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後,豫州城牆上留了一些守夜的軍漢,其餘軍漢回了軍帳。伙房在白日就得了號令,宰殺了幾頭肥豬。今天的晚飯格外豐盛,每個軍漢的碗裡都有香濃的肉湯和巴掌大的肉塊。表現格外英勇的,還額外多一塊肉。
高高在上的鄭公子,今晚特意過來,和軍漢們一同吃晚飯,當着衆軍漢的面獎賞英勇守城殺敵的軍漢。並許諾以後給他們升官。
軍漢們嗷嗷高喊公子萬歲。
鄭宸在一片歡呼聲中滿意地笑了起來。
趙武也格外亢奮。之前他身份有些尷尬,軍漢們都聽陸成號令,他要派什麼差事,都得通過陸成之口下令。現在陸成死了,他順理成章地成了主將。
爲了邀買人心穩定軍心,趙武當晚就睡在了軍營裡。
鄭宸從軍營裡出來,回了城中的住處。一直揚着的笑容,在進了書房後消失無蹤,到了書桌前坐下,研墨提筆書寫。
彭四海默默陪在一旁。
“四海!”
又來了!
彭四海心中長嘆,面上卻露出歡欣之色:“公子有何吩咐?”
鄭宸擡起頭來,目光亮得驚人:“等我領兵打回京城,我要先滅了鄭家!”
由此可見,那封父子訣別書對公子的打擊何等劇烈!
彭四海心中又嘆一聲,一臉肅穆地應道:“公子要開創嶄新的朝代,建立前所未有的大業,自然要摒棄大梁朝所有惡習慣例。這世家大族,都該通通除掉。先從鄭家開始,這是要被記進史書的大義。公子這般果決,小的敬佩不已!”
鄭宸聽得順耳極了,挑眉笑了起來:“你做御林大將軍着實有些可惜了。以後我封你做國公,每日都能上朝聽政。”
昨夜還說要封他做伯爵,今日都升到國公了。
彭四海心裡波瀾不驚,臉上滿是驚喜:“多謝公子,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小的跟着公子,就等着錦繡前程了。”
鄭宸哈哈長笑。
笑過之後,繼續低頭寫啊寫。
彭四海還是保持着貼身親衛的良好修養,決不偷窺主子寫什麼。奈何公子現在身邊只有他一人,都不必他探問,主動就告訴他了:“四海,我打算登基以後,改革軍隊的建制。京城幾支軍隊就在眼皮底下,掀不出大浪。各地的駐軍離京城太遠,巡查不便,軍營裡一片亂象,倒像是土皇帝。這樣不行!必須要改制!”
然後,滔滔不絕地說起了改制計劃。
彭四海不停地點頭附和,彷彿對這樣的話題十分感興趣也很內行。
直至公子滿足了談興,再次低頭寫啊寫。
彭四海心裡哀嘆一聲。默默等着下一次公子張口。
公子白天在外人面前還算正常,只要踏進書房,就會陷入自說自話的魔障。一連數晚都是如此。而且,每次都要提起大梁朝的女帝陛下……
“姜韶華也是可笑,竟重用王瑾。”鄭宸忽然停下筆,冷笑了幾聲:“丞相黨佔了半個朝堂,王丞相把持左右朝政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就該將丞相黨連根拔起,殺一遍換上自己人。”
彭四海其實不懂什麼朝堂政事,卻也能聽出公子這番話裡的漏洞。
丞相黨佔了半個朝堂,要將丞相黨連根拔起,豈不是朝堂要空出一半來?到哪兒去找那麼多的“自己人”來填滿官缺?朝堂混亂,人心豈不更亂?
只是,這些話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彭四海一本正經地附和:“公子言之有理。”
如此,又熬到將近四更。公子才勉強睡下,睡了不到兩個時辰,便被城門外攻城的動靜驚醒,一個翻身下榻。
出門之前,倒沒忘了洗漱,換上嶄新的鮮亮衣衫。站在城門上的時候,一派從容鎮定。
今日攻城的情勢一開始便十分猛烈。雲梯上不知哪來一堆神箭手,嗖嗖嗖一陣箭雨,城門上的豫州亂軍被射翻了七八個,頓時引起一陣騷動。
鄭宸面色不變,高聲道:“大家都別慌,拿盾牌擋在身前。”
趙武也高呼起來:“準備金汁和熱油熱水。”
金汁就是糞水,在射箭前塗抹,增加射中對手後的致死率。熱油熱水可以直接往攻城的雲梯上傾倒。都是守城利器。
新兵們對這些不熟練,搬運的過程中,竟弄翻了兩桶熱油,燙傷了自己人。十分地晦氣。
這一幕,似乎也預兆着今日守城的不順。
不出所料,到了正午,英衛營的士兵便攻上了城門。
昨日豫州亂軍被主將慘死鼓舞起的士氣,今日被英衛營一通砍殺虐破了心裡防線,很快如潮水般褪去。
趙武不得不揚起長刀,親自上陣,一邊高喊着:“大家夥兒跟着我,殺光敵寇!”
趙武這一亮嗓子,立刻引來了英衛營士兵們的注意。其中一個高壯勇猛的漢子,忽然喊了起來:“那個就是叛賊趙武!大將軍說過,殺了趙武,賞百金!官升三級!”
衝上城門的十數個壯漢,竟一起衝了過來。
趙武心中一凜,一邊後退,一邊呼喊着身邊的豫州亂軍上前抵擋。可惜,他剛接手豫州軍,軍漢們對他這個新上任的主將並無太多忠誠。這十幾個壯漢太過悍勇,亂軍們竟也跟着避讓。
趙武心中大急,口中連怒罵的時間都欠奉,慌亂中揮刀格擋。萬幸身邊還有些一直跟隨他的忠心親衛一同奮力抵擋,才堪堪保住了一條命。然而,全身卻受了幾處輕重不等的傷,不能再動彈。
鄭宸不得不頂上前,親自領着衆亂軍守城。
……
這一日的慘烈,猶勝昨日。
到了天黑,英衛營再次鳴金收兵。城門上的亂軍精疲力盡,倒了一地。乍一看,彷彿滿地都是屍首。事實上,也差不了多少。今日城門上的死傷太多了。
不知是誰低聲說道:“這豫州城是肯定守不住了。”
“我們逃了吧!”
“對,我們從北門那邊逃出去,逃進山裡。等朝廷退兵了,再悄悄出來。好歹還能撿條命。”
“你們逃不逃?反正,我今夜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