨?你這個過河折橋的小人!你不得好死!老夫要到顧貴妃面前揭發你!”
趙淮從身上拔下長劍,反朝南宮辰刺去。
但是他在馬下,南宮辰高坐在馬上,又如何刺得到?更何況他已身中一劍,那南宮辰年少便習武,趙淮只是個只知讀書的文弱書生,又哪裡是南宮辰的對手?
南宮辰將馬繮繩一拉,馬兒嘶叫一聲跳開兩丈遠。
他看着趙淮冷笑不語,愚蠢之人落到這樣的地步那是活該!居然還想到顧貴妃跟前揭發他,那就更不能讓他活了。
南宮辰朝身邊兩個隨從使了個眼色,那兩人馬上拔刀砍向趙淮。
趙淮頃刻間一命嗚呼,濺一地鮮血,倒在地上卻是死不瞑目的看着南宮辰。
南宮辰冷笑一聲,“無用之人,死了活該!”
這時,他忽然聽到一聲哂笑,然後又是一個女子的悲痛尖叫聲,南宮辰回過身去看,眉心不由得一跳,飛快的從馬上跳下來。
一輛馬車在他對面停下來,車簾子晃動下,兩個女子一前一後的跑出來,前面一個素服女子哭着撲向地上的趙淮,後面緊跟着一個紫衣女子。
來的兩人正是趙淮的大女兒趙玉娥與謝府三小姐謝雲曦。
南宮辰走到雲曦的面前,微微一笑,“曦兒,可是有些日子沒有見到你了。”
雲曦淡淡的揚了揚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殺了趙淮?”
南宮辰微怔,繼而指着地上的菜刀說道,“是他要刺殺我,我這只是自衛。”
“哦?可是你將他拉到船上半道上又將他推下了水,雖不是真的有意殺他,他卻是因你的行爲而死。”
南宮辰的性格一直都是這樣,有用時便拉攏過來,無用時便撇個一乾二淨。
南宮辰的神色一變,“曦兒,你爲何這樣說,你……有些事你不明白。”
雲曦朝他屈膝一禮,低頭說道,“雲曦只是個深閨女子,本就不太懂朝政之事,姐夫,我表姐正在傷心痛哭呢,我得去安慰她。”
南宮辰欲伸手去拉她的胳膊,被隨後跟上的青衣側身一擋,他眼神一冷,嘴脣緊抿。
雲曦也不看他,只問道,“姐夫還有事嗎?”
“這裡又不是在謝府,你……可不可以不要喊我姐夫?”
“這於禮不合。你娶了我姐姐,不管在哪種場合,永遠都是我的姐夫。”
“姐夫”二字被她咬音咬得很重,同時扯脣冷笑一聲,也不管南宮辰是何臉色,雲曦轉身大步朝趙玉娥走去。
南宮辰,你想往前爬,我偏要一點一點的斷了你的前路!
南宮辰站在當地默了片刻,對身邊之人說道,“去找一副棺木過來,將那趙淮裝斂了送到城外葬了。”
“是,世子。”
趙玉娥撲到趙淮身上哀哀的痛哭着,街市上圍觀了不少人,卻沒有一人去報官,也沒有一人上相幫着收斂。
因爲人們正在議論着,“那死掉就是那個寵妾滅妻的趙通政?死了真是活該,這樣的人,生爲他的女兒他的妻子可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就是,他還枉想再將大女兒嫁給晉王世子,一女許三家,有這樣做父親的嗎?”
“這樣的人啊早死早乾淨。”
趙玉娥抹掉淚,對雲曦說道,“雖然大家都說他不好,但他終歸是生我養我的父親,我想將他安葬了。”
雲曦沒有反對她的意見,反正趙淮已死,再也不能相助南宮辰了。晉王府的護衛送來棺木時,被玉曦拒絕了,而是吩咐青衣從臨近的棺材店裡買了一副現成的,又叫了一輛牛車,拉着趙淮的棺柩往城外而去。
“他終歸是死了,我哭了這一場並將他送到城外安葬也算是回報了他養育我一場。”趙玉娥拭掉了眼淚對雲曦說道。“我娘在家裡勤勤懇懇的操勞,他們竟然……,還要將我再次送出去……”
說着,趙玉娥的眼睛又是一紅。
剛纔趙玉娥撲到趙淮身上痛哭着,雲曦還以爲這丫頭頑固不化分不清是非,誰知她想的是這一層,終歸是她的親生父親,她恨不下去。
雲曦說道,“你認清了就好,姑父錯就錯在將那愚蠢的林姨娘當賢內助,百般疼愛,殊不知正是那林姨娘害得他丟官棄爵,害得你們趙家家破人亡。要不是那貪心的林姨娘想將自己庶出的女兒嫁入高門,作死的出些餿主意,一步步的謀算別人,怎麼會得罪東平侯府?
她想算計東平侯府,真是以卵擊石,結果沒算計成還得罪了睚齜必報的安夫人,更是牽連到了他人。這便是貪心的下場。是自己的總歸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強求也是得不到的。”
趙玉娥沒哭也沒說話,只是呆呆的望向馬車外。
馬車與牛車走到城門邊上時,卻被人攔住了。外面有兵差惡狠狠的喊着,“下車,下車,例行檢查車上是否藏有奸細!”
外面,車伕黃伯對兵差說道,“這是謝府的馬車,坐的是兩位小姐,怎麼會有奸細?”
“小姐也不行,都給我下車!”
青衣神色一冷,手已按在腰間的軟劍上。
雲曦伸手製止了她,透過車簾子縫隙,她看見那攔車的正是安氏的大侄子安傑。
居然是他?明知是謝府的馬車,車伕已說明裡面坐的是兩位小姐,他居然還要攔下,這是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