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康元年,二月,春。
此時正值大成國先皇駕崩,新帝繼位之時。
權力的交接,氣運的動盪,使得一時間山河不穩,妖孽叢生。
而天災,人禍,也通通過來光顧大成了。
這個立國千餘載歲月的王朝,似乎也開始日薄西山了。
不過這一切,都與殷離毫無關係,此時的他,彷佛有些狼狽不堪了呢。
滄洲,玉陽府,一處山林間。
轟,轟......
一聲聲巨響從茂密的山林中傳開,其中還夾雜着陣陣獸吼聲,讓人聽了就不寒而慄。
“畜牲,我念你修行不易,不欲殺你於此,現在離去,兩安無事。”
穿過無數巨木遮蓋,只見一嘴脣淺薄,丹眉星目的青年持劍而立,身傍清光環繞,猶如謫仙在世,氣度非凡。
而這青年正是殷離。
自奉劍離山之後,殷離由於修爲只練氣之期,無法御劍橫空而行,只能雙腿跋涉。
又加上路途遙遠,精怪叢生,用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才堪堪跨進蒼洲境內。
可一個不小心,又給走進了精怪的領地當中,一翻爭鬥過後,一時之間竟然脫身不得,無奈之下,也只好好言相勸,不欲浪費時間。
吼,吼。
但殷離實在高估了山野精怪的靈智,沒有系統的教導,完整的傳承,它們甚至連妖力都不會使用,更何況聽懂人言乎?
一聲聲的獸吼傳來,只見那巨獸膚色雪白,身長十尺有餘,更有數人之高,一動一行之間,皆有妖風跟隨。
這正是那山林之王,猛虎山君。
那猛虎雖然依舊氣勢神勇,但滿身的血漬,粗重的呼吸,說明了它並不輕鬆。
雖然殷離不過區區練氣之境,但對付一尚未化妖的精怪猛虎,倒還不至於陰溝翻船的。
只是這猛虎雖尚未生出靈智,但血脈不凡,一身妖力雖然簡淺,但氣息純正,並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對象。
“山君,修行不易,今日這一場無端爭鬥,實在是得不償失,你看這樣可好,我退後一步,以示歉意,若你願意,就請讓開道路。”
這一山間猛虎,殺之實在不易,反而可能增添無端變數,殷離便主動退了一步,以示自己誤入其地界之過。
而那猛虎見殷離收起長劍,跨後一步,彷佛也明白了些什麼,微吼了一聲,隨後便讓開了道路,隨後便鑽入樹林之間。
“還未化妖,確有幾分人性,只可惜,我還缺一陣心之物,你的妖丹,正好。”
見那猛虎漏出背身給了自己,殷離冷厲一笑,早已積蓄良久的玉虛正法,在一瞬間加持於寶劍之上,猶如驚雷破空,直刺而去。
“吼...”
這突如其來的一記偷襲,豈能是未開靈智的猛虎所能抵擋,只見其悲吼一聲,倒地抽搐一陣,便漸漸沒了動靜了。
“呼...”
殷離見猛虎終於倒下,也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看着眼前倒在血泊中猛虎山君,其腹部的長劍還在微微顫動着,殷離手臂不自覺的輕抖了起來,眼神複雜無比。
“我偷襲了它,它是無辜的,它沒有罪...”
“不,不,它是妖,妖就是妖,它肯定吃過人了,它不是無辜的...”
“對,它該殺,該殺,我沒有錯,我是爲天下蒼生,是爲了斬妖除魔!”
一次一次的輕喃,一次一次的論證,終於,殷離蹲了下來,抽出了猛虎腹部的長劍,鮮血跟着濺到長衫之上,血彤彤的。
破肚,開腸,取妖丹。
......
......
“師父,您就真的放心師弟一個人下山嗎,他父親的丹書鐵卷或許在世俗有點用處,但我玉虛子弟對付的可不是世俗凡人啊。”
隨着殷離正式踏進蒼洲地界之時,玉虛雲煙涯上,一老者一中年佇立於上。
老者自然是殷離的師尊,雲霄子,而中年,正是雲霄子的大弟子,杜子衡。
“子衡,雛鷹總有一天會飛翔天際的,竟然攔不住,又何不順其本心呢。”
雲霄子伸手抓住一朵飄零的雪花,任由它化落爲水,積聚在掌心當中。
見雲霄子這副模樣,杜子衡當即就皺起了眉心,無奈的說道。
“可...可這也太早了吧,在等五年,不,三年,以師弟的資質,是絕對可以鑄就靈臺的,到了那時,再行下山,也未嘗過晚啊。”
“哈哈,三年?確實,離兒的資質的確不凡,就連洞主都曾稱讚過,但他的心不在了,就算你強鎖住他,又能如何?”
