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 我已經廢了選秀,從今往後,只會有你一個妃子。”
“阿離, 不要走, 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原來你千方百計接近我, 是爲了西皊的江山!我竟然以爲, 竟然以爲……你愛我……”
“殺了我!成就你的霸業!殺了我!”
一聲驚雷突響, 驚醒了昏迷中的花離。她猛然起身,卻牽動了身上的傷口,不由得痛叫出聲。
“別亂動, 你受了很重的傷。”有人正撕着裙襬爲她包紮傷口。黑暗的牢房不見天日,她卻仍認得出這個聲音。她的製衣宮女, 據說還是北靖王王妃的女人, 夏冬。
霜晚的眼睛比她先適應了黑暗, 故而能看見她身上慘不忍睹的傷痕。夏侯均的人剛剛纔拖着昏迷的花離過來,在此之前, 不敢想象花離遭到了怎樣的嚴刑逼供。
“夏侯均居然讓你活着……”花離以爲,他會殺了在場所有的宮女。
“我跟夏侯大人說即使用刑,你也不會就範,但我卻有辦法向你問出帝印的下落。他便同意讓我一試。”霜晚對着她的背,小心翼翼地處理着她的傷口。
聞言, 花離警惕地回身看着她。
然而當花離轉過身來, 霜晚看到她的臉, 卻愣住。一條長長的鞭傷突兀地斜刻在原本姣好的面容, 皮開肉綻的傷痕無比猙獰。仍是妖冶的五官, 卻再無絕色美人的痕跡。
霜晚胸口一痛,啞了聲音:“皇上, 你……”
花離輕輕碰了碰傷口,血並未凝固,帶着些腥氣粘黏在手上。她能感覺到這道鞭傷有多長,但滿不在乎:“這沒什麼,反正我的目標也不是要當天下第一美貌的皇帝。你倒挺聰明的,不那樣說,夏侯均不可能放過你。”
不用霜晚費口舌解釋,花離自行做了揣測。不過現在兩人的處境,實在好不到哪裡去。
“經過多長時間了?”她一直受刑,又昏了過去,不清楚過了多久。
霜晚低聲答:“纔不到兩個時辰。”
時間還太短,不足以讓破天或是顧無極發現她們有恙。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雨水從並不密實的天窗落下,不可避免地打在兩人身上。明明還未到夜晚,天色已經是那麼地暗。亮光不達牢房,絕望就如這雨勢般席捲而來。
“對了,我想起來了,五年前的今天,就是我弒君奪位的日子。”黑暗中,花離的笑容帶了些自嘲,甚至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
難怪花離今天看起來不對勁,她是想起了西皊上一任的皇帝麼?五年前的西皊非常神秘,霜晚只隱約記得那個皇帝是個暴君,然而具體如何,她並無印象。夏侯均提過,花離親手殺了先帝奪取帝位。但畢竟曾是日夜相處的人,花離與他,也許並非毫無感情。
可現在並不是容許花離消沉的時候。霜晚突然按住了她的手,溫熱的體溫令她回神。
“皇上,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花離已經逐漸適應了黑暗,她朝四周看了看,很快道:“應該是花非殿的地下牢房。”
“夏侯均過會兒就會來,我們必須先想個法子。”霜晚站起來,走到牆邊時用指節輕叩了牆面。有回聲,隔壁是空的,也許還有另一間牢房。她沉思片刻,又找到了一處雨水飄不進去的角落,扶花離沿着牆邊坐下。
“還能有什麼辦法?苟延殘喘罷了。”花離不肯鬆口,“我是不會告訴任何人帝印在哪裡的。不管夏侯均怎麼折騰我,現在王牌還在我手上。夏侯均這人古板又對先帝愚忠,對我仇恨頗深。一旦他拿到帝印,就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
“但是這樣僵持下去,始終不是長久之計。你不肯交代,他也會繼續逼供。到時候……”霜晚擔憂地看着她身上的傷。
花離卻以爲她怕死:“抱歉了,待會兒夏侯均來,你無法給他交代,他會先殺你……我本不想連累你,夏冬,你怕嗎?”
牢房的角落,比起方纔更加黑暗。花離無法辨出她的表情,但是能感覺到身邊這人,異常鎮定。
霜晚把聲音壓得極低,低得只有身邊的花離才能聽見:“我怕啊,很害怕。我纔剛與一人約定好了同生共死,如果我出了事,我怕他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
霜晚突然冒出了一個荒誕的想法,若她死在西皊,顧無極是不是會不顧一切地滅了西皊?
