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時節,夜色降臨得很早。
玉陽府地處千嶺山脈左鄰,因精怪叢生,妖魔橫行,所以等到了夜幕時分,常常都是早早宵禁,絲毫不見白天時分的半點繁華。
而今天,在這春來客樓中,殷離似乎運氣很好,初次便碰到一些有趣的東西。
咚,咚,咚。
停歇了片刻之後,敲門聲又繼續了起來,彷佛這夜幕時分,客棧的生意反而更好了。
而隨着一聲聲敲門聲的傳來,空氣中劣質的檀香味道,也在此時越來越濃郁了起來,甚至已經可以影響到正常呼吸的程度了。
“有趣,竟然敢如此明目張膽的下手,愣頭青?還是有恃無恐?”
殷離靜靜的盤坐於牀榻之上,衣衫上覆蓋了一層淡淡清光,將空氣中的檀香味道遠遠隔離開來。
而就在這時,敲門聲突然停止了下來,彷佛是覺得無人理睬。
“這位客官,小樓今天客滿了,換一家吧。”
樓下傳來了一道渾厚的聲音,但顯然並不是客棧掌櫃。
殷離細細察覺了一翻,發現其氣血沸騰,如無意外,應該是一名武者。
或許是聽到客滿了,門外一下子就沒有了動靜,但殷離卻可以清楚的察覺,它,還沒有走。
咚咚咚,咚,咚...
果不其然,敲門聲再次響起了,而且還更加急促了起來,力道也越來越大了起來,像是惱羞成怒,砸起門來了。
“放肆,敬酒不吃吃罰酒,真當我劉橫好欺負了。”
嘭!
話音還未落地,一聲巨響從樓下傳來,正是那劉橫一腳便踢開了大門。
“躲什麼躲,給老子滾出來。”
轟!
一聲悶聲清楚的飄蕩開來,客棧周邊十數米的溫度陡然上升了起來,猶如白晝已經降臨,烈陽當空了一般。
“武者,這是武者。”
“沒想到啊,這小小一個春來客棧,竟然有武者在裡面。”
樓下傳來的巨大聲響,已經把熟睡中的客人都吵醒了過來,一個個都走出了房門,向大門外看去。
只見那劉橫踩在門扉之上,渾身衣袍無風自蕩,渾厚的血氣離體三丈有餘,一雙虎目不停的掃視四周,彷佛是在尋找着什麼。
“找到你了,給老子,滾出來!”
隨着氣血的泛散而出,周邊的溫度也越來越高了,而那不遠處的黑暗當中,也在此時突然飄蕩起一陣微風。
風初起,拳已落。
微風無聲的劃過夜空,但落在劉橫的眼中,卻是如此的顯眼了。
轟!
含怒而出,拳勢宏大。
隨着一聲巨響傳來,衆人盡皆目光一轉,只見街道上的青石板早已破碎不堪,在劉橫的一拳之下,碎裂四散。
“嗚...嗚嗚。”
還沒等衆人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突然一聲聲哭泣又飄蕩傳來了。
那是一團濃霧,被黑暗籠罩於其中,如果不是劉橫一拳將其逼出,尋常人等根本就發現不了。
黑影隨微風飄飄蕩蕩着,傳出的滲人哭聲越來越低落了起來,彷佛是一個被拋棄的可憐孩童一般。
“哼,裝神弄鬼,死了也不安分,今天我就讓你魂飛魄散。”
劉橫冷哼了一聲,殺氣十足的一步踏出,沒有任何胡裡花哨,又是簡單至極的一拳打出。
拳還未落身,但拳風卻早已刮出,凌厲的奔騰而去,將黑影周邊的濃霧吹散的乾乾淨淨。
“嗬...”
宏大拳勢之下,黑影彷佛也感覺到了危險,頓時就停止了哭泣,乾澀的嗓子裡面,發出了一道不似人聲的音腔。
滴嗒...嗒嗒嗒...
那聲音傳出的一霎那,時間彷佛突然靜止一秒。
而一秒過後,有水滴聲傳來了,一滴,二滴......
“啊...啊...”
“啊...我的鼻子,我的耳朵。”
不,應該不是水滴的聲音,而是血滴的聲音。
隨着一聲慘叫響起,在場的衆人,包括劉橫,他們全都七竅流血了。
而那劉橫彷佛是嚴重的一個,只見他還保持着出拳的姿勢,但人卻已經一動不動了,腳底下的血漬也越聚越多。
一秒,只是短短一秒,一名修煉有成的氣血武者,竟然會因爲七竅流血給活活流死。
“嗚...嗚嗚。”
哭泣聲再次響起了,但這次好像不再是低落了,而是充滿了興奮,慾望。
“鬼,鬼...這是鬼啊!”
“不...我不想死,不要...不要吃我啊。”
“啊...啊...”