雲霄子大笑了幾聲,手掌一屈,將掌心的積水流落到杜子衡的手心上,反問着說道。
水珠靜靜的躺在手心處,印照在杜子衡的眼眸之中,閃過了一幕又一幕的畫面。
有殷離不好好修行,貪玩搗怪,被師父用戒條打手心的畫面。
有桃李結果時,兩人相約爬樹摘果,卻雙雙被人當賊追打的畫面。
有對弈棋術,殷離耍賴連悔七子,確還是輸給自己的畫面。
有.......
一幕幕,一場場,十五載歲月的朝夕相伴,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
“師父,師弟這次奉劍下山,還是與往常一般,極於九年嗎?”
“當然,這是歷代先祖定下的規矩,凡有弟子奉劍下山,以九年爲期,一年需斬一妖,斬滿九妖,即可回山。”
雲霄子有些疑惑的看着杜子衡,自己這個弟子一向記憶出衆,怎麼會連宗門典籍都忘記了呢。
杜子衡聽到這裡,眉心皺的更加深了,心中暗想道,一年一妖,斬滿九妖,這難度會不會太大了些了。
要知道妖可不是山野精怪,妖是開了靈智的,一般都有完整的血脈傳承,或是先輩教導,它們懂的如何運用妖力,就像人族運用靈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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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還天賦異稟,自帶本命神通,壽命比之修仙人也更加長久,可謂是優點衆多,猶如上天的寵兒一般。
也正是這種種優點,成就了它們上古時期天地主角的地位。
雖然很快就被人族拉下了寶座,但沒有人敢否認它們的強大。
一年斬一妖,對於殷離一個區區練氣之境來說,確實猶如天方夜譚。
“放心吧,不光你這個作師兄的擔心師弟,我這個師父難道就不憂心了?”
“爲師把陰陽鏡給了他了,就算遇妖而不敵,也可保性命無憂的。”
雲霄子見杜子衡眉心緊皺,知道他心境波瀾起伏,於是緩緩開口的說道。
果不其然,雲霄子此話一出,杜子衡頓時大驚,連忙開口問道。
“陰陽鏡?師父,這可是我們雲煙涯的鎮涯之寶啊,師父你就不怕......”
“怕?怕什麼,怕離兒還會拿陰陽鏡跑了不成?”
雲霄子伸手敲了敲杜子衡的腦袋,豎眉瞪眼的說道。
“哎呦,師...師父,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主要是陰陽鏡事關重大,讓師弟帶在身上,無異於小兒持金過市啊。”
假叫了一聲,杜子衡摸了摸腦袋,神色雖然依然緊張,但胸口卻莫名的鬆了一口氣。
“哈哈哈。”
雲霄子大笑了幾聲,指着杜子衡說道。
“你能想到的,難道爲師會想不到嗎?我在陰陽鏡上已經設了封印了,除非是到了他生死關頭之時,不然沒有幾人可以看出這是一件法器。”
... ...
“瞧一瞧了,看一看了,上好的皮草,冬天穿了不冷,夏天穿了不熱。”
“唉,這位小兄弟,我看你面色發黑,不久將有血光之......唉唉唉,你別打人啊你...”
“嗚嗚...嗚,家中老父病故,無銀兩安葬,有那位好心人發發善心嗎,買下小女子吧。”
......
玉陽府。
這是位於蒼洲邊界的一座府城,因靠近千嶺山脈,南來北往的商客衆多,也算的上頗具繁榮了。
經歷了數月時間的長途跋涉,殷離也終於來到了此行的第一站了。
數個月的荒山野嶺生活,今日來到了這繁華地界,反而令殷離憑白多了幾分不適感,只覺耳畔吵鬧異常。
不過有了上一世的經歷之後,殷離倒是很快便適應了過來,整了整上下衣衫,擡腳便向不遠處的客棧走去。
“這位公子,您是剛從千嶺山脈裡面出來吧?是玉陽本地人?”
剛一擡腳,殷離身邊就湊過來了一個半大少年人,神色恭敬的對着殷離說道。
殷離細緻一看,就知道了這是當地的嚮導了。
玉陽作爲一府主城,自然面積奇大無比,又加上南來北往的各種商客,如果沒有一名當地人帶領的話,還真一時半會去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看你年紀也不大,對這玉陽府熟悉嘛。”
殷離此行來到這玉陽府,自然是有他的目的的,所以有一個嚮導的話,的確會方便不少。
那半大少年一聽殷離這話,心中一喜,頓覺有望了,於是連忙開口道。
“公子,您別看我年齡不大,但自小便玩蕩於城中,每條街道,每座鋪子,可謂是爛熟於心了。”
半大少年說完之後,一臉忐忑的看着殷離,生怕從他嘴中聽到拒絕的話。
因爲他年紀不大的緣故,很多人都不會選擇他作爲嚮導,畢竟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嘛。
到了今天,已經快有大個月沒有接到活了,所以當看到了希望,自然會有幾分忐忑。
“好,你若是這麼信心十足,那便跟着我吧,這是定金。”
殷離隨手一拋,一粒碎銀子便落到了半大少年的掌心裡。
那少年人連忙穩穩接住,暗中掂了一掂之後,頓時臉色一喜,連連道謝不止。
“公子,看您剛纔是想去住宿的吧,不用去前面那家了,它們已經滿客了,我帶您另外去一家?”