生死與共。
她想起,每次她離開他時,他都會來找她。不管她藏得多深,走得多遠,到最後,出現在她身邊的,都是他。以前從來不覺得顧無極愛她,但是現在身處險境之時,反而開始意識到他對自己的感情,也許比想象中還要深。
明明仍是在黑漆的牢房,明明他不在自己身邊,卻仍有一絲甜意泛上心頭。有人在等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命喪於此。
霜晚看了一眼牆壁,心中倒是有了主意。然而此計必須有花離配合,爲今之計,要先讓花離信任自己。她想了想,突然對花離一拜:“請皇上恕罪,我並不叫夏冬。”
花離本閉眸暫歇,登時睜眼,靜待她說下去。
霜晚斟酌着字句,緩緩道:“我姓林,名爲霜晚,是東嶽原西南將軍林嘯天之女。後與北靖王相識,嫁與他成爲王妃。可是我與他緣分已盡,來到西皊,原想隱姓埋名好好過日子。但如今與西皊皇上共患難,自知不該繼續欺瞞皇上。”
“林嘯天?西南林將軍,我知道這個人,我們與他有過不少交情。”花離並未因她的隱瞞而惱怒,卻突然想到了什麼,緊盯着她:“你是他的……女兒?”
霜晚見她的反應,便明白她想起了兩年前與西南軍的一戰。那是她唯一一次幫爹,卻讓她在西皊出了名。西皊軍中都傳,打了敗仗,是西南將軍女兒獻的計。而在東嶽,由於當年爹極力壓下此事,纔沒讓她的名字傳到皇都那裡去。
她現在提及,就是要讓花離知道她不僅僅是個只會做衣服的宮女,而是有謀略的名將之女。
花離果然認真起來:“你說你叫霜晚?”
“是。”霜晚能感到花離正審視自己,但那目光卻並未停留多久。
“可惜了,你本該有大好前程纔是。”花離並未如霜晚所願振作起來,也許她已太疲累,也許傷重讓她不再想動彈,她輕輕說完這句後,仍只是癱軟在角落,靜靜地等着夏侯均的人進行下一次的折磨。
霜晚的眼神凌厲起來,語氣稍重:“淪落到西皊,我早已放下身後榮華。橫豎只是孑然一身,生死又何可懼?但是皇上不一樣,皇上受百姓敬重,萬不能在此遭受奸人所害。”
她一本正經地打起了官腔,換來花離奇怪的眼神。
“皇上有沒有想過,事已至此,無論交不交出帝印,都只是拖延時間而已。夏侯均已經不可能放你出去,他封鎖了消息,一時半刻都不會有人來救。倘若皇上信得過我,就告訴我帝印的下落。我還能有機會出外求援。”
花離陷入深思。
霜晚說得對,她只能拖延時間,苟延殘喘罷了。無論如何,夏侯均不可能放過她。
“又或者皇上留有後招,準備了一個假的帝印?”這是最樂觀的想法,花離早就看出夏侯均的謀反之心,如果她事先與破天準備了假印,那麼一旦夏侯均用了假印,破天就能知道花離出事。
可是事情沒那麼簡單。
花離搖頭:“我確實想過製作一個假印,可惜帝印乃刀山族所鑄,上面的刻紋無法仿製。若非如此,夏侯均也不會非要我交出帝印不可。”
“既然這樣,與其束手無策,皇上不如讓我一試。”
手心傳來酥麻的感覺,花離猛地看向霜晚,爾後默不作聲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道:“告訴你也可以。藏着帝印的密室裡,我設下了機關。帝印關乎江山社稷,夏侯均不會放心其他人碰,一定會親自去。你帶他們到那裡,趁他們中了機關的時候去求援。我畫圖告訴你安全的位置,以免萬一。”
兩人挪到稍微光亮的地方,花離簡略用石頭畫了暗室的圖,指明機關的方向。
“你都記住了?”
見霜晚點頭,花離又嚴肅道:“走錯了一步都能要你的命,千萬要當心。帝印就放在……”
最後一句最關鍵的位置,花離是湊在霜晚耳邊說的。偷偷躲在隔壁牢房裡的人等了許久,都沒聽清她後面說了什麼。
隔牆有耳。
旁邊已不再傳來說話的聲音,偷聽的小兵估摸着她們的交談結束,便匆忙趕去向夏侯均彙報。
“果真?那宮女套出帝印的下落了?”
