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姜頌是個什麼樣的人?
換在前世,姜韶華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太子是個好人。
事實證明,好人往往沒有好報。至少,在皇權面前,只做個好人是遠遠不夠的。
太子坦蕩熱誠,對身邊人輕信不移。結果,卻被最信任的人聯手謀害,喪了性命。
太子一死,年少愚鈍的二皇子,就成了理所當然的皇位繼承人。再然後,二皇子身邊的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意圖掌控朝政。大梁朝堂,焉能不混亂?
你方唱罷我登場,人人都渴望着站到最高的位置,將權力抓在手中。
姜韶華默默凝望太子。
太子被堂妹看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我不是哄你。你給皇祖母寫的信,我也看了。南陽郡種出畝產十幾石的新糧,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喜事。北方連着兩年旱災,尤其是去年,有些地方赤地千里,幾乎顆粒無收,不知多少百姓死在逃荒的路上。”
說着,瞥一眼神情飄忽的王四郎,忽然用胳膊肘抵了抵:“王四郎,你發什麼呆?是不是在心裡琢磨着怎麼刁難回去,給你父親出氣?”
“嗯,我當然得去。今日話已經放出去了,誰敢嘀咕,我就去撕了他的嘴。反正我還是個年少任性的小姑娘。”
這些話,她該怎麼告訴眼前的太子?
姜韶華沉默片刻,輕聲道:“多謝堂兄。”
王瑾有些窘迫,迅速移開目光,正好和鄭宸對了個正着。
……
姜韶華絲毫不憚,理直氣壯地利用這個優勢,得理不讓人。
今年還有蝗災。連年災禍,會徹底壓垮北方諸州郡。北方將會大亂,韃靼柔然會趁機出兵進犯邊關,大梁就如在波濤驚浪中的破船,拼力向前,卻被無情的水浪撲打,慢慢下沉。
高涼王世子姜頤也嘖嘖兩聲:“這位韶華堂姐,性情強硬,有理有據,確實厲害得很。”
此時,姜韶華這一番暖人心扉的話語,令他心裡熱烘烘的。
到後來,大梁不得不屈辱忍讓,割地賠銀,甚至讓寶華公主和親遠嫁。大梁就剩半壁江山,苟且偷安。
這些沉甸甸的期待和希冀,猶如千鈞重擔,壓在他的心頭。
王瑾眼神飄忽,不知在想什麼。
“朝堂重臣什麼模樣,今日你也都見到了,且大展神威,將他們都噴了個狗血淋頭。可到頭來,事情總還要吩咐下去,還得由他們去做。”
頓了頓又低聲道:“還有三日,皇伯父的棺木就要送去皇陵安葬。堂兄再撐一撐。如果撐不住了,就和我說。我替堂兄一同撐着。”
太子伴讀們在偏殿外等候。
王瑾不得不回神,瞪了一眼回去:“胡說什麼。南陽郡主尚未及笄,還是個姑娘家,堂堂七尺男兒,怎麼能和一個姑娘家斤斤計較。”
所以說,女子對上男子,也是有性別優勢的。
堂兄妹兩個,對視笑了起來。
王瑾這麼說,姜頤和李博元當然是不信的,兩人交換一個略顯猥瑣的眼神,各自笑了起來。
姜韶華心中一暖,衝太子微微一笑:“我坐得正站得直,理直且氣壯,又有堂兄撐腰,纔不怕他們。再說了,要是他們真的聯手欺負我,我就撒潑胡鬧。反正我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他們都年紀一把了,哪裡好意思計較。”
“這些,我都知道,也爲之心急焦慮。所以,我登基後,先安定平州,然後就推廣新糧。”
姜韶華在心裡默默接過話茬。
太子凝望着姜韶華:“今日,你挺身而出,已經幫了我大忙。”
“我現在去靈堂。堂妹隨我一起去吧!”
他其實就是個喪父的十六歲少年郎,滿心惶惑茫然無助,在靈堂裡的嚎啕痛哭,不全是因爲喪父的悲痛,更多的是壓力過大無處可泄。
要不是姜韶華出其不意先行出擊,徹底壓下王丞相等人的氣焰,他哪裡能這般順利地派範大將軍出征。姜韶華一臉無辜:“我只是在出心頭惡氣,哪裡知道一個不巧,就幫了堂兄的忙。”
“子熙,你這樣看我做什麼?”王瑾心裡莫名一個咯噔,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莫非是我近來說話不慎,何處開罪你了?”
太子好歹有些羞恥之心,聞言苦笑一聲:“堂妹別說這話來臊我了。你一個姑娘家,憂國憂民,一心爲朝廷分憂,要將辛苦種出來的新糧都獻給朝廷。結果卻落得滿身不是。換了誰都一肚子窩火。”
李博元嘆道:“真沒想到,南陽郡主今日忽然發難,這般厲害。不瞞你們說,當時我都被震住了,連大氣都不敢喘。”
姜韶華毫無愧色:“不管什麼招數,好用就行。”
可是,上蒼根本不會給你喘息的機會。
“你今日出了心頭惡氣,以後見了王丞相張尚書戴尚書,還是客氣尊重些。他們都是三朝老臣,身居高位。如果他們記恨在心,故意針對南陽郡,便是我有意護着你,也是一樁麻煩。”
鄭宸的眼神十分奇怪,緊緊地盯着他,像是隨時會擇人而噬的猛虎。
這些時日,人人都告訴他,他是未來大梁天子,他要撐起一片天。鄭太后是這麼說的,母親李貴妃是這麼說的,長姐幼弟,滿朝文武,也都是這麼想的。
心情陰鬱的太子殿下被逗樂了:“原來你還藏着最後一招。”
太子和姜韶華在裡面說話,有厚實的門板擋着,聲音又壓得極低,他們自然聽不清。
鄭宸扯了扯嘴角,收回目光:“我就是看看你,並無他意。”
今日要是換一個低等官員敢和王丞相對峙,王丞相早就不客氣地伸手怒罵了。對着一個小姑娘,便是有理也要弱三分。
王丞相和安國公勢如水火。王瑾和鄭宸偏偏同爲太子伴讀,朝夕相處,像這等尷尬的時候,也是越來越多了。
李博元正要張口打圓場,就聽到了推門聲和腳步聲。
太子先一步出來,南陽郡主緊隨其後。衆太子伴讀立刻住口,一同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