劉橫慘死了之後,春來樓裡面頓時一片混亂,求饒聲,慘叫聲,恐懼聲,充滿了整個空間。
而隨着混亂越來越嚴重,那黑影彷佛也越來越興奮,從劉橫的屍體穿透而過之後,飄飄蕩蕩的往大門處來了。
“冷靜,冷靜,大家冷靜,這些邪祟一定不是無敵的,一定會有弱點的,大家都趕緊想一想,不能就這麼等死啊。”
黑影越來越近了,恐懼也蔓延的越來越快,但這時反而有人站了出來,呼籲大家冷靜下來,尋找一絲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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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對,弱點...弱點,它們一定有弱點的。”
“狗血,我知道了,黑狗血,它們一定怕黑狗血,快去廚房找啊。”
“對,黑狗血,廚房...廚房,廚房在哪裡?”
不得不說人類的潛質是無窮的,越到了危險之時,越是能夠激發出來。
一片混亂之中,沒有任何人組織,有人把桌椅等東西扔到了門口,試圖阻擊黑影的步伐,也有人快步去廚房尋找黑狗血,尋找這最後一絲的希望。
人生百態,此時此刻,盡皆落入了殷離的眼中,倒是讓他一時間有些感慨莫名。
但他們的自作聰明,倒是讓殷離憑白多了幾分樂趣。
黑狗血?
確實,這種東西對付一些孤魂野鬼還有些效果,但底下這邪祟,顯然就不在此列了。
能自由出入一府主城當中,在殷離看來,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修爲驚人,比如一些千年鬼怪,能稱王做祖,爲禍一方的。
還有一種,就是有主之物,而且它背後的主人還背景不凡,不然已經過去了這麼久,是不可能不驚動奇士府的人。
顯然,在殷離的靈識之下,這底下的邪祟並不屬於第一種,那麼就只能是第二種,屬於有主之物了。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殷離此刻都沒有出手的打算,只是一羣凡夫俗子罷了,救與不救皆在一念一間。
若是上一世時,或許殷離早就仗劍而下了,但換了此時,卻絲毫不見半分動靜。
救了,或許能得到幾句感謝之詞,幾道跪拜之姿。
但此行的目的不宜透露,殷離是絕不會因爲一羣凡人,而導致壞了自己的大計的,那就當真是得不償失了。
... ...
“黑狗血來了,黑狗血來了,快...快讓讓。”
“潑它啊,潑它,快潑它。”
不過短短片刻時間,黑影就已經穿透了牆壁,來到大廳裡面,微微歪擡着個頭顱看着衆人,讓人不寒而慄。
而樓上的衆人也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希望,端來了一大盆黑狗血,這平日裡腥臭無比的味道,卻在此刻顯得如此好聞了起來。
刮撒的一聲,黑狗血被傾盆倒下,速度很快,眼看就要淋透那黑影了,衆人也滿懷着希望。
“嗬...”
不過希望越大,失望自然也會越大,只見那黑狗血從天而灑,確實淋到了黑影,但是是穿透了過來,毫無作用。
撲咚!
顯然沒有人可以接受這個結果,無數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神情低落到了極點,呆呆木木的,一片死氣沉沉。
“啊...”
慘叫聲響起了,地獄降臨了。
只見那黑影包裹住了一個又一個的人,一點又一點的抽乾他們的血液,最後還拉出了他們的靈魂,一口吞下。
顯然,這是不願意給一個投胎轉世的機會了。
斬草,還除盡了根。
“孽障,你該死!”
吸食了十數人之後,正當那黑影沉醉其中之時,突如其來的一聲爆喝從街道上傳來,倒是嚇的那黑影抖了三抖。
“嗬...”
彷佛像是丟了面子一般,黑影惡狠狠的低吼了一聲,轉身朝樓下飄蕩而去,它要吸乾這個不速之客。
咚,咚,咚。
一道道腳步聲從黑暗中傳來,只見一頭綁白帶,雙臂赤裸的九尺大漢走了出來,雙眼冒火的看着黑影,顯然是暴怒到了極點了。
“孽障,你竟然敢當街殘殺百姓,吸食靈魄,我要是不斬了你,就妄修武道。”
狠話一放,只見那大漢雙掌一立,頓時就浮現出一層金光,如同烈陽粘附其上,光明而又暴裂。
此金光一出,那黑影周邊的濃霧頓時消散了大半,就猶如遇到了天敵一般。
大漢見黑影露出破綻,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直接便欺身而上,一掌覆蓋而下,如同烈焰梵身。
“嗬...”
察覺到了危險的來臨,黑影當然不會束手就擒,乾澀的嗓子又是一道古怪的腔調發出,比之先前還要刺耳幾分,瘮人幾分。
但很顯然,這次它失算了,碰到了一個真正的強者了。
那古怪的腔調根本就沒有任何用處了,在那掌心烈焰的滋滋梵燒之下,就如同春雪遇到了烈陽。
嘭!
