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卻讓門外站着的蘇婉兮一下子煞白了臉色,渾身都變得僵硬了起來。
她想起來了,想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子長先生了,是在她家,在蘇府。子長先生曾經來蘇府做過客,她那時去尋爹爹看她新抄寫的兵書,不知爹爹在宴客,便闖了進去。爹爹無奈,便給她引見了子長先生。
彼時子長先生見她抄寫的是《尉繚子》,還饒有興致地問了她幾個兵書上的問題,她一一應答之後,子長先生還笑着同父親說,她雖爲女子,兵書卻比兩位哥哥讀得好,若她是男子,定然能夠繼承爹爹的衣鉢,成爲一代名將。
“蘇家小姐?”裡面傳來楚王帶着疑問的聲音。
子長先生笑了一聲:“不就是蘇將軍的千金嗎?此前楚王爺也不曾同在下提起過,蘇小姐竟然在此,我與蘇小姐倒是有過一面之緣。既然有定北軍,那一切的計謀便都是虛的,定北軍一出手,定會讓那些所謂的起義軍聞風喪膽,潰敗而逃。”
輕墨就站在蘇婉兮的身邊,自然也聽到了裡面說話的聲音,四下看了看,驚疑不定地望向了蘇婉兮。
蘇婉兮咬了咬脣,卻沒有說話。
剛剛合上的門一下子便被打了開來,蘇婉兮渾身一僵,便察覺到許多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門外只站了她一個女子,子長先生口中的蘇小姐,自然便一目瞭然。
“蘇小姐?”楚王微微眯着眼,望向蘇婉兮,眸中光彩輪換,最後沉了下來。
蘇婉兮下意識地望向葉清酌,卻見葉清酌也在靜靜地看着她,目光中帶着幾分冷。
蘇婉兮的手在袖中猛地握緊,他定然是生氣了。
子長先生卻已經走了出來,笑眯眯地望向了蘇婉兮:“蘇小姐可還記得在下?約摸四年前,在下在蘇府見過蘇小姐。蘇小姐的容貌與那時倒是沒多大變化,此前蘇府出了事,在下便一直在打探蘇小姐的下落,卻不想竟然在這裡見着了蘇小姐。”
蘇婉兮渾身僵硬地站着,仍舊有些不知道自己應當如何反應,是應當說子長先生認錯了人?還是……
只是蘇婉兮卻也明白,即便是自己現下否認了,楚王和葉清酌也定然會對她生出懷疑來,一旦起了疑心,便多半會派人去查探。
以楚王和葉清酌的本事,只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能查出結果來了。她是蘇婉兮,這是否認不了的事實。
心思轉了好幾轉,蘇婉兮終是垂下了頭,開了口:“子長先生。”
子長先生笑得眉眼彎彎,轉過頭同楚王道:“咱們在屋中商議起義軍聯軍來犯之事,且想讓定北軍出面平定此事,卻將蘇小姐晾在這外邊兒,似乎有些不合適吧?王爺,你覺得呢?”
楚王深深地看了蘇婉兮一眼,亦是笑了起來,點了點頭:“是本王考慮不周了,方纔不過是想着,議事廳中都是些男子,蘇小姐一個女孩子,似乎有些不妥當,因而便並未請蘇小姐入內。既然子長這樣說了,那便請蘇小姐也一同入內商議吧。”
言畢,又轉過頭同門口侍立着的小廝道:“傳丫鬟進來斟茶。”
這冠冕堂皇的模樣,到好似他早已經知曉蘇婉兮的身份一樣。
蘇婉兮垂着眼,終是忍不住又轉過眸子朝着葉清酌看了過去,卻見葉清酌已經轉過了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他。
蘇婉兮見着他這副模樣,只覺着心中鈍鈍地難受得厲害。卻也不敢在這麼一大幫子人面前泄露不該泄露的情緒。
“蘇小姐,請吧。”楚王側過身子,朝着蘇婉兮做了個請的姿勢。
蘇婉兮深吸了一口氣,低垂着眸子進了屋中。
楚王命人在屋中加了一張椅子,蘇婉兮心知自己如今已經沒有了退路,便也順從地走到椅子上坐了下來,手在袖中輕輕握住了袖中的繡帕,心情漸漸安定了下來。
也好,她終歸不能以阿嬌的身份一輩子龜縮在葉清酌身邊,終究是要報仇的。
只是比她預想的早了一些,突然了一些罷了。
不過如今楚王已經起事,時機倒也不算太差。
“方纔咱們所議論之事,想必蘇小姐也都已經聽到了。在下此前提出離間計不過是有些不相信定北軍在此處,因而纔想出了這樣迂迴的法子。若是定北軍在,在下倒是主張直接讓定北軍給他們迎頭一擊的。以定北軍的戰力,對付那些烏合之衆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卻能最大程度地樹立王爺的威懾力,至少可以震懾其它蠢蠢欲動的勢力好一陣子。不知蘇小姐以爲如何?”
