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見明的時候,宴會才結束,衆人分別乘坐馬車回府。而比利亞伯爵又熱情的邀約各位,只說今天是德蘭山魔獸做東,改日當由他來。大家寒暄了一番,各自上路回去。
杜維坐在馬車裡小寐了會兒閉目養神,今晚這一番會談,交易之後,大家都得了好處。杜維雖然看似是讓出了一些利益,不過德蘭山魔獸和比利亞伯爵兩人都不是傻瓜,將來必然會有表示。杜維不在帝都,雖然他爵位崇高,但是人脫離這個權力核心圈子太久了,總有一些不好。這兩個傢伙在帝都裡,和自己關係交好,很多事情,也總能幫自己說說話。
至於錢……杜維本質上不是一個追逐利益的商人。他已經很有錢了,少賺一些,也並不在乎。
凌晨的時候,雖然帝都城門的宵禁令還沒有解除,城門緊閉,禁止出入。但是杜維是什麼身份?他有辰皇子親筆簽發的出入特許通行,自然就順利進城了。
馬車一路進了帝都,凌晨的時候,街道上自然是沒什麼行人的,空蕩蕩的大街之上,夜色朦朦。只有偶爾遠處街道之上,走過了巡邏治安隊的士兵,皮靴梟梟的聲音。除此之外,因爲是冬天,就連個鳥叫的聲音都沒有。
杜維正在馬車裡休息,忽然就感覺到車速陡然降了下來,縱然這馬車是杜維精心改造過的,防震效果極佳,驟然一停,杜維也感到身下猛然一頓。他睜開眼睛,外面就傳來了車伕路菲克敬畏的聲音:“主。主人,前面有人攔住了路。”
杜維皺眉,以他的身份,又是在帝都裡,半夜三更的,誰敢阻攔他的去路?難道是刺客?
隨後就聽見外面地幾個隨行的侍衛呼喝的聲音。
長街之上,街道前面,站立着一個瘦瘦高高的影子。這人一身典型的僕人的灰色衣服裝束。腦袋上卻偏偏戴了一頂方方圓圓的帽子,就這麼孤零零的一個人立在大街地正中間,夜幕之中,也看不清相貌,卻正擋住了馬車前進的道路。
馬車前面開路的兩個鬱金香家的侍衛早就迎了過去。忠心的侍衛,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之上,正喝問道:“什麼人敢攔路!快讓開!”
可街道上的那個人,卻彷彿渾然沒聽見。就這麼站在道路之上。讓人怪異的是,這人身上彷彿就有那麼一股子詭異的氣息,幾個鬱金香家地侍衛遠遠看着他的影子,心裡不由自主的就生出了一股怪異的寒氣來。
夜色之中,彷彿就有那麼一道幽幽冷冷的眼神射了過來。衆侍衛胯下地戰馬都不由自主的退後了幾步。任憑馬上的侍衛如何呼喝驅使,戰馬卻彷彿受到了驚嚇一樣,死活不敢往前。
有些老練的侍衛已經覺察出不對了,跳下了馬來。拔出武器就逼了上去。
就在這時候,街上地這個灰色人影才幽幽的嘆了口氣,一個略顯疲憊的聲音才傳來:“鬱金香公爵大人,請出來一見吧。”
有爲首的侍衛就喝道:“你是什麼人,公爵大人是隨便想見就見的嗎!”
說完,對同伴使了個眼色,三五個人就以半包圍的陣勢逼了過去。
就在這時候,杜維已經推開了馬車門自己走了下來。對手下侍衛喊了一句“站住”。隨後他走到了前面,瞥了一眼坐在馬車車伕位置上,瑟瑟發抖的路菲克,然後才皺眉看着遠處的那人:“你是誰?爲什麼要見我?”
杜維心中也有些警惕。那個人雖然站得遠,可是以杜維身爲魔法師地本領,他的五官敏銳遠勝常人何止十倍?別說這麼點距離了,就算再遠一些,在夜色之中。杜維也應該能照樣看清對方的樣子。
可偏偏這個傢伙站在那兒。任憑杜維如何仔細去看,他的影子彷彿已經融化在了夜色之中。和黑濛濛的夜色渾爲一體,怎麼看,都是那麼一個模模糊糊的灰色影子,連杜維都看不清這個人的樣子這顯然是對方用了什麼特殊的法術或者手段了。
那個灰色人影看見杜維出來了,聲音才彷彿多了幾分暖意,不那麼鬼氣森森了:“鬱金香公爵,不是我要見你,是我地主人要見你。”
杜維眉頭緊蹙:“你地主人是誰?”
