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擺在陳晉眼前,已經非常明確了——紅會吃人血饅頭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胃口也是極其巨大的。
至於這一次要對付的王鈞,充其量也只不過是紅會的衆多“渠道”之一而已,甚至都不算是一個重要的人物。
畢竟華夏這麼大,宏愛公司這麼幾千萬幾個億的撈,對他個人來說已經肥的流油了,但是對於紅會這樣龐大的組織來說,九牛一毛而已。
可這個事實越是明確,陳晉就覺得自己越是意難平。
雖然嚴格來說,房地產行業也只是在吃人口紅利,絕談不上有多高尚,但是跟紅會直接用病人病歷騙捐相比起來,陳晉覺得自己純潔的跟天使一樣!
“利用人們的善良,賺別人救命的錢……不,是搶別人救命的錢,性質太惡劣了,我忍不了。”
面對孔闕的提醒,陳晉如是應道:“我以前也覺得聖母婊要不得,有時候純屬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但艾秋寧的事情既然撞到眼前,也就不能不管了。”
“就算跟全世界爲敵也在所不惜嗎?”孔闕依舊勸道:“你要知道,這種利益鏈絕不僅僅是侷限在國內的,很有可能是全世界紅會的慣用手段了。畢竟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國家,最不缺的就是需要幫助的人。”
“爲了新華夏的臉面,爲了全世界紅會的聲譽,中樞甚至有可能會站在敵人那一邊……”
“這不是段懷疆個人意志可以改變的事情。”
聽她說完,陳晉的眼神則更加堅定起來了:“聖人說,大勇之道在於…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接着苦笑:“果然,說說總是容易的,想做,真的太難了。我確實下不了這個決心!”
“如果我決定這麼做,你怕嗎?”
陳晉望向孔闕。
孔闕也望着他:“我是個女人,沒有那麼多理性是思考,只有感性的偏執。你不做,我就無視,你要做,我就幫你。”
“怪不得子曾經曰過,別惹女人。”陳晉哈哈大笑,朝她點點頭:“把對顧美美的專訪想辦法提前一點吧,然後……我親自去看望一下艾秋寧。”
孔闕微微一笑,轉身出門開始安排行程。
傍晚時分,陳晉坐車來到了楚南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楚大附一和附二兩所醫院,是省內醫療水平最高的兩所醫院了,但是無論專家們怎麼努力,又或者通過自身的關係請來其他城市大醫院的專家會診,也依然無法解決艾秋寧的疾病。
陪同陳晉一起去探望的是張槃。這個曾經死死守着急診科的崗位,瘋狂加班的偏執醫生,現在已經是晉弘基金會關於醫療重症援助的負責人了。
一邊走着,他一邊給陳晉進行一些科普掃盲:“陳總,其實現在的醫療水平看似發達,但實際上人類對絕大多數的疾病病理都是不知道的。這也就是爲什麼醫生這個職業,經驗比學歷更重要的原因之一。”
“有一種玩笑的說法——大醫院的護工,可能比小醫院主任醫生水平還高。因爲大醫院的護工見過的重症病人太多了,對特定的病症基本可以憑經驗準確判斷。”
“所以艾秋寧的病在國內纔會束手無策,因爲極其少見,而且又是最難診治的免疫系統疾病……這方面,從醫學角度來說,用‘一無所知’來形容病理研究程度都不算誇張。”
陳晉沉沉一嘆:“也就是說,在國內根本就治不好?跟錢沒關係?”
“是的。”張槃認真道:“像她這樣的疑難重症,只要有辦法的話,哪怕出於科研目的,醫院方面都有可能免費治療的。所以她現在住在隔離病房的費用,醫院已經減免一大筆了,否則她的父母根本就承擔不住……而條件就是艾秋寧要配合院方的研究。”
“那不是跟小白鼠一樣了?”陳晉皺眉。
張槃頓了頓,應道:“就是小白鼠。沒辦法,研究醫學是爲了造福人類,但醫學研究從來都是殘酷的。現在很多毫無威脅的病症,在醫學史上都是用無數條生命換來的。”
陳晉微微一怔,緩緩點頭,朝另一邊的孔闕問道:“她父母的資料呢?”