衆人剛一落座,子長先生便又開了口,徑直將問題拋給了蘇婉兮。
蘇婉兮沉吟了片刻,只緊緊地握住袖中的繡帕,面色沉靜,半晌纔開了口:“定北軍……的確不在寧城。”
衆人眼中似乎都有些詫異,擡起眼來望向蘇婉兮,而後又看了看坐在首位之上的楚王。
蘇婉兮大抵可以猜測出他們心中所想,只怕是因着此前楚王的話,讓他們理所應當地覺得定北軍在寧城,如今她卻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豈非是直接打了楚王的臉?
蘇婉兮卻只說了這麼一句,便不再開口。
子長先生見狀,亦是沉默了一下,忙開口笑着道:“倒是在下急切了一些,定北軍素來神出鬼沒,且那麼多人都在對定北軍虎視眈眈的,且如今人人都知道,定北軍在寧城,定北軍若是真的在寧城,自然會引起不小的風波。還是蘇小姐心思細膩,讓楚王爺放出定北軍子啊寧城的消息,將定北軍的行蹤隱匿起來,這樣一來,衆人都將目光定向寧城,到時候定北軍卻突然奇襲,定能給敵軍更大的震撼。”
子長先生的話,分明是在爲蘇婉兮和楚王二人明顯不符的話做着辯解。
蘇婉兮只低着頭,並未反駁,也未曾開口。
子長先生便又擡起眸子望向蘇婉兮:“那麼,蘇小姐覺得,這一回,定北軍可願意應戰?”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蘇婉兮的身上,蘇婉兮咬了咬脣,心中有些慌亂,只是面上卻
仍舊帶着淺淡笑容:“是應戰還是用計取勝,這樣的決策問題,還是交給王爺來決定吧。”
這般一來,便似乎在委婉地表達着,楚王可以支配定北軍,定北軍已經依附楚王的消息,是確有其事的。
衆人便又轉過眸子望向了楚王,楚王稍作沉吟,才沉聲道:“此事本王尚需仔細考量考量,明日再做決斷好了。”
衆人連忙頷首:“此事關係重大,畢竟是咱們的第一場仗,子時應當小心權衡纔是。”
楚王點了點頭:“是啊,今日就到此爲止吧,明兒個咱們再議。”
衆人應了聲,各自站起身來同楚王告辭。
蘇婉兮卻一直沒有動,目光小心翼翼地覷向自打她進屋來之後便一直不曾開過口的葉清酌,咬了咬脣。
議事廳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葉清酌也站起了身來。
蘇婉兮幾乎是下意識地便也跟着起了身,靜悄悄地跟在葉清酌身後出了議事廳的門。
一路上都沒有人說話,只有輕墨稍稍落在蘇婉兮的身後,目光一直若有若無地掃向蘇婉兮,似乎還帶着幾分難以置信。
一直到回了院子,進了屋子,葉清酌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蘇婉兮便連忙取了茶壺來給他倒了杯水,遞了過去。
葉清酌的目光落在那杯水上,盯着看了片刻,卻又轉開了眸子,嘴角微微一勾,卻是露出一抹帶着幾分譏誚的笑容來:“怎敢勞煩蘇小姐給我端茶倒水的?”
那話語之中,隱隱帶着諷刺。
蘇婉兮苦笑不已,半晌,才深吸了口氣,低下頭輕聲道:“世子爺何必這樣取笑?若非世子爺相救,奴婢早已經死在了那亂葬崗,世子爺救了奴婢,帶奴婢回府,給了奴婢一條生路,奴婢自是應當報答的。”
“呵……”葉清酌冷笑:“蘇小姐報答的方式就是呆在本世子身邊當個丫鬟,卻絕口不提自己的身份?倒還真是……委屈了蘇小姐。也難怪蘇小姐瞧不上我這世子側妃的位分了……蘇小姐還是莫要在我面前自稱奴婢了,我可不敢當。”
蘇婉兮面色有些蒼白,咬了咬脣:“當初蘇府滿門抄斬,我雖僥倖逃脫,陛下卻也一直在暗中查找我的下落。蘇家小姐的身份,對那時的我來說,幾乎是可以要了我的命的,我哪裡敢聲張?至於世子側妃……”
蘇婉兮咬了咬脣,低下了頭,聲音帶着幾分輕顫:“不是我瞧不上,是我覺着配不上世子爺。世子爺如今知曉了我的身份,自然也該知道,我曾經嫁過人。”
蘇婉兮說着,聲音愈發低了幾分。
只是話音剛落,葉清酌卻突然起了身,伸手扼住了蘇婉兮的脖子,蘇婉兮沒有防備,忍不住後退了幾步,抵到了牆上,眼中滿是驚愕地望向葉清酌,面色愈發蒼白了幾分。
“呵……”葉清酌冷笑着,目光冷冷地望着蘇婉兮:“原來蘇小姐也還記着,你曾經嫁過人。一個曾經嫁了人,卻不曾被夫家休憩的女子,卻跑來勾引我,蘇婉兮,你還真是耐不住寂寞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