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真的是千辛萬苦到的大坑村, 12里路走了三個小時,村長老早在村口的小橋頭等着我們,看見我, 拉我的手, 差點老淚縱橫, 我就奇怪了, 今兒個怎麼誰都喜歡拉一下我的手, 難道我的手給人內心強大的力量?!我是希曼嗎?!

“周科長,早就接到電話了,這幾天這雨下的, 我們這裡太偏,都出不去了, 也幸虧你們能找到。”

我得意洋洋的揚着手裡的GPS:“我可是現代化裝備的, 能找不到麼?!”聊天的當兒, 看了一下週圍環境,心裡涼了大半截, 整個村子傍着山勢,新造的房子幾乎全在兩山的山坳裡,真要有個強的泥石流……我都不敢想下去,“上面有沒有打電話來通知你們緊急疏散羣衆?往安全的地方去?”

“有是有,但你看我們這個地方, 又出不去, 能往哪裡疏散呢?現在天也開了條縫, 只但願不要下雨纔好。”

……我也希望, 不要接着下雨纔好。

我們的遙測儀器裝在大坑山上, 從大坑村再往上還有1裡地,幾乎沒路, 村長執意領路,我也卻之不恭,唯獨少了些樂趣,不能再張口就調戲兩個小夥子,我要保持我市領導的崇高形象不是?!

小王和小林倒差不多快趴下了,腳上的球鞋現在都成了正宗的黃軍鞋,全是黃泥,我笑着在後面趕他們:“兄弟們,給我衝!等勝利了我給你們買鞋子!”

他們也不客氣,嚷:“ADI的,一定要adi的!”我就納了悶了,nike不是更好?我就喜歡那道彎彎的鉤,總讓我聯想起《圓月彎刀》來,老實說丁鵬挺招人喜歡的,就可惜我不姓秦,要不江寧要是能跟他像些也是好的……這當頭爬個山還能幻想上,是不是隻有我呢?!

……

我花了半個小時才搞清楚遙測儀器壞在了哪裡,換了傳感器,用大箬葉盛了水倒了幾次試驗,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了,然後給局裡打電話,移動電話的信號已經相當的差,不過那頭總算傳來好消息:可以看到數據了!

歡呼!咱也算立功了,估計到時候多發點獎金no problem~!兩個小夥子也陪着高興,村長更是樂呵呵,四個人在陰嗖嗖的天地間宵笑,鬼哭狼嚎啊!不過我們也是全然忘記了已經傍晚,等到反應過來,我只能對着村長說:“今晚能不能借住在這裡?”

“好好,我馬上安排,就住在我家,周科長,你們在這裡,我心裡也踏實些。”

對啊!你踏實,我更不踏實啊!

吃過晚飯,天果然開始下雨,好在還小,飄地跟毛毛雨似的,我對着屋檐上的水努力的思念江寧,這樣美麗的小山村,一片徽派的建築,黛瓦粉牆,在漸黑的時分的濛濛細雨裡,映着遠山,青黑色的,全是江南的詩意,曾經我和江寧在黟縣玩,那是畢業那年的春天,愛得最純淨無暇對未來最有盼頭的時候,跟着他去宏村採風,他們班上的同學都在,笑話我們“怎麼那麼黏膩,跟塗了502膠水一般,分都分不開”,江寧就笑,回他們:“自己的媳婦當然要看好了,帶在身邊算什麼,我恨不得拴在褲腰帶上。”

大家鬨笑,我臉紅,此地無銀三百兩:“把我拴在你褲腰帶上我也不會隨便亂摸的。”鬨笑更甚,我纔回過神來,瞧我這張嘴,說得是什麼話!!

……

晚上同學們繼續起鬨:“江寧,要不這樣吧,我把我的牀位讓給周慧,你們小倆口挺不容易的,我們老佔着你怕不把你們憋死了?”

後來我們倒是立場堅定,堅決抵制誘惑,再想那個什麼也不能在同學們的眼皮底下那個呀!羣衆們的眼睛是雪亮的,這真住在一起一晚上回去我還做不做人呢?!雖說盛傳H大無chu女,但是女人的名聲,也不能就這麼毀了不是?!

那晚和他牽着手在古老的街道上晃悠,聞着那種從幾百年前傳來的桐油的氣息,那種幾百年來歷盡滄桑卻安然自得的神氣,我覺得心靈安寧,他便擁我,低訴:“以後我們找個這樣的村子養老,養幾隻老母雞,養兩頭豬,叫兒子女兒週末來看看我們。”

真是嚮往,那時候,我第一次沒有在他說完之後反射性的反駁他的話。

7點過了,雨勢漸大,我對着天發了呆——難道真要來場盛大的災難才能停止這場哭泣嗎?小王和小林跟村子裡的幾個年輕人打牌,倒還開心,我開始問村長:“村子裡還有多少人?”

