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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意看着面前的男人,陌生的感覺一陣一陣地翻涌而上,讓她忽然看不清楚他了。

她知道耀庭小時候曾經受了很多苦,也知道他曾經在他死去的父親靈前發誓,他一定會把祖傳的醫術發揚光大,成爲一代宗師。她知道他喜歡吃什麼菜,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衣裳,還知道他會憨憨地笑着謝她,讓她的心裡暖洋洋的充滿了溫情。

她憐他、愛他,所以幫他、助他。陳家的祖傳醫術其實平凡得很,耀庭也確實沒有學醫的天份。但是她不忍心見他失望,所以她選擇了說謊。她竭盡所能爲那些人治病,甚至不惜耗費自己的修爲,這才搏來了他的神醫之名,讓他能夠重回太醫院。

可是現在,她卻認不得他了。眼前這個錦衣玉帶,口口聲聲要接她去過好日子的男人,是誰?

恍如隔世。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來。她的心已然隔世,眼前這個男子只屬於前世的那個夢,再也不會關礙到她以後的日子。

“是你引了那些軍隊入宮?”她臉上的笑意漸漸變冷,心中更加不屑他的爲人。枉費他滿口的仁義道德,現在卻做出叛國投敵的醜事。這樣的他,可還有臉再說什麼光耀門楣?

“我也是不得已的,悅意,他們要殺我啊,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纔逃出一條命來,因爲記掛着你還在這裡,我才引了他們來救你。我這麼做,全都是爲了你啊!”

爲了她?悅意轉過臉去不再看他,因爲那副醜惡的嘴臉只會讓她覺得噁心。他以爲她還不知道,是則然在監斬時私放了他;他以爲她還不知道,他帶着則然給他的珠玩玉石一走了之,甚至沒有帶上已經身懷六甲的初蕊;他以爲她還不知道,他在敵軍的大將面前奴顏婢膝,說要給中原的皇帝獻上一朵不世出的仙花。

但是所有的一切,鳥兒都已經告訴她了。

“我跟你去,好讓你更加地升官發財,是嗎?”她一邊說話,一邊悄悄地向井邊挪動。現在的她沒有反抗他的力氣,所以她只能走最後一步,抱着她的本命跳下井去。鳥兒告訴她,這口枯井極深,人是不敢下去的,但是對於她來說卻沒有妨礙。

可惜她跟陳耀庭相處日久,他對她的心思也是十分了解,所以他已經搶上身來舉起了她的本命。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想再多說了。你最好還是乖乖地跟我走,不要逼我動粗。”他拉下了臉,不耐煩再遮掩他的狼子野心。

“如果我不走呢?”她的視線落在他身後的某一處,臉上緩緩地莞出一個笑花。

“不走?有本事你殺了我,你就可以不走。”他說得篤定,別說悅意現在沒有力氣殺他,就算她有,她也不會殺他。因爲她修道,從來就不傷人的。

她低嘆了一聲,幽幽道:“耀庭,我不殺人,但是我可以不告訴你……有人要殺你。”

隨着她的話語落地的是陳耀庭的身體,他的胸前插着一把尖刀,傷口還汩汩地流着血。

“悅意,救……我……”他放開了她的本命,兩手向前伸,似乎想抓住什麼。

悅意卻只是上前抱起她的本命,然後對他冷冷地說:“耀庭,以前總是我爲你流血,今天你也爲我流一回,嚐嚐這是什麼滋味。”

他可能體會到了這是什麼滋味,但是他永遠也說不出了。他瞪着眼睛仰躺在地上,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生命就這樣走到了盡頭,所有榮華富貴就此化爲泡影。

一雙軍靴踩過他的屍體,靴子的主人獰笑着向悅意逼近:“好標緻的小娘子,來陪大爺樂一樂吧。”

悅意只是不停地笑,從修成人形至今,她從未笑得這麼快意過。從現在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將結束。她這一場人世行,就此了斷。

此時宮中的酣戰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連續的殺戮染出了一個血色黃昏。她靠在井臺邊上,看已經開始昏沉的天際升起慘白的圓月。

她突然想到,今天是花朝節。

只可惜花朝節已經快過完了,跟她有約的那個人卻沒有出現。送出最後一個笑容之後,她倏地向後翻倒,直直地掉落井中。

則然趕到的時候,只看見翠袖翻飛,她帶着笑容隱沒在那青森森大石後面。他不假思索地從馬上躍入了井中,甚至沒有想一下這會不會是他的幻覺。不管是生也好,死也罷,現在的他不是太子,他不過是一個只願追隨愛人的普通男人而已。

所以他笑着想,他終於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