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結核?”陳興一愣,他此刻正坐在張盈父親躺的牀頭上,聽到是這個病,陳興並沒什麼動作,後面站得最靠前的錢程卻是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小步,陳興回頭看了對方一眼,臉上看不出任何神色,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錢書記,咱們縣裡不是普及了結核病的免費治療了嗎?”
“是呀,早就普及了,只要確診,到防疫站去,結核藥都是免費提供的。”錢程答道,神色略有些尷尬,剛纔好像就他一人往後退了,不過其餘人沒像他站這麼靠前,錢程此刻端的是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沒事擠這麼前面幹嘛。
“張老哥,結核藥是免費的,防疫站有收你錢?”陳興回頭問張盈父親道。
“沒,那藥是不用錢的。”張盈父親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你怎麼不好好配合治療,這個病並不是什麼治不了的病,只要按照醫生的吩咐,堅持吃藥,能夠好起來的,只不過吃藥週期長一點而已。”陳興回頭對張盈父親道。
“陳市長,我爸吃那個藥後,肚子會很難受,他說有時候疼得一整晚都睡不着覺,而且吃了半年多了,我爸說感覺沒有好轉,反而是不吃藥還舒服點,起碼肚子不會疼。”張來福道。
“吃藥會肚子不舒服?那是不是藥的一些副作用,有問過醫生嗎,張老哥,你現在結核病沒治好就自己停藥,這樣會更糟糕。”陳興關切道。
“防疫站的醫生也給我爸開了點腸胃藥配着吃,但沒效果,後來防疫站的醫生也說沒辦法了,讓我爸忍忍,堅持把結核藥的療程吃完,要麼就到市醫院去,市醫院應該會有辦法。”
“那就到市醫院去,結核病有輕有重,一個療程是半年,基本上吃一個療程都會好,張老哥你這吃了半年還沒好轉,那本來就該去大醫院再看看,怎麼能自己停藥也不去醫院看呢。”陳興搖了搖頭,他對這結核病多少有一些瞭解。
想了想,又道,“這樣,等下我要回市裡,你就跟我的車過去,我讓人幫你安排到市第一醫院去檢查一下,該怎麼治療就聽醫生的吩咐,好好配合,肯定會好起來的。”
“陳市長,不用了,我還是不去了,在家躺着休息,感覺好多了。”張盈父親拒絕道。
“你這哪裡會好多了,肯定會越來越不舒服,這種病拖不得,早治早好。”陳興看着張盈父親,“張老哥,今天我來了,那你就聽我的,別再拖着了。”
“陳市長,我……我爸是說沒錢,不想增加家裡的負擔,我想輟學打工,他不願意。”張來福哽咽道。
陳興一愣,心裡嘆了口氣,他說得輕巧,卻是忘了這個苦難家庭的困難,如果不是因爲沒錢到醫院治療,擔心要花很多錢,誰又會忍着病痛折磨不治療?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一直躲在旁邊不吭聲的小泵娘一眼,陳興笑道,“你是叫小英是吧,你到酒店工作多久了?”
“兩……兩個月。”張小英低聲答了一句,看着陳興,那雙純真的大眼睛裡滿是哀求。
“兩個月,你也應該是剛輟學不久了。”陳興看着小泵娘,心情很複雜,他能明白小泵娘看他眼神的意思,希望他不要把她工作的事情說出來,在酒店的桑拿部當技師,這工作是幹什麼的,只要是個男人都知道,小泵娘走上這條路,恐怕也是爲了能夠迅速賺錢幫父親治病,但這樣一條路,對一個女孩子來說,代價卻是如此之大。
“陳市長,小英這孩子跟她姐姐一樣倔,叫她不要輟學,起碼堅持把高中讀完,她偏偏不聽,非要跑去酒店當服務員,我都被她氣了好幾天。”張盈父親苦笑道。
“才輟學兩個月,那就不要再去了,別當服務員了,再回學校讀書。”陳興看着張英,“小英,我的話你聽到了沒。”
“聽到了。”小泵娘低着頭,雙手不停的撕扯着自己的衣角,不敢看陳興,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流淚的樣子,從姐姐去世後,她就告訴自己要更堅強。
陳興心情沉重的看着這一家子,站了起來,直接對方嘯道,“方嘯,對他們這樣的困難家庭,縣裡應該給予的更多的關注和照顧,不要拘泥於一些形式和補助政策,還有新農保的報銷政策,在允許的情況下,你們縣裡是不是開會研究一下,靈活一些處理,當然,這是我的個人建議。”
“陳市長,您放心,我們會慎重對待的。”方嘯鄭重道。
“嗯,那就好。”陳興點了點頭,再次回頭看着張盈父親,笑道,“張老哥,今天你就只能聽我的了,好好到醫院檢查,需要住院治療就住院,醫療費不用擔心,把病治好了再說。”