這個人彷彿笑了笑,笑聲之中,杜維眼睛一亮,就看見這人面前的空氣之中,陡然扭曲了一下,原本籠罩在他身子周圍,那種黑濛濛地夜色,彷彿就清晰了很多,看上去也不那麼模糊了,他的面目也終於一點一點清晰了出來。
這人一張瘦瘦的臉龐,下巴尖尖,相貌儼然就有幾分尖嘴猴腮的樣子。如果常人生了這樣的一副容貌,多少就會讓人覺得有些猥瑣。可偏偏這人,雖然長成這樣,眉宇之間卻一股肅然,讓人實在無法對他醜陋的容貌生出半分鄙意,反而隱隱的有些讓人敬畏。
這人的眸子很亮,目光射在杜維的身上,嘴角扯出一絲淡淡的笑意,然後擡起左臂,伸出了藏在袖子裡的左手,手指輕輕一彈,指尖立刻就幻化出了一片銀白色的冰凍寒氣來,遠遠的,他就彷彿變魔術一樣的,指尖之上飛快的就凝聚出了一團白色的光芒,光芒之中,無數細微的冰棱飛舞……
杜維一看他這麼一手,頓時就眼睛一亮,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嗯,我知道你的主人是誰了。嗯……既然是他來請我,爲什麼還要半夜三更在這裡攔路?以令主人的身份,你大白天的去公爵府裡見我就可以了吧。”
這人彷彿笑了笑,只是這次笑聲裡,就多了一絲嘲弄:“公爵大人繁忙得很,主人說了。您這次回來,恐怕未必就肯來見面了。否則的話,主人幫了您那麼大的一個忙,可是這次您回到帝都已經兩天了,非但沒有來見,也沒有派人送來一個消息,實在讓人失望的很。”
面對這樣地人,這樣的語氣。杜維手下的侍衛都露出怒色來。以杜維現在的身份,誰敢對他用這樣譏誚嘲弄的語氣說話?
杜維卻彷彿對這人很客氣:“嗯,你說的沒錯,是我失禮了。我這就隨你去見你的主人。”
說完,也不顧部下的反對,杜維讓手下這些人先自己回公爵府去,嚴令他們不許跟隨,然後一個人自顧自走上了幾步。笑道:“你地主人在哪裡?這就帶我去吧。”
這人哼哼笑了兩聲,也不多說話,轉身就朝着街道的另外一頭走去。
杜維擡步跟在後面,身後的侍衛正要追上,遠遠的杜維就喝道:“誰也不許跟着!都回去!”
黎明的時候。帝都的長街之上,前面一個灰衣僕人雙手負在身後,施施然而行。後面,一身華服
的杜維。卻跟在他的身後,兩人之間隱隱保持了大約十米地距離。杜維幾次加快了腳步,可前面的這個傢伙彷彿有意保持距離,杜維快他也快,杜維慢他也慢,始終就保持這麼微妙的十米距離。
杜維心中斷定,這個傢伙絕對是有特殊的本事,看他行走的時候。身子快捷,隱然地就帶着一種飄飄然的感覺,大概是一種特殊的武技體術。加上他剛纔手裡展示的那種寒氣,更加確定了杜維地猜測。
兩人都是身懷奇術的人,就這麼一路往前,速度卻很快。不到天亮的時候,就已經從城東走到了城西,然後又是一路往北……
這人彷彿對帝都裡治安署士兵夜晚巡邏的路線極爲熟悉。走在前面忽左忽右。一路之上,盡數避開了治安署的巡邏士兵。沒有任何人打攪兩人。
最後,終於來到了帝都城北的瀾滄運河的河畔。
瀾滄運河的這一段,正是帝都城內地最大的碼頭。當年杜維的父親雷蒙伯爵從南洋凱旋迴來的時候,盛大的儀式也是在這裡進行的。
夜色之中,這帝都內巨大的雄港,在夜幕的輪廓之中,彷彿一隻沉睡地巨獸一樣,幾條專門修建出來地,足以停泊海神級大船的碼頭,延伸到了運河地河道之上。
就在這帝都內巨港的兩頭,沿着大運河的河畔,卻衍生出了一片一片的繁華之地來,尤其是上游這一頭,有不少商家在這裡開設了茶樓酒樓,這樣河畔之旁,登樓遠眺,帝都的城景和大運河之上點點帆影盡收眼底,同時品嚐美酒佳餚,實在是一種很風雅的享受。所以這裡,也算是帝都裡很是聞名的一個地方。
只是在現在黎明時分,遠遠的,巨港之上,還算安靜,只有一些停泊在這裡的船上,有點點燈火。而港口上也有一些早起的辛苦的工人開始了勞作。只是都還算是安靜。
而兩邊的酒樓茶樓,則還沒有營業,街道上靜悄悄的。
杜維跟在這人的身後,一路來到這裡,卻朝着北而去,沿着大運河河畔的這條河景大道而行,最後忽然在一個拐彎的地方,這個人走到了路邊,推開了一扇門,身子一閃就已經進去了。
杜維面色冷靜,跟在後面來到這個門口,擡頭看了看,卻是一個規模極小的小茶樓。在這條繁華大街之上,顯得頗有幾分寒酸,只不過從這門口的佈置上看,倒還有幾分特別之處這茶樓的門口之上,掛着一個牌子,上面寫着:
“俗人莫入”
杜維看見這麼一行字,不由得笑了笑,推門走了進去。
這小樓裡,樓下空無一人,只有一條看上去頗有幾分破舊的木質樓梯往上。先前的那個人,想來已經上去了。杜維沒有猶豫,也順着樓梯一路上來。到了樓上,卻看見面前是一塊屏風。杜維轉過屏風,就看見這樓上的樣子。
二樓是一個小廳,四面都是窗戶。不過此刻只有面朝大運河的那一邊窗戶大開。凌晨的絲絲寒風吹了進來,使得房子裡還是很冷的。
在臨窗地地方,一個人背對着杜維,坐在窗邊,面前放着一隻銀壺,兩隻小杯。這人從背影上看,頗有幾分蒼老,脊樑彷彿也挺不直了。身子就這麼縮在椅子裡。房間裡明明這麼冷,他卻不關窗戶,任憑寒風這麼吹着,只是身上批了一條厚厚的毛毯。
那個領杜維前來的灰衣人,就這麼靜靜的站在這人的身後,垂手而立,彷彿一尊塑像一般。
杜維長長嘆了口氣,然後看着那個人的背影笑道:“臨河眺望。這早晨的風景雖然好,但現在的天氣卻也太冷了一些您倒是好興致啊,這麼一早就請我來小酌嗎?”
說完,他哈哈一笑,走上了兩步。這個人也不回頭。只是蒼老地聲音傳來:“公爵大人繁忙,如果不挑這個時候請您,恐怕您也沒空呢。”
杜維緩緩走了上去,口中卻道:“客氣客氣!如果是您邀請。無論任何時候,我就算擠也要擠出時間來的,何必讓您手下的這位高手還跑一趟呢?嗯……剛纔倒是讓我很詫異呢,什麼時候,這‘冰霜鬥氣’已經變得這麼不值錢了?隨便一個半夜攔住我去路的人,都是隨隨便便的使用出來。恐怕也就是您這樣的人,才能教出這種高手徒弟吧。”
這人淡淡一笑:“他可不是我的徒弟,只是我身邊的一個貼心人而已。”
杜維已經走到了他地面前。就這麼大大方方的坐在了這人面前的椅子上,自顧自的拿起桌上的銀壺和一個空杯,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然後皺眉道:“這可讓我猜錯啦,臨河而坐,這麼冷地天氣,最好是喝上一壺熱酒。正是很風雅的事情。可您這樣大有身份的人。卻怎麼只喝水呢?這也太過寡淡無味了吧?”
這人眉毛一挑,微微笑道:“公爵大人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麼……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我的心已經寒了幾十年了,喝水才正符合我這樣地寒心人。”
說着,他擡起枯瘦蒼老的手,指着敞開的窗戶,笑道:“公爵大人請看,這裡風雖大雖寒,對旁人來說是苦寒難耐,對於我來說……這種寒風襲體的感覺,卻反而是一種懷念啊……”
杜維微微一笑,迎着寒風深深的吸了口氣,那清冷的空氣嗅進肺了,有一種凍徹心肺的痛快,隨後他哈哈一笑:“懷念麼?嗯,您是在懷念大雪山上的寒冷吧?藍海先生。”
藍海沒有笑,蒼老地臉龐卻彷彿陷入了沉思,過了良久,他明亮的眼睛裡,才閃過了一絲無奈:“杜維,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是懷念大雪山。那裡雖然冰天雪地,但是在那裡,我的心是暖的。而帝都雖暖,可我的心卻是寒的。”
杜維颯然一笑:“既然這樣,我這個暖心人,就陪您喝一杯寒心水吧!”
他把杯裡地涼水一口喝掉,然後長長出了口氣,苦笑道:“我從來沒想到過,在這麼冷地天氣裡喝下這麼一杯冰水,居然是這麼痛快的感覺。”
藍海咳嗽了兩聲,他身後地那個灰衣僕人立刻就一臉關切的看着他,藍海卻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只是把身上的毯子裹緊了一些,他的神色有些虛弱,看着杜維,笑道:“公爵大人,您帶走了我的八十徒兒,回到帝都來,也不來和我見個面,未免有些太說不過去吧。”
杜維目光一閃,笑道:“藍海先生,當初您給我那八十個徒弟,用意未必就單純。當然,我自然感念你的幫助,不過……見你之前,我總要想明白一件事情吧。”
“什麼事情?”
杜維放下了手裡的杯子,盯着藍海,然後一字一字緩緩道:“再見之時,你我是敵,還是友?”
話音剛落,房間裡已是一片肅然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