“在這。”孔闕遞了上來:“她父親叫艾潤春,原本是一家公有企業的中層領導,母親叫李曉,是東江二十二中的學科主任。根據調查,他們在東江原本有三套房子,兩輛汽車。只不過爲了給女兒治病,夫妻倆都辦了停薪留職,家產也賣得一乾二淨了。”
陳晉接過來只是稍微掃了幾眼就合上了,站在電梯裡也完全沉默,看不出什麼情緒。
倒是張槃對陳晉今天來看望艾秋寧顯得異常興奮,因爲這個病人他已經關注很久了,幾次援助申請都是他幫忙提交的。只不過被孔闕斃掉之後,讓他對孔闕有些不滿。
但是今天陳晉的忽然出現,讓他明白過來,一定是孔闕向陳晉專門做了彙報,而之前的拒絕……自然是有苦衷的了。
雖然心底裡抱着浪漫的博愛想法,張槃很希望有無盡的金錢來幫助那些病人,但一年多的慈善工作告訴他,有時候做慈善,真的不僅僅只是需要錢那麼簡單的……
……
無菌隔離病房在醫院的18樓,一個不太吉利的樓層。在護工當中甚至還流傳着“十進九不出”的說法。
一行人來到這裡之後,在醫務人員的安排下穿上了非常繁瑣的隔離服,又經過一道殺菌消毒,才被允許進入病房。
這不是爲了保護他們,而是爲了保護病人——任何一個人身上的任何一點點病菌,都有可能殺死艾秋寧!如果不是陳晉身份特殊的話,醫院根本就不會接受無關人員的探視。
進入病房之後,裡面已經站着幾個人了,那是艾秋寧的父母和兩名醫生。就連醫生對艾秋寧的日常檢查,也是隔着一層隔離罩的。
陳晉站在後面安靜的等着,看着那個被各種儀器連接,鼻子裡還插着氧氣管的女孩,心中隱隱有些動容……
從艾秋寧的眼神中,他既能看見對命運的坦然接受,同時也有對未來的毫無期待。
那個眼神,跟小時候的陳悠像極了……
等醫生離開之後,張槃才上前道:“老艾,李老師,我們陳總來看望秋寧了。”
同樣穿着隔離服的兩人轉身,看向陳晉,艾潤春起身跟他握手道:“陳總,感謝你來探望秋寧……”
李曉也點點頭,隨後目光立刻就轉回了女兒身上。
她已經經歷過好幾次,只是睡了一會,醒來就被告知女兒又進了搶救室的事情。現在她其實已經有些絕望了,抱着能看一眼是一眼的想法……
張槃適時道:“老艾,你們現在考慮得怎麼樣?陳總說了,只要你們決定了,出國治療的所有費用,都由我們基金會承擔。”
“哎~”艾潤春無言以對,只能嘆氣。
李曉揹着身開口道:“可是這一路上,又是飛機又是汽車的,風險實在太大了!現在,至少還能住在醫院裡,隨時治療……”
“可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張槃勸道:“不說費用問題,這樣長期隔離,孩子絕對不會快樂的……”
“我不管,我不同意!”李曉倔強的回答。
艾潤春摟住妻子:“李曉,張醫生說得沒錯,而且……”
他看向女兒:“女兒,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聞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艾秋寧身上……她坐在病牀上,透過隔離層望着眼前的陌生人,有些疑慮道:“如果出國的話,我的病真的能治好嗎?”
張槃剛要回答,卻被陳晉攔住了,他上前一步道:“不一定。有可能在去的路上你就發生感染離開了,有可能去了也不符合手術條件,還有可能手術之後依然治不好……”
“手術的成功率只有五五開,但這一路上的風險,讓你的存活概率被降低了很多!”
陳晉的話非常直白,非常殘酷,只有16歲的艾秋寧聽完之後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她的父母通過隔離層上的操作口,隔着手套握着她的手,她的視線卻緩緩轉向了身後的窗外……
“這個季節,桂花應該開始香了。”她喃喃的說了一句:“以前我的房間外面就種着桂花樹。”
“可惜,我在這裡聞不到了……”
女兒的話讓李曉一瞬間就情緒崩潰了,她趴在自己丈夫的胸口不斷抽泣起來。
艾潤春也是不住嘆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女兒。
他甚至不敢告訴女兒,她的房間已經沒有了……現在,這個病房,就是他們一家人呆得最久的屋子!
“我的同學都叫我泡泡女孩~”艾秋寧忽然笑道:“這些隔離層,就像一個個氣泡,把我圍住。唯一不同的是,我不能出去。”
“泡泡破了,我就死了。”
“你別瞎說!”李曉朝