巨響傳來,黑影倒飛而出,這一掌,它無法穿透。
“血魂?”
只見那黑影倒飛而出之後,周邊的濃霧陰影也消散的乾乾淨淨了,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通體血色,雙眼泛白,看着不過孩童大小,但卻呲牙撩嘴,邪色十足。
“血魂,以陰體女嬰之血供養,輔生人生魂以吞食,畜牲啊,如此邪氣的血魂,到底已經殘害了多少人啊。”
顯然那赤臂大漢已經知道了這邪物的來歷,頓時神情大震,怒氣攻心之下,眼珠子都泛出血絲來了。
“孽障,你罪該萬死。”
話音未落,只見那大漢的一雙赤臂金光大放,還纏繞着絲絲烈炎於其上,一時威勢無兩。
剛猛,陵厲。
顯然遇到如此邪物,那赤臂大漢已經無法剋制自己了,這一出手就是無上殺招,勢要將其打個魂飛魄散。
金光耀眼,烈炎梵身,血魂怕了,它要走,它要逃。
“嗬...”
又是一聲古怪之極的腔調憑空發出,只是這一次,好像多了幾分恐懼,多了幾分急迫了。
“區區邪魅之音,豈可惑我心神。”
“喝!”
隨着那大漢一聲的爆喝,血魂急迫之間發出的邪魅之術,頓時猶如陽春化雪,不堪一擊。
“給我,死。”
那赤臂大漢一掌而下,血魂周邊的濃濃邪霧早已蒸發了乾乾淨淨,就連垂死掙扎都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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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掌落,邪魂滅。
......
......
“嘔...”
玉陽府城的一處豪奢宅邸中,一少年模樣的人影正在參悟打坐,但隨着血魂的煙消雲散,頓時一口黑血噴吐而出,臉色慘白了起來。
“誰,究竟是誰,敢殺了我的靈寵。”
待到運轉了幾周法門之後,少年人的臉色漸漸又紅暈了起來,彷佛無事發生一般,但嘴脣上掛着的絲絲黑血,卻出賣了他。
“靈叔,進來一下。”
少年人神色寒意十足,一雙眸子中也盡是厲色,顯然,血魂的死,已經讓他失去了理智了。
而在少年人喚聲之後,一扇青檀大門被緩緩打開,一道人影似飄似行的,籠罩於黑霧當中,緩步走來。
“二爺,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但老奴建議,還是隱忍片刻爲善。”
空靈的聲音飄蕩於房間之中,話語間的冷漠之意,讓少年人的怒火更上了幾分。
“忍忍忍,那到底要忍到什麼時候,現在我的靈寵都被殺了,你還讓我忍?”
少年人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一手掀翻了腳下的案几,咆哮出聲道。
而那黑袍人顯然也已經習慣了,只是微微避開了幾步,態度雖然恭敬,但語氣依然十分冷漠的說道。
“二爺,現在是敏感時期,少帝初登大寶,權力接替之際,必會拿人開刀,若是你一意孤行,就請先脫下這大日夜梟服。”
此話一出,少年人頓時就楞住了,低頭看了眼身上的黑色玄服,神情也訕訕了起來。
沉默了片刻之後,少年人有些憋屈的開口道。
“靈叔,憑我們的實力,還用如此忌憚成國嗎?要我說,就應該趁其氣運不穩之時,給它一個突然襲擊,說不定早就改朝換代了。”
“幼稚,大成已經立國千年之久,其底蘊豈能簡單的了?要是如此簡單的話,大人早就已經......”
“誰?”
黑袍人話還未說完,彷佛突然察覺到了什麼,周邊黑霧一陣動盪,徑直帶着他衝出了房門。
而那少年人楞了一下之後,也一擺衣袖,迅速跟了上去,神情帶着幾分緊張。
院落中,一容貌俊朗的青年盤坐於石凳之上,一手撐着下頜,一手執着一枚黑子。
黑袍人一眼掃去,只見棋盤之上的棋子已經多了十數枚了,心底一沉,暗想道,恐怕剛剛的對話已經全被他聽了去了。
“閣下究竟何人,夜入私宅,恐非君子之道。”
“啪嗒。”
而那俊朗青年彷佛像是沒有聽見一般,自顧自的放下手中黑子。
月色漸漸落下帷幕,初升的朝陽爬上了雲頭,白晝降臨了。
一手黑子,一手白子,俊朗青年下了一晚上,而黑袍人和少年人,便等了一晚上。
末子落下,旗龍已成,俊朗青年終於轉過了頭,微笑着看向兩人,無邪而天真,讓人頓生好感。
“玉虛元離,見過蒼黃教的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