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着他怒吼:“歐陽清濯!你到底是人是鬼!這五年來我流了多少淚,你知道嗎?你此刻竟然還可以如此輕鬆地笑出來,你還有人心嗎?你如果說你不認識我,那你就不要出現!”
因爲歐陽清濯的離世,我精神封閉了五個月,休學了半年。
醫生告訴我,每個人都是一顆星星,雖然他離開了這個世界,可是他的靈魂還在我們身邊,屬於他的那顆星星也會在天上看着我們。我們活着的人,要努力活得精彩一些,然後把自己對他的思念說給他聽,他都會聽到的。
我靠着美術特長,考上了美術學院。
羽墨考上了財經大學,和我在同一個城市。我知道,他放棄了更好的大學,留在這個城市,是爲了陪着我。
艾昌和盼兒都去了北方一個大城市求學,我固執地留在了漢海市,是因爲我不想離開有歐陽清濯的城市。我走在熟悉的路上,可以不斷地回憶我和歐陽清濯的過往片段,彷彿他還在這裡,他還陪着我。
歐陽家因爲歐陽清濯的逝世,舉家都搬走了,我爸爸留在了老別墅裡,看護着那所房子。
我每週都會回去,打掃歐陽清濯和我的臥室,讓這兩間房子一直保留着原來的模樣。
歐陽清濯離開,一晃已經五年了。
“你好!你就是國內新晉的漫畫女王小帽帽嗎?”
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閃亮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我是。”
“哇!好榮幸啊,我是你的粉絲,我超級喜歡你畫的漫畫,尤其是《我家大少爺》這個系列,我每期都會買的!我好喜歡裡面的大少爺啊!我愛死那個男人了!小帽帽,我可不可以問一下,這世界上,真的有大少爺那樣的絕美好男人嗎?”
我堅定地說:“有,當然有。你細心觀察,也許,你命中的大少爺就在你身邊或者在你轉身的一剎那。”
“嗬!小帽帽,你真浪漫!”
一羣少男少女向我涌來,嘴裡尖叫着:“小帽帽!小帽帽!”
是的,我就是國內剛剛崛起的年輕漫畫家小帽帽。
有讀者追問過我,爲什麼給自己起名字叫小帽帽。
我說,因爲這是我愛的人送給我的暱稱。
彷彿,依稀,聽到空氣中有個磁性的嗓音呼喚着我:“傻帽帽……帽帽……”
我心裡永遠都留着那個桀驁不馴、霸道高傲的身影。我畫着一個個他,將我們倆的故事都畫出來。《我家大少爺》系列漫畫一上市,就引起了衆多粉絲的追捧,現在已經有電視製作公司和我聯繫,商談拍成電視劇的細節問題。
喜歡一個人,真愛一個人,那就是你無論在何時何地,心底都有他的影子。
我走進這家茶餐廳,門鈴隨即清脆地響動着。從一進門的鏡子裡我就看到了自己。依舊長髮披肩,只不過五年的歲月,使得我臉上原本那份濃烈的天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
五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
我踩在鬆軟的地毯上,款款向裡面走去。
茶餐廳裡最靠裡邊的角落處,羽墨站起來,我朝他淡淡一笑。
“大漫畫家,請你吃頓飯好難啊,想見你一次還需要預約啊。”
羽墨還是那樣玉樹臨風,溫煦的眸子依舊那樣秀美,只不過眉宇間增添了一分成熟和幹練。
我淡然說:“最近是比較忙。”
“注意休息,不要再吃那些垃圾泡麪了。”
“呵呵,泡麪製造商要找你打架了哦。”
羽墨灑脫地笑一下:“我說小帽帽,你是不是可以談個男朋友了?”
我搖搖頭:“你這麼想將我打發給一個男人?那好,你來做我的男朋友吧。”
“噗……”羽墨嘴裡的咖啡都噴了出來,眥目瞪着我:“你該死!我和思雨談戀愛之前,你怎麼不講這話?你想害死人啊。”
我咧嘴壞笑:“你家思雨脾氣可是很厲害哦。”
“那當然了,人家可是女權主義地地道道的實踐者。”
我呵呵地輕笑着,慢悠悠地呷了口咖啡。
“喂,我說真的,你是該找個男朋友了哦。”
我搖搖頭:“可是我不想啊,真不想。”
羽墨拉下臉去,嘆息着:“怎麼說也過去五年了,你也該走出來了……”
我悽然笑笑:“是我自己不想走出來。”
羽墨和我一起望着窗外的落葉。
用什麼來形容我現在的心呢?
