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進來,帶進來絲絲冷雨。桌上宣紙被風吹動,饒雪空伸手按住一角,這動作也讓莫之競的目光落到紙上。
“女子能頂半邊天?”莫之競低聲唸了出來,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真能胡說,頂天立地是男子,女子還能頂半邊天?能頂一片雲就了不得了。”
饒雪空翻了個白眼。她練字的時候不拘什麼名句詩詞,總是想到什麼寫什麼,這一句是以前某位女警的口頭禪,她剛纔突然想起來了。但是這一句在現代已經被說濫了的句子,在這裡,在這位男權至上的古人眼裡,那可真正是異想天開的神句了。
傻子瘋子都不會說的句子。
但是莫之競卻對饒雪空的這幾個字有另一種意外,因爲這幾個字寫得很瀟灑,一撇一捺自有一番風骨。
由字見人,他咳了咳道:“你一個小丫頭哪來這般大的心思?”
“莫大少爺,你來跳窗的目的是什麼?”饒雪空不答反問
莫之競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三道傷痕上,從袖袋裡掏出一隻小瓶出來:“這是治外傷消疤去腫的好藥,一天抹三次,你臉上的傷痕定能恢復如初的。”
竟然是來送藥的?饒雪空還沒反應過來,柳雲薇一下子蹦了起來:“之競哥哥對我這麼好!我就知道之競哥哥心裡是有我的!”
饒雪空差點沒控制住,往莫之競的方向邁了幾步,險險又要衝進他懷裡,莫之競已經伸出雙臂想要接住她,饒雪空雙眼一瞪,生生剎住了腳步,猛地對柳雲薇吼:“柳雲薇!你找死是不是?”
柳雲薇縮了縮身子,“姐姐,你讓我出來一下好嗎?我想跟之競哥哥說說話。”
“說什麼說!”
“雲薇,怎麼了?”莫之競原以爲她太過感動要撲過來了。正想着要摟她入懷。卻見她怒眼圓睜突然站住,不由感到奇怪。
柳雲薇伸手捂住臉,“之競哥哥喚我的名字真是好聽,之競哥哥……”
饒雪空正氣得想將她震暈過去,就聽到院子外面傳來腳步聲,而莫之競也聽到了,他一皺眉,低聲說了一句話,又將那瓶藥塞到她手上,動作極快地又打開窗跳了出去。淋着雨離開了。
“以後遇到徐敏兒繞道走。”
遇到徐敏兒繞道走?憑什麼?她饒雪空還從來沒有過這麼窩囊的時候呢。
“姐姐,之競哥哥怎地突然離開了?”柳雲薇的聽力沒有他們那麼好。壓根沒聽到腳步聲。她剛問出來,院門就被用力拍響,這下她可聽到了。
蘭草從耳房出來,撐了紙傘去開門。
饒雪空的房門本是關着,過了片刻,蘭草敲了敲門,“小姐。春煙姐姐來了,說是徵南將軍來了府裡,夫人讓您也過去拜見將軍。”
拜見將軍?要不要這麼麻煩啊!大夫人若是奢想着要讓柳明如嫁給靳嘯寒,還讓她去做什麼?
那女人又想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了?
“小姐?那可是京都來的將軍,”蘭草很是緊張,忙打開櫃子替她挑選服飾:“可不能慢待了。”
饒雪空無奈地換了衣服,讓蘭草又替她梳髮,還插上了她極少用的嵌寶金步搖。蘭草要替她上粉,饒雪空趕緊拒絕了:“臉上有傷。不能抹粉。”
蘭草急道:“這可如何是好?”
饒雪空眼珠一轉,“拿幕離來。”
“幕、幕離?”蘭草呆住。饒雪空乾脆自己去櫃子裡拿,之前她因爲好奇和新奇,也買了一頂幕離,帷帽四周綴了一圈的珍珠墜子,綴在帽沿的薄紗帽裙是粉色,長度有一米五左右,幾乎將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掩了起來。
想了想,她又拿了面紗,雙重保險。
蘭草看得怔怔然:“小姐,您這是做什麼?”
饒雪空道:“矜持啊,禮儀啊。好了,走吧。”
春煙竟然還沒有離開,而是在院門外等着,見了這樣的饒雪空也是嚇一跳,在自己府中還要戴幕離?
“三小姐?”
饒雪空道:“春煙,這風寒雨冷的,怎麼還在這候着?”
“三小姐,夫人讓奴婢領着三小姐到醉晚軒去,那邊三小姐還沒去過吧?”
醉晚軒?饒雪空還真是沒去過。柳雲薇及時說道:“醉晚軒在最北處,是父親當年要迎娶母親時建的一座院子,很是華麗,不過母親有了大姐姐之後覺得那邊稍冷了些,便搬了出來住到了扶湘院,那邊便做了招待貴客之所。平時母親不肯讓人過去的。”
轉向蘭草,果然,蘭草也搖了搖頭,她也是沒有去過的。大夫人此舉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妥,招待貴客的醉晚軒用來招待徵南將軍,知道她不識路,還讓人來帶路,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這個來帶路的人是春煙!
