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陳縣長您先好好休息,我就在招待所裡面,陳縣長有事就吩咐我一聲,我馬上過來。”汪財也是笑着點頭。
王玉明和汪財兩人一同離去,轉過身,汪財臉上的笑容登時消失不見,拐過招待所的後門時,汪財原本故意壓低的身子也挺的筆直,搭着一旁的王玉明的肩膀,疑惑道,“老王,這新來的副縣長是什麼來路,怎麼這麼年輕,之前沒聽過他啊。”
“人家是省裡下來的,你自然沒聽過他。”王玉明撇了撇嘴,汪財一隻手跟他勾肩搭背,他的表情沒有半點反感,反倒是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
“省裡下來的?來頭挺大嘛。”汪財詫異道。
“嘿,來頭自然不小,知道人家是伺候誰的嗎?是咱海城前任市委書記周明方的秘書,周明方高升到省裡去了,他也跟了過去,你看看,這纔過去幾個月,他就輝煌騰達了,下來就是擔任副縣長,據說上面領導的意思已經明確了,以後要由這個陳興來接任縣長。”
“由他來接任縣長?”汪財神色一怔,不解道,“那不是亂套了嘛,現在不是那個李縣長才是代理縣長嗎?”
“不錯,是代理縣長,但你沒注意到嘛,李縣長頭上那‘代’字可是遲遲沒有去掉的跡象,現在沒有去掉,以後也不可能去掉,上面的意思明擺着,這縣長的位置就是給陳興留的,李縣長只不過是代理一段時間而已,陳興目前只是欠缺了點資歷,等他在溪門待一陣子,適應了溪門的工作,那時候李政怕是就得退位讓賢咯。”
“不是,我說這也不太對勁啊,就算是由這新來的叫什麼陳興的接任縣長,那李政呢,上面這是要把李政置於何地?李政不是常務副縣長嗎?他能甘心嗎?”
“李政不甘心又能怎麼着?他還能到市委,省委的領導面前去鬧嗎?借他倆膽他也不敢這麼幹,再說你看咱縣裡面這些領導在縣裡面威風八面,風光十足的,儼然一副土皇帝的樣子,你以爲他們在省裡的領導面前算得上什麼?別說是省裡的領導,就算是咱海城市的領導,區區一個常務副縣長,怕是還入不了市裡面那些大佬的眼,副縣長直接提拔縣長,就算是不太合規矩,但也不是沒有前例,規矩都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合不合規矩,無非就是領導一句話,領導想讓你上,你就是擺地攤出身的也照樣能上,這年頭,學歷,履歷啥的算什麼東西,什麼都能作假,關鍵還是領導的態度,陳興有上面的支持,腰板硬着呢。”王玉明誇誇而談。
“我說老王,你這都是從哪聽來的消息,靠不靠譜,現在李政不還是代理縣長嘛,瞧你說的好像李政就要不行似的。”汪財有些不信。
“李政在別人面前自然是行,但在陳興面前就不見得了,不信咱們走着瞧。今天你是不知道,汪書記讓李政代表縣裡去迎接陳興和市裡來的同志,李政給放鴿子了,跑到下面去鄉鎮去視察了,結果陳興和市裡來的領導沒人接,還是後來汪書記知道了,親自坐車從縣委出去迎接了。”
“這陳縣長剛上任第一天,李政就跑到下面鄉鎮去視察了?”汪財神色一怔,隨即笑了出來,“嘖嘖,那不是給這位年輕的陳縣長難堪嘛,我看以後縣裡有好戲看咯。”
“不錯,以後這李政和陳興之間,怕是沒那麼容易相處咯。”
“那是肯定的,換成是我,也不甘心熬到這份上,縣長的位置竟被人搶了,怎麼說也得做最後的努力。”
“好了,不跟你扯了,我還得回去像汪書記覆命,改天有空咱們再喝一杯。”王玉明看了下時間道。
“咦,不對啊,等等,你剛纔說陳縣長是今天早上和市裡的同志一塊過來的?”
“是啊,怎麼了?”
“不是,絕對不是那樣,我昨天就見到陳縣長過來了,他昨晚就住在招待所裡,我雖然喝醉了酒,但也不至於連人都認不清楚,你沒看到剛纔我第一眼看到他都有點發愣嘛,陳興估計也認出我了。”
“哦?陳興昨天就來了?”王玉明神色一怔,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忙你去的吧,我回縣裡去了。”
陳興上到二樓,叫張盈的小泵娘正低着頭在拖着地板,那雙細小的手握着木柄,使勁的來回拖着,陳興看着被拖得發亮,人影都能清晰倒映在上面的瓷磚,笑道,“再拖下去,這地板怕是要被你拖一層皮出來。”
張盈低着頭,下巴幾近和胸部貼住,怯懦的不敢擡頭,只是隱隱感覺到那聲音好似有些熟悉,想擡起頭來看一下,卻又不敢。
“怎麼,我是老虎,會吃人不成?”陳興笑着看了對方一眼,“昨晚你可是才借了我的地方躲了一會,今天就過河拆橋,裝着不認識了?”
“啊?”張盈猛的擡頭,看清面前的陳興時,一隻小手捂住了因爲驚訝而張得老大的嘴,看着陳興不敢置信,“你…你是縣長?”
