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的地方約在某個衚衕的小店裡,費喆到的時候,陳晉已經坐着了。
桌上擺着路打滾,炒肝,爆肚,滷煮之類的上京小吃,邊上還有一直片好的烤鴨,是陳晉從全聚德帶來的。
費喆放下幾瓶牛欄山坐下,搖了搖頭:“我在上京呆了這麼久,除了炸醬麪之外,這些小吃還真吃不慣。還有這烤鴨,全聚德的性價比太低,還是些小店裡的地道些。”
“陳晉,你平時就這麼對待那些領導嗎?連對方的喜好都不調查一下?”
“喜好?”陳晉哼笑:“對待領導,黃米白米就行了,吃什麼不重要。”
“再說了,我是找你喝酒,菜嘛,是我要吃的。難得來一趟上京,酒店裡的自助餐吃膩了,總要嚐點特色吧?”
費喆翻了個白眼:“就憑你這句話,我先抓你再調查,絕對不冤。”
“侯保華試過了。”陳晉坦然道:“再說了,你連汪建陵都查不下去,還想查我?我的靠山可他硬多了!”
“少嚇唬我。”費喆拿起一瓶酒擰開瓶蓋,也不管陳晉,自顧倒上,猛的就是一杯。
“酒量倒是見長。”陳晉也拿過一瓶,又數了數,一共六瓶:“你這是準備喝死在這裡?”
費喆笑了:“怎麼?你怕喝不過我嗎?”
“我怕你個雞毛。”陳晉也倒上一杯,卻沒有像費喆那樣亂灌,而是美滋滋的呷了一口,點評道:“這最便宜的牛欄山,喝起來反而最有滋味。”
費喆咕嘟又是一杯。
“怎麼?”陳晉挑眉:“在汪建陵哪裡碰壁了?”
“破億資產的商人,有幾個經得住查?”費喆搖搖頭。
“那就是有其他人給你施加壓力了?”陳晉說得輕描淡寫,費喆也應得理所當然:“這一套玩意兒,不管科學怎麼進步,朝代怎麼更迭,從兩千多年前有了人類體系開始,就從來沒變過。”
陳晉點點頭:“人性不變嘛,可以理解的。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不知道了。”費喆嘆息着,又灌了一杯:“之前只說讓我把你看好,同時也‘照顧’一下汪建陵。但現在這種情況,已經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只能等訪問團回國。”
“曹汌確實不容易對付。”陳晉也心有所感。
“你知道了?”費喆被嚇了一跳:“額~那位告訴你的?”
“老段嗎?”陳晉搖搖頭:“不是。機緣巧合吧。”
費喆皺眉。
這種級別的事情,陳晉如果還有段懷疆以外的消息渠道,就太可怕了!
但看陳晉的臉色,似乎也並不打算交代,他也不做無用功,只是忽然想起了之前盤旋在腦海中的問題:“陳晉,有件事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我!”
“嗯,我儘量。”陳晉點頭。
費喆又是一杯,這就幹完了一瓶,紅着眼問:“你圖什麼呢?”
“什麼圖什麼?”陳晉不解。
“勸,勢,名,利,你哪樣都不缺!”費喆追問:“讓你去和國其實是爲了你好,這樣你是有機會從和國轉道米國,保住自己現有的一切,不要再摻和這潭渾水了。”
“人做事是一定有目的的,你明知道進京對你百害而無一利,所以你圖什麼?”
“那你又圖什麼呢?”陳晉一句反問,就把費喆給問住了!
他愣了愣,自己也沒有答案了。
兩人就這麼默默吃着菜,喝着酒,好半天之後,費喆才皺眉道:“我以前知道自己圖什麼,現在不知道了。但總覺得,自己應該沒有做錯。”
“你可能不知道,從2012年到今年上半年,整個上京城都暗流涌動,人人自危。外界不清楚,但我身在其中,幾乎天天都有崗位調動,或升或降,有前一秒得意洋洋的,轉眼間就鋃鐺入獄,也有臥薪嚐膽的,一瞬間飛黃騰達。”
“你不在上京,不在其中,體會不了那種驚慌失措的。”
……
“懂了。”陳晉點點頭。
費喆詫異的看着他,眼神彷彿在說:你怎麼就懂了?
“你心裡的烏托邦,或者說理想國,破滅了吧?”陳晉喝了一大口:“就像是孩子忽然間知道,童話裡都是騙人的,幻想成空,打擊確實挺大的。”
“或許吧。”費喆哈哈一笑:“童話裡都是騙人的,有點意思。”
“老段什麼時候回國?看新聞說是已經繞了一圈了。”
“就這一兩天了吧。”費喆轉而問道:“你爲什麼選擇了那位?據我所知,想招攬你的人應該很多。但那位當時,可不是現在的光景。你眼光太準了!”
陳晉仰起頭,眯着眼,想了想才應道:“與其說是我選擇了他,倒不如說是我們都走在一條路上,勢必會碰見。”
還不等費喆說點什麼,他就又接着道:“但是,這條路上又會有岔路。走完一段,到了岔路說不定就又會分開,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陳晉說得簡單,但是費喆卻聽得一身冷汗!
“還有岔路?”他難以置信道。
陳晉看着他,認真的點了點頭:“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準?夫妻還能離婚呢,夥伴而已,哪可能天長地久。”
費喆玩味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準備怎麼辦?”
“三十六計,走爲上策。”陳晉哈哈一笑,隨後說了一句話,把費喆一瞬間嚇得酒都醒了大半!
“老費,任何體系都擺脫不了剝削的事實。無非是吃相好看和難看的區別。”
“所以與其站在跟前礙眼,還不如眼不見爲淨!”
“哐當~”
費喆的酒杯直接嚇掉砸碎,整個人都在顫抖。
陳晉卻依舊笑着:“你問我圖什麼?我圖的是我自己的理想國不會破滅吧。”
費喆看着他,異常認真的看着他。
他從前以爲自己很瞭解陳晉了,但是後來卻發現,陳晉像一團迷霧一般,根本就看不清楚。
而現在,他大概看清了,卻不敢再看。
“給你一個建議。”陳晉道:“調查組可以撤了,免得等老段回來,成爲別人的話柄。”
“這一場肯定是惡仗,恐怕要打上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