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衛國在牢裡無數次的想過未來,家裡沒什麼存款,攢下的那點錢都是給七七上學用的。蔣桂英跟了他這麼多年受了太多的苦,難道往後都要還債度日嗎?
絕望與無助席捲全身,姜衛國這是生平第二次感受到命運的無奈。
一箇中年男人,活到他這個地步,要多窩囊就多窩囊吧。
沒想到雨過天晴,女兒竟然把他保釋出來了。
幾天的牢獄之災讓姜衛國整個人精氣神有些頹唐,直到出了拘留所,他才緩過神兒來。
剛剛下過一場大雨,現在地面上全是積水,太陽冷冷的掛在天上,雖然算不上暖和,但是起碼有了光。
姜衛國苦笑着:“七七,爸爸讓你跟媽媽受苦了。”
這幾天他雖然接觸不到外界的信息,但是也能想象到妻女受到了多少苦。撞了人,醫藥費是一大筆。妻子肯定沒什麼主意,女兒又年紀太小。
“是我拖累了你。”姜七輕聲解釋,如果不是她跟馮倩倩有仇怨,姜衛國也不至於被人下咒陷害,她擡眼看着姜衛國說道:“現在真相大白,您在家休息幾天。我在省城賺了些錢,過幾天你們去外面轉轉,找個合適的鋪子給母親開店。”
開個餐廳一直是蔣桂英的心願,她有一手好廚藝。只是租金太貴,這麼些年也沒攢下多少錢,所以一直沒開成。
年紀四十的男人聽到女兒的話硬生生熬紅了眼眶,他嘴脣抖着,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不過短短几天兩鬢冒出許多白髮。
姜衛國定定的看着女兒,恍惚的想着。時間過得真快啊,七七是早產兒,在醫院的保溫箱裡呆了好久。長大之後性情越發陰鬱孤僻,其實父女兩個常年不說話,關係很一般。
自從女兒自殺過一次,像新生一樣,不知不覺間都能扛起這個家了。
“七七,往後別去了。”姜衛國把眼淚逼回去,壓抑着情緒說道:“你走的那幾天,你媽老做噩夢。”
蔣桂英晚上總是夢到姜七渾身是血的倒在家門口,她夢中驚醒非要到門口去看一眼,才能回來繼續睡。
姜七上次重傷的樣子,只在讓姜家夫婦印象深刻,這輩子難忘。
“先回家。”姜七握了一下拳頭,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承諾姜衛國。
她要走的這條路,註定充滿鮮血與硝煙。也許她真的那一天會死在外面,再也無法回家。姜七心裡涌上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眼角竟然有些酸澀。
從前父親總告訴她,爲姜家戰死,爲人族獻身是一種莫大的光榮。她從懂事開始就接受這樣的教育,也做好了時刻戰死的準備。
回家這兩個字對於她來說太過奢侈,不論是修煉還是上戰場,都是一件十分瀟灑的事情。可如今,要給姜衛國承諾,卻比千斤還重。
周時的車就停在不遠處,見到姜七過來,親自打開了車門。
姜衛國認出周時,不免多看了兩眼他身後的車子,又對周時客氣道謝。
上了車姜衛國坐在那兒,眼神總是不自主的在姜七跟周時之間飄來飄去,他總覺得自家女兒跟這個少年的關係不簡單。
兒女大了總要談戀愛,讓姜衛國擔憂的是兩個人的身份。陳南飛已經給過女兒太大的打擊,無論如何姜衛國都不願意姜七再承受一次門戶不對的羞辱了。
他是開出租的,對車子有一定的瞭解。這輛保姆車少說三百萬,看周時的言談舉止出身肯定很高。
“我記得周同學是帝都人啊。”姜衛國在心裡好了好久,笑着說道:“明年夏天就高考了,肯定要考回帝都的吧?”
“嗯。”周時客氣回了一句,他生性冷漠。之前因爲有封印在身上還有幾分溫度,如今封印漸散,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一種迫人的冷漠,讓人輕易不敢跟他搭話。
姜衛國也有點尷尬,生硬的說道:“我打算讓七七留在南江市讀書的,我跟她媽就她一個女兒,到了外面也不放心。她從小沒離過家,自理能力也不好。”
周時像是剛剛聽出姜衛國在說什麼,瞧了一眼沒什麼表情的姜七,才說道:“我會照顧她,已經照顧了這麼久,習慣了。”
姜衛國臉色變化再三,對上週時的眼睛,從心裡升騰起一種屬於父親的憤怒。這個少年這是當着他的面,要拐帶他女兒嗎?
姜七在感情上一向缺根弦兒,聽不出兩個人之間的暗語。只是看到氣氛僵硬,隨口說道:“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她又不是三歲孩童,還需要別人時時照料。
周時眼中閃過一絲笑,頭髮長長了都不知道打理的人,竟然在這裡說自己能照顧自己。他跟姜七相處這麼久,不敢說百分百了解她,但是百分之七十總有的。
姜七其實一直生活在自己領域裡,她想自己的東西,做自己的事情,從來不跟外界接觸。除了紀寧之外,沒任何朋友。在這個社會裡,一個十八歲的少女,不上網,不玩遊戲,不追劇,像一個古人。
也許在姜七的意識裡,她也從未想過融入這個世界。
姜七就像是世外的一縷魂,藉着這個驅殼往前走。找自己追尋的答案,完成內心的執念。周時有時候會憤怒於她內心空無一物的狀態,所以在青山纔會把她打成重傷丟在姜家門口,好讓她對姜家夫婦產生羈絆。
姜七這個人是從來不知道尷尬兩個字怎麼寫的,她一向不愛說話,就這樣沉默的坐着對於她來說毫無負擔。她低垂着眼簾冥思,進入空無境界。
外面嘈雜的人聲,汽車的鳴笛聲對她來說都構不成干擾。
姜衛國這樣的成年人,習慣了寒暄客氣,坐在溫暖的車廂裡,只感覺到靜謐的壓迫力。他打量着對面並排而坐的兩個人,姜七坐得筆直,低垂着眼簾,袖口處露出的一截白毛衣都顯得溫柔妥帖。而周時腿上攤着一本書正在低頭看着,是個俊朗沉靜的少年人。
看起來很相配,姜衛國心裡有些苦澀。女兒已經長大成人,終究會飛出去。
可憐天下父母心,只盼着時光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