“是,可惜的是皇上說出位置的時候故意放低了聲音,屬下並未聽清……”小兵戰戰兢兢。
“飯桶!這等小事都辦不好!”夏侯均突然擊出一掌,小兵被迫伏於地上。
先帝殘暴狠辣,夏侯均盡忠於他,連對待下屬的手段也同出一轍。
被打傷的小兵倒在地上哆嗦,要提醒夏侯均小心密室機關的話止於脣邊。旁邊有大臣提醒道:“夏侯大人,既然那宮女問出來了,我們只要讓她帶我們拿到帝印就行。宮女貪生怕死,恫嚇她一下便會招了。”
“張大人言之有理,我親自去,帝印不能落於他人之手。”如花離所料,夏侯均果然會親自去拿帝印。
“夏侯大人……”小兵心裡掙扎了許久,剛開口又被急着趕去牢房的夏侯均一推。等他站起來時已落到後方,只能認命跟上。
雨淅瀝瀝地下着,花非殿前門庭冷落,緊閉的大門與平常相異,卻因着雨勢而無人注意。
暗室裡的牢房瀰漫了陰冷的溼氣,夏侯均命人打開鐵鎖,油燈探入,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西皊女皇花容盡毀的慘貌。原本穿在身上的龍袍早被人強行扒下,剩下那件雪白的外袍,上頭斑斑駁駁都是血跡。她身上也到處是傷,而最過分的是從額際到左臉的鞭傷,幾乎毀了她整張臉,看起來猙獰可怖。
“妖女,你也會有今天。” 夏侯均輕蔑地笑了。
花離沒有搭話,只是撐起了身子。即使落魄,面對亂黨時她的姿態依然高傲。
“帝印究竟藏在何處?”
花離冷笑:“藏在你家祖墳裡!”
“你不肯說,自然有人會告訴我。”夏侯均這次未被激怒,指着霜晚,“你來說,帝印藏在哪裡?”
兩名士兵將霜晚押到夏侯均面前,粗魯地令她跪下答話。
未等逼供,霜晚已經招出了地方:“惜花殿,帝印在其中一個密室裡,不易尋,我會帶夏侯大人過去。”
惜花殿,是當年先帝專爲花離所造的宮殿,只與花非殿相隔不過一里。
“喂!你……”花離與霜晚配合演戲,聽她如此乾脆地說出帝印所在地,當然要給些反應。
霜晚淡道:“抱歉,皇上。雖然您的命重及江山社稷,但我還是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看不出來一個小小宮女,辦事還挺有能耐。放心,我既答應饒過你,等我拿到帝印,就會放了你。”
負責監聽的小兵杵在一旁,幾次張口想提醒夏侯均這兩人在耍花招。但是他的遲疑已令時機錯失,現在再開口,夏侯均只會怪罪他不早點說,說不定還會再出手打他。
夏侯均示意要霜晚走出牢房,鐵鎖再次套上,等霜晚帶夏侯均到惜花殿,就有機會讓他們踏入陷阱之中。
只要按照計劃進行,一切一定能順利。
可是這時候,霜晚卻突然問:“夏侯大人是否要親自去取帝印?”
“這是當然!”
“萬萬不可。這妖女告訴我密室裡佈滿了機關,要我進去後趁機對大人您不利。她以爲我會幫她,告訴了我安全的路線,因此還是由我去拿帝印,再呈給夏侯大人。”
幾個人同時面色一變。
“妖女,淪落到此竟還想設計我!”夏侯均看向那小兵,問:“是否真有此事?”
小兵被他一嚇,胡亂點頭,哆嗦道:“確、確有此事。”
“飯桶!這麼重要的事情都不報!我留你做什麼?”夏侯均抽出身旁護衛的劍,殘忍地斷送了小兵的命。
“你這賤婢,出賣我!?”形勢一下調轉,花離沒料到霜晚會背叛自己,不禁方寸大亂。
霜晚神色冷然,仍是那句話:“抱歉皇上,我惜命而已。”
“忘恩負義的東西!你以爲這樣做就可以確保夏侯均不殺你嗎?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他遲早殺了你,就像那個小兵的下場一樣!”她顧不得身上的傷痛,飛撲過來,但是牢門已鎖,她的身軀被木欄牢牢擋住。
霜晚與她離得極近,只隔了不到兩步的距離。回頭,直盯着她臉上醜陋的傷疤,笑得無邪:“皇上,我立了這麼大的功勞,以後夏侯大人自然會保我榮華富貴,怎麼可能殺我呢?”
“沒錯!你此番立功,將來的賞賜少不了你的!”夏侯均怕霜晚反悔,現下自然什麼都能答應。
“多謝夏侯大人,我這就去取帝印。”事不宜遲,霜晚領着夏侯均離開。
花非殿的地牢裡,只剩花離一人絕望地拍打着牢門,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