“不是。”
“那……那汪總怎麼說你是縣長,還讓我以後負責給您打掃衛生。”
“我是副縣長,不是正的。”陳興笑着盯着對方,見到那雙還帶着點純真的大眼睛,陳興就忍不住想逗弄對方。
“哦。”張盈有點愣愣的點着頭,見到陳興臉上的笑臉,心裡也隱隱約約的意識到陳興是在逗弄她,只是在她看來,副縣長和縣長都是一樣,在她眼裡,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官。
“你今年多大了?成年了嗎?”陳興走到一旁坐下,指了指對面的一張椅子,示意對方也坐下。
“我十…十九了。”
“十九了?那應該還在學校裡面讀書纔對,怎麼不考大學?”陳興皺了皺眉頭。
“家裡窮,讀到高三畢業就沒讀了。”張盈神色黯淡了下來,眼神之中帶着一絲莫名的傷感和嚮往,陳興默默的注視着對方,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個渴望讀書的孩子對大學校園的嚮往,對未來生活的憧憬。
“有參加高考嗎?”
“有呢,我考了560多分,還上了一本線呢。”張盈揚起了頭,這是陳興第一次看到對方臉上揚起了驕傲而自信的神情,而不是那個怯懦的,有點怕生的小泵娘。
“那爲什麼不努力一下,說服自己的父母,讓你念完大學?”
“不好。”張盈咬着嘴脣,“我爸媽的壓力也大,讓我輟學也是迫不得已,我知道他們也很難受,我不想再給他們增加壓力,再說我還有一個弟弟呢,他今年也讀高三了,我沒讀大學,可以讓我弟弟去讀,讓他圓我的大學夢。”張盈說到最後,開心的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兩滴珍珠般的淚水順着臉頰流淌了下來,無聲的滴在晶亮光滑的地板上,蕩起了一圈圈徒增傷感的漣漪。
陳興看着個單純的,善良的花季少女,心裡頭有些傷感,在這個國家,還有多少像張盈這樣的小泵娘,因爲貧窮,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而讀不起書,花兒一般的年齡,她們享受不到青春的快樂,享受不到青春的笑臉,享受不到校園的美好,卻不得不提早出來面對這殘酷而又現實的社會,她們,小小的一雙肩膀,已然像一個堅硬的脊樑,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
“陳縣長,對不起,對不起,讓您笑話了。”張盈驚恐的站了起來,擦着眼淚,不安的道。
“沒什麼,我聽那個汪總說你叫張盈是吧。”陳興看着對方,“張盈,在我眼裡,你是好樣的。”
“是嗎?”張盈擡起頭,欣喜的看着陳興。
“是的。”陳興笑着肯定的點了點頭。
“對了,那個,汪總昨晚爲什麼找你,你又怎麼會躲到我房裡去?”陳興關心到看着對方。
“沒什麼,沒什麼。”張盈使勁的擺着手,神色有些驚慌,小心的瞧了陳興一眼,道,“陳縣長,我先趕緊把您這地板拖完,不影響您休息了。”
“張盈,真的沒什麼事嗎?有事的話,可以跟我說說,在這裡,你就當我是你一個大哥哥。”
“陳縣長,真的沒什麼的。”張盈搖着頭。
“呵呵,沒什麼就好。”陳興笑着看了對方一眼,道,“張盈,你不用一口一個叫我陳縣長,要是不介意的話,就叫我一聲陳大哥。”
“真的嗎?”張盈不相信的看着陳興,一張笑臉滿是興奮。
“真的。”
“我還沒有一個哥哥呢。”張盈看着陳興,高興道。
常務副縣長李政在偏僻的隴山村度過了一夜,第二天才坐車從隴山村出來,坐在車上,李政的一雙眼睛猶如熊貓眼一樣睜着,兩層厚厚的黑眼圈將原本不大的眼睛包在中間,李政一臉煩悶,“這鄉下怎麼這麼多蚊子,多住幾晚,身上的血都要被吸乾了。”
“縣長,您現在這個形象回去,豈不是更好?”李政的秘書林方在一旁低聲笑道。
李政眼神疑惑的瞧了對方一眼,林方忙接着道,“縣長,您現在這樣,不正好說明了您這兩天下鄉考察,爲村民的事殫精竭慮,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嗎?”
“你這個小林。”李政笑着指了指林方,神情頗爲愉悅。
車子在蜿蜒的山路上繼續顛簸着,車上的衆人,哈欠連天,昨晚誰也沒有想到李政會決定在隴山村過夜,小小的隴山村村委會根本不夠來的這麼多人住的,除了李政帶的幾個縣裡的人,還有鄉鎮領導近十個,而村委會裡面只有三四個房間可以住,除了李政和秘書林方還有同來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張明等少數幾人能夠在村委會的小房間裡有個地方睡,其餘人都在車上過夜,時至年末,天氣早已轉冷,位於山間的隴山村,夜晚更是比外面更加嚴寒,睡在車上的人半夜被凍得瑟瑟發抖,根本沒法正常入睡,睡在村委會裡的,則是像李政一樣,被蚊子咬的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