“一共327口人,過山還有幾戶,但那不屬於我們大坑鄉。”

“那麼,能讓他們集中起來麼?儘快的。”

“可以,村委會有個廣播,喊一聲大家都能到村委會前面的道場上面來集中。”村長沉思了一下,“可這會兒那麼大的雨,要集中幹什麼?”

說話的當口雨勢更大,遠處倒是好像有閃電,那麼一亮,照的雨點看起來都是黃豆大小的,我似乎聽到了沉悶的雷聲,自遠處發出,心裡不是一點點恐慌:“馬上去召集吧,越快越好,一定要所有的人都到,我去一家家叫人,雨越來越大了,聽聲音不太對勁!”

村長應聲出門,我喊小林和小王:“拿傘,我們一家家看看去,快!”

……

10分鐘後,除了老弱病殘,倒是家家都有人出現在村委會前面,村長還在聲嘶力竭地喊:“大家注意,都到村委會集中,大家注意,馬上到村委會集中!”

我去一家家跑的時候,剛好碰到村支書也在,晚飯的時候跟他打了個照面,也沒顧得上寒暄,只說:“儘快組織村民轉移,一定要快。”

然後對這小林和小王:“碰到不肯走的拖也要拖走!”

像雷聲開始連綿不絕,沉沉的,悶悶的,似乎在很遠的地方,我想起當年上《自然地理》的課程,老師說過“泥石流最開始的時候很像在遠的地方打雷”,這會兒,我的心驚肉跳,但是不得不沉着冷靜,小王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我還沒有如願以償的嫁給江寧,我們不能死在這裡,這村子裡327口人更沒道理被一場雨水毀了,絕對不可以!

小時候我們寫作文喜歡說瓢潑大雨,傾盆大雨,後來學了專業就說暴雨,大暴雨,特大暴雨,我只知道我站在村委會門前數人數的時候雨傘只能擋住我的頭,從肩膀往下,幾乎全是溼的。倒是有些人很不滿意,拼命罵娘:“搞什麼!這麼大雨叫老子出來,現威風呢!”

我也就破口罵,毫無儀態可言:“你他媽的想死你就回家去呆着,嘮叨個P!”

中國的農民可愛在哪裡呢?欺軟怕硬絕對是個優點,本來我在低位上就佔據了優勢,加上村長、村支書在我身後那麼站着,我這大嗓子一吼,全場安靜。

真好!總算知道什麼叫狐假虎威了,我見着便宜心裡就樂。

不過再樂也樂不了多久,轟隆隆的響雷聲由遠及近,已經開始越來越大了,這時候已經不是我一個人能聽出來這聲音不正常,有些年紀大的開始喊:“下山水了!下山水了!”

這樣一來,人羣就亂了,許多人要往山下跑,更多的人急着回加搶東西,我是真急了,搶村長手裡的擴音喇叭喊:“回來!你們跑再快快得過泥石流嗎?”

等到他們稍微安定一點,再喊:“大家看準自家的人,往山上走。”然後,在那種浩大的雨水裡,在那無邊的轟隆聲越來越近的恐懼裡,我被人羣看着,突然有了蒼涼豪邁的感覺。拉住村長和支書,“帶他們往上走,去我們下午到的地方,那裡在山側,真有泥石流也漫不過去。”

村長拍我的肩膀:“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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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他看,我說:“相信我!”

從前我看電影的時候對那種個人英雄主義特別的嗤之以鼻,誰那麼傻啊!自己去死,別人去活,整個一二百五,特別是《英雄兒女》裡面那個王成,站那裡跟個傻子似的——“爲了勝利!向我開炮”!omg!他媽生他出來就是爲了他去死嗎?開炮了就會勝利嗎?!

不過,到了那一晚,我才知道行銷學果然是厲害的,在我嘲笑革命英雄主義,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那些片子完全亂搞的時候,那些片子正在給我洗腦,所以面對最危險的時候,我選擇的是:“你們先走,我最後一個,我來點人數!”

說完我就後悔了,可是怎麼辦呢!聽到的人都感動得差點哭了,我好歹要保留點形象吧!

倒是倆小夥子還算仗義,死活站在我身邊,聲音哽咽:“我們留下來陪你。”幸好小山村的晚上烏漆抹黑的,要不然看着他們哭,我都挺不好意思地。

……

村民一個一個的穿越我們,往山側爬去,我站在雨裡,手腳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