心如死灰?
心如止水?
還是心已死?
我知道,羽墨勸我找男朋友是關心我,是爲我好。他看着我一直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覺得我可憐。
可是我太瞭解自己了,我很難讓自己投入到新的戀情中,我再也找不到在歐陽清濯身上的那種怦然心動。
所以,我寧可孤單,也不要將就。
這個晚上,出版社組織了一個酒會,說真的,我不想參加,但是,因爲我的漫畫在這家出版社出版,所以我也不好意思推託。
酒會裡全都是業內的精英,衣着華麗,像是一顆顆璀璨的寶石。在悠揚的樂曲中,他們大方得體,舉杯歡笑。
在這種場合,我通常都會覺得很不習慣,我喜歡一個人獨處,靜靜的。所以我躲到了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坐在那裡胡亂冥想。
突然,酒會裡人聲鼎沸起來,好像是來了什麼大人物。
我依舊頭也不擡地看着牆壁的某一處發呆。不論來的人是誰,都與我無關。
亂糟糟地過了一會兒,酒會纔算恢復了正常。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你旁邊沒人吧?”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我懶得回頭去看,就說:“沒人,你坐吧。”
“嗯,謝謝你。”那個男人坐在了我的身邊。我依舊繼續冥想。
他卻忍不住說:“我剛剛從國外回來,有點不太適應國內的氣氛,呵呵,走到哪裡都是人,連這種藝術性的酒會也有這麼多人。”
我裝作沒有聽到他說話,乾脆閉上了眼睛。
“你也是藝術家嗎?你是……哦,你休息了嗎?”
他堅持不懈地與我搭訕,我閉了閉眼睛,實在撐不住了,氣鼓鼓地說:“如果想找人聊天的話,你還是去找別人吧……”我憤懣地轉臉,與他四目相對。
霎時間,我怔住了,後面想要繼續說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心臟彷彿停止了跳動,瞳孔也在一圈圈地放大。我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無法呼吸一般,臉漲得通紅,憋得肺都要炸了。我就那樣目不轉睛地、惡狠狠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是你!”
我難以置信地叫出來,全身的細胞都在顫抖。我禁不住伸手,狠狠地在自己腿上大力地擰了一把。
“嘶嘶……疼死了!”
我皺着臉吸着冷氣,是真的!不是夢!這都是真的!
我的眼淚下一秒就盈了上來。我顫抖着手,撫摸到這個挨着我坐的男人的臉上,哽咽:“清濯……真的是你?”
坐在我旁邊的男人,就是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繞、陰陽兩隔的歐陽清濯!
一模一樣的眉眼,一模一樣的冷酷氣質,一模一樣的脣角……
這是上帝對我癡情的一種回饋嗎?是一個奇蹟?
是上帝賜給我的禮物嗎?
我的歐陽清濯,此刻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
我激動得全身顫抖,想要尖叫。
“哦,小姐,我是叫清濯,可是……可是我不認識你啊。”
他有點受到驚嚇,拉下去我的手,身子往後挪了挪。在我瞠目結舌的時候,他好奇地問我:“你有個朋友長得和我很像嗎?”
我咬牙:“分明是一張臉!”
“哦,還有這樣巧合的事情,那麼他也叫清濯?”
看着他一臉茫然的神色,我傷心:“歐陽清濯。”
“他也叫歐陽清濯?怎麼會……這麼巧?”
我緩緩地站了起來,背對着他。他低吟:“這位小姐……”
我突然迴轉身,使出大力氣,“啪”的一下狠狠抽了他一個耳光,完全把他打蒙了,也嚇壞了參加酒會的人。
我指着他怒吼:“歐陽清濯!你到底是人是鬼!這五年來我流了多少淚,你知道嗎?你此刻竟然還可以如此輕鬆地笑出來,你還有人心嗎?你如果說你不認識我,那你就不要出現!”
吼完了,我虛脫一般,雙腿無力地拖着我的身子,倉皇地逃離了那個地方。
完全亂了方陣。
我縮在被窩裡瑟瑟發抖,一面流淚,一面翻看着自己畫的漫畫,每一本都是以我和歐陽清濯爲主角畫的,我們倆經歷的小小生活細節都被我畫了下來。
我不吃不喝在家裡哭了三天三夜,直到把自己哭得完全昏過去,又昏昏沉沉睡了兩天兩夜,纔算恢復正常。
他不是歐陽清濯,歐陽清濯已經在五年前死掉了,歐陽清濯不會不認識我樑茶。
我如此麻痹着自己,臉不洗,牙不刷,頭髮不梳,在家裡過着畫師的宅女生活。
“叮咚!”