“陳市長,這怎麼行,我……”
“張老哥,不用說了,等下你就跟我到市裡去,我讓縣裡再多安排一輛車。”陳興打斷了對方的話。
回去路上,陳興略顯沉默,他是坐楊振的車子,車上也坐不下太多人,張盈一家人乾脆都坐縣裡安排的一輛商務車上,至於聯繫醫院和呼吸內科方面的專家,陳興既然發了話,這些事其實都不用他自個去做,自然有人去把這事安排得妥妥當當,這就是權力的好處。
“楊局,今天耽擱了你不少時間吧。”陳興對楊振道。
“陳市長說的哪裡話,我也沒什麼事。”楊振笑着擺了擺手。
陳興微微點了下頭,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的車子,遲疑了一下,又道,“楊局,我明天就要回南州,有件事還得麻煩你一下,那小泵娘你幫我把她接到海城,給她安排個好學校,讓她換個環境重新讀書,要繼續接着高三下學期讀下去還是降一級讀高二,就尊重她的選擇。”
“沒問題,這是小事。”楊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這對他而言也就是隨便張張口的事,同教育局那邊打個招呼,這根本就是小事一樁。
陳興笑了笑,沒再說什麼,楊振卻是感慨不已,陳興顯然是幫那小泵娘想得十分周到,以陳興在溪門的影響力,剛纔只要說一聲,縣長方嘯自會是把這事辦得漂漂亮亮,給小泵娘安排縣裡最好的學校,最好的老師,學費什麼的也無需考慮,但陳興並沒那樣做,小泵娘爲了賺錢給父親治病,在酒店裡當過小姐,雖然才短短的兩個月,但這終究是人生無法抹去的污點和記憶,若是讓小泵娘繼續呆在溪門讀書,對小泵孃的身心健康發展不見得是件好事。
周圍的老師和同學要是知道這事的話,難免會指指點點,甚至嘲笑,這對一個小女孩來講同樣是一件很殘酷的事,心靈的傷害遠比身體的傷害來得大,陳興讓他把小女孩接到市區去讀書,無疑是爲小泵娘考慮周全了,新的環境,新的人際關係,也意味着新的開始,這對小泵娘來講是件好事,嘴上也不由得由衷的說了一句,“陳市長愛民如子,老百姓能碰到陳市長您這樣的好官,那真的是一種幸運。”
“楊局,你什麼時候也會說這種恭維話了。”陳興不以爲然的搖着頭,碰到了,也就管一管,陳興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麼高尚,天底下像張盈一家這樣困難的家庭多了去,有些更爲悲慘和不堪,而他,也只能幫到他所看到和見到的,個人的力量很渺小,但國家的力量卻是強大的,社會的不公,終究是隻能通過社會制度的完善去彌補,而這隻能從國家層面上去調整。
“陳市長,我這是真心實意的大實話,可不是恭維。”楊振難得認真的說道。
陳興不可置否的笑笑,看着窗外的風景,車子在飛速前進着,一幕幕的景觀卻是迅速後退,消失在視野裡,人生何嘗不是如此,生活只能往前進,過去的,永遠不可能再回來。
車子往市區開去,三四十分鐘的路程也很快就到,楊振是知道陳興要趕往省城給周明方拜年的,其實他內心是很想跟過去的,恨不得今天一天都黏在陳興身邊,哪裡會在意說今天已經跟陳興跑了大半天了,不過陳興要到省城,楊振卻是不好意思張這個口,陳興自個沒說的話,他也不好意思再屁顛屁顛的跟過去。
到了市區,陳興讓縣裡的人把張盈家人送到醫院,和張盈一家告別了一下,這才準備離開,看到張盈父親想要站起來跟他道謝,陳興笑着按住了對方,“張老哥,你就不要折騰了,好好的坐在車裡,等下到了醫院,你就好好聽醫生的話,配合治療就是,我已經都給你安排好了。”
陳興說完,又看向張來福,“來福,你現在是大學生了,也是成年人,應該更加懂事,有什麼困難,要記得及時跟我聯繫,就算你爸不讓你講,你也得說,孝敬父母不代表就要盲目的聽父母的話,你看看,你爸爸都病成這樣了,沒錢治療的話,你明明是有我的聯繫方式,也不打電話跟我說一聲,雖然是你爸不讓你說,但你這不是孝順,是在害你爸,知道嗎?”
“知道了,陳哥。”小夥子握了握拳頭,用力的點着頭,他很佩服眼前這個只比他大十多歲的人。
陳興不知道的是,他今天的無心之舉,已經在一個年輕的大男孩心裡種下了權力和夢想的種子。
“小英,以後再回學校好好讀書,看能不能考上大學,我可是等着你的好消息哦。”陳興又對張英笑着眨了眨眼睛,這個受過傷害而又極爲敏感的小泵娘更需要的是鼓勵和安慰。
“會的,我一定會認真學習,我要考到南州大學去。”張英看着陳興,心裡暗暗發誓着,將來要好好報答陳興這個大哥哥,至於她在酒店那兩個月的工作經歷,張英很感激陳興爲她保密,否則她將無緣面對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