春煙可是大夫人身上最信任最得力的大丫鬟,這個時候不在大夫人身邊侍候着,竟然來給她這麼一個被大夫人視爲眼中釘的小庶女帶路,會不會有點大材小用了些?
饒雪空隔着一層紗看向春煙,模模糊糊有些不清楚。
“那就帶路吧。”
三人各撐着一把油紙傘,走在早已經被雨打溼的路上。本來丫鬟是應該替主子打傘的,但是饒雪空見蘭草身量還沒有她高,而且一把傘兩人遮,蘭草必會淋溼了,所以纔要求蘭草自己也打一把傘。
一路聽見雨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柳府比以往安靜得多了,連半個多嘴的下人都沒有,想來大夫人必定警告了全府上下,今天不得出任何差錯,也不得嘴碎,免得一不小心惹到將軍。
柳雲薇一直在碎碎說着話。
“姐姐,徵南將軍爲何會來柳府呢?母親爲何會同意我去拜見將軍?”
饒雪空沉默。柳雲薇並不知道徵南將軍就是靳嘯寒,就是上一次與韓漸離同坐一馬車的那個冷酷男子。饒雪空在考慮要不要將柳雲薇震暈過去,免得她又給自己找麻煩。不過有些事,有些地方她不知道,柳雲薇至少可以提醒提醒。
到醉晚軒得穿過大半個園子,過好幾道院門,一路走來,雖然有好幾段是抄手遊廊,但是饒雪空的繡花鞋還是有些溼了,她不禁懷念在現代她的那雙超級無敵“戰靴”,保暖護腳舒服還防水,靴頭又硬又結實,抓罪犯的時候一踢就能讓對方痛死,實在是寶貝!
終於到了醉晚軒,饒雪空望着眼前二十幾級的臺階不由吐槽,當初給大夫人蓋的院子蓋到這麼深這麼高,柳老爺是什麼意思。
上了臺階,整個柳園盡收眼底,風景倒是這邊獨好。
柳老爺也算大手筆,這裡是堆出來的一座小山坡,上面亭臺樓閣自成一局。饒雪空正要往小廳走去,春煙攔住了她:“三小姐,您的鞋子溼了,奴婢帶您先到後頭廂房去烘一烘吧,免得在將軍面前失禮。”
饒雪空也不喜歡穿着溼透的鞋,便點了點頭。
廂房與廳堂有一段距離,卻是用抄手遊廊連起來,幾乎是繞了這小山一圈,正好走完一圈遊廊便能賞遍四周美景。這麼好的地方,一直不讓人來,真是浪費了。柳雲薇也看得眼泛紅心:“這裡好美,要是能住在這裡就好了。”
春煙在後面撇了撇嘴。
前面有幾間廂房,春煙推開左邊一間,請饒雪空進去。饒雪空邁了進去,春煙一把拉住蘭草:“蘭草,你和我去抱爐子過來,這邊還沒有準備。”
蘭草望到饒雪空已經走到裡面的軟榻上坐下,脫了鞋子,趕緊將房門拉上,可不能讓人看到了小姐沒有着鞋的樣子,“小姐,奴婢去抱炭爐過來。”
饒雪空在房裡應了一聲。
春煙便急急拉了蘭草走了。
饒雪空將布襪子也脫了,見地上鋪着暗紅毯子,便赤足下來,觀察這房裡的佈置。
突然門被推開了,一肥胖的身子擠了進來,腳擡不高,被門檻絆了一下,整個人如小山一樣轟地摔趴在地上,有人急急再將拉上房門,饒雪空只聽得咔嚓一聲,門又被緊緊地關上了,饒雪空不用想都知道,方纔那聲音定然是落鎖了。
她的視線緩緩地放低,落在正在艱難地爬起來的胖子身上。
這胖子至少有兩百斤,身高不超過一米七,穿着錦紅繡金鬆的袍子,布料被撐得繃緊,勒出一道一道的肥肉來。
因爲太胖,他要起身很困難,饒雪空冷眼在一旁看着他,他好不容易坐了起來,擡起頭對她咧嘴一笑。
那張臉都是肥肉,五官幾乎被肥肉擠得看不見了,但他露出了牙,那一口黃牙讓饒雪空眉頭皺了起來,而且他那個笑容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饒雪空不動聲息地慢慢走回軟榻旁,一手將棉布襪和一雙繡花鞋抓了起來。胖子轉過頭,再次對她笑了一記。
“姐姐,我爹說你這裡有好吃的,快拿出來。”胖子的聲音倒是好聽,而且清晰。
但是這一句話已經讓饒雪空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這胖子腦袋有些問題,說白了就是個傻子。
傻子。
她腦子裡一下子就想起了一個名字,孫小貴,那個大夫人的什麼什麼遠房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