平時一個月都不會響一次的門鈴很稀罕地響了。
“誰啊?”
“……送報紙的。”
我懶洋洋地拉開門,頓時呆住。
“嘿嘿,你真的住在這裡啊……”不等門外的歐陽清濯說完話,我就狠狠關門。他卻先一下將手臂探了進來,然後靠着他的大力氣,擠進了屋裡。
我頓時覺得驚慌失措。
即便知道他不是我的歐陽狗,我還是無法坦然面對我曾經深愛的男人的那張臉。
“你出去!我沒有允許你進來,請你出去!”
我嚴厲地吼道。
他置若罔聞,反而在我房子裡參觀起來:“哦,你住的地方蠻不錯的啊,看來出名的漫畫家還是很富有的嘛。”
“你聽到我的話了嗎?我請你出去!”
他驚叫道:“哇!你畫了這麼多個我?這不是我嗎?這不正是我嗎?你畫了這麼多我?”
我心痛,咬牙:“這不是你,這是我愛的男人,但他不是你,他死了,他在五年前就死了。”
他怔住了。
“你確定?”
“我確定。”
“那……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
“不可以!”我斷然拒絕。
“爲什麼不可以?我沒有壞意,我只是……”
“沒有爲什麼!反正就是不可以!”
“嘿,你這女人,怎麼這樣蠻橫?你不要以爲我是來追求你的,我只是好奇罷了……我有未婚妻!”
“出去!”我指着門。
他呆了呆,深吸幾口氣,自語着:“我瘋了嗎,我竟然對你這樣的兇女人產生了興趣……”
他走到門口,我的力氣就隨着他的步伐在一點點流逝,我不知道爲什麼,眼淚就那樣涌了出來。
他突然頓住步子,猛然轉身:“憑什麼你讓我走我就走?我還偏就不走了!”
他昂然走到我的沙發那裡,一屁股重重坐在了沙發上。
我的身子晃了晃,覺得頭髮暈。我扶着牆,勉強站好,眼淚無聲地流着:“你……你到底想要怎樣?”
他驚詫地看着我,發現我哭了,於是一下子彈了起來,顯得驚慌失措:“別哭,別哭啊,你哭什麼啊,我又沒有欺負你,你別哭了啊。”
他勸慰我的話,竟和歐陽狗勸我的話如出一轍。
我頓時覺得,時光在倒流,彷彿老天爺和我開了一個玩笑,讓我回到了過去。
他走過來,不知道拿我怎麼辦,又想給我擦眼淚,又不敢伸手,就那樣手足無措地重複說着那幾句話。
“歐陽狗,是你嗎?是不是你,歐陽狗?是你,對不對?一定是你!你看到我這樣孤單,這樣悲傷,這樣自虐,你心疼我了,就像原來那樣寵愛我,所以你回來了,對不對?”
我實在控制不住情緒,一頭撲進他的懷裡,抱着他,嗚嗚嗚地大哭起來。
這五年來,不知道有多少個流淚的夜晚,我以爲我已經把眼淚流光了,可是再次見到他,我還是淚如泉涌。
不管是不是我的歐陽狗,請讓我暫時把你當做我的他吧,讓我好好擁抱你,就像當初擁抱他一樣,讓我再重溫一下曾經的溫暖……
他好久才放下手臂,僵硬地抱着我,一語不發,任由我狂亂地哭泣着。
我哭了好久好久,哭得我們倆都站累了,纔算止住了哭聲。
“對不起,嚇到你了吧。”我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
“沒有,反而有點感動,你一定很愛那個歐陽清濯,所以你纔會那樣傷心。”
“唉,我虧欠他的。是我當初傷了他的心,是我騙了他,讓他含恨離去。我對不起他啊……”
“世事難料,哪有那麼清楚的是與非。你漫畫中畫的都是你和他的故事嗎?”
我點點頭:“是啊,全都是我和他的點滴過往,我永遠也忘不了。”
他默然,翻看着我畫的漫畫,越看,眉頭皺得越緊;越看,呼吸越急促。
我納罕,看着他情緒的變化,有點爲他擔心:“你沒事吧?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不、不是的……這、這些漫畫……我爲什麼覺得好熟悉,好熟悉……”
“啊!”我睜大眼睛,心跳加快,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能不能問個造次的問題?”
“你問。”
“你父親叫什麼名字?”
“歐陽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