少年人很快就進入角色,盡力展現出了一名嚮導的作用。
而殷離當然不會在意這些東西,隨意的點了點頭,便跟在了少年人後面。
“公子,你看,這邊一條街都是我們玉陽府的特色,到處是皮草,野味等等,全都是千嶺山脈裡面帶出來的。”
“還有這邊,這是武者的拍賣場,裡面賣的都是一些奇珍異寶,絕世武功,當然,像我這種人就進不去了。”
“還有這裡,這是......”
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少年人確實沒有說謊,他對每一條街道,每一間鋪子,甚至是哪個老闆有幾個小妾,有幾個兒子,這種事情他都瞭如指掌。
“春來?字倒是寫的不錯。”
很快,兩人穿過了一條主街道之後,終於來到了客棧。
殷離擡頭看着牌匾上的幾個大字,見其字自成一體,頗有幾分飄逸之感,便隨口誇讚了一句。
“這位公子,你言辭頗狂啊,林聖先生的字,既然只得了個不錯嗎?”
殷離話音剛落,只見客棧內有一頭戴倫巾的灰衣中年大步踏出,那少年嚮導則一臉尷尬的站在其身後。
“林聖...”
一聽到這個名字,殷離眼眸中閃過了一絲奇光,心中也微微有些喜悅。
“這位公子,不知是讀的什麼書,斷的那本經呢。”
灰衣中年一踏出客棧,面色便不怎麼友善,顯然,殷離剛剛的言辭有冒犯到了他的偶像。
但左右不過只是一普通凡人,就算有錯在先,殷離又豈會受制於人。
只見殷離面色一肅,袖中指訣一掐,雙眼泛出了點點清光,猶如混沌中的閃耀星辰,看得那兩人頓時便沉醉其中了。
“玉虛正法,攝心。”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而這玉虛攝心術,就是能透過這扇窗戶,直達心靈的一門仙家術法。
一幕幕,一段段,不過短短十個呼吸的時間,殷離便已經看完了灰衣中年一生的記憶,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我這是怎麼了,眼睛怎麼會這麼酸?”
灰衣中年不過一普通凡人,又豈會明白仙家手段,只是止不住的揉捏眼睛,就連剛纔殷離的失禮之處,都沒有繼續追究了。
而少年嚮導也趁機帶着殷離進入了客棧,省得憑白惹出麻煩,壞了自己的口碑。
“掌櫃的,掌櫃的,我帶客人來了,你可一定要給我照顧好啊,不然下次就不來你這了。”
一進客棧,空氣中瀰漫了一股檀香味道,但顯然不是什麼名貴檀香,殷離聞着頗有幾分刺鼻。
而那少年嚮導顯然跟客棧老闆很是熟悉,言語之中帶了些玩笑意味。
“呦,這不是我們的二牛嗎,怎麼,今天帶着貴客來了?”
聽到聲音,掌櫃的掀開門簾一看,就知道是來客人了,臉上頓時就掛起了一副熱情模樣。
玩笑了幾句之後,少年嚮導顯然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工作,上前一翻討價還價,很快就談攏了。
一間上房,一張獨桌,幾壺陳酒,價格也算十分公道。
殷離心情也是不錯,隨手又拋出了一粒碎銀,當作了明天的定金。
“公子,那我就先撤了,明日清晨,我在樓下等您。”
待到殷離安頓清楚之後,天色也漸漸昏暗了起來,少年嚮導自然就向殷離請辭了。
而殷離盤坐在牀榻之上,隨口應了一聲之後,緊接着就聽到了門戶閉合的聲音,知道是少年人已經走了。
咚,咚咚。
時間過了一會之後,天色全部暗了下來,樓下突然響起了敲門聲,顯然是又有人進來住店了。
靜神凝聽了片刻之後,殷離就沒有繼續在意了,天地之間的月華之氣開始濃郁了,正是修行的最好時候。
但一個呼吸之後,殷離剛纔還緊閉着的雙眼,突然猛的睜了開來,眼眸中劃過了一絲冷色,嘴角也輕輕上揚了一些。
空氣中的劣質檀香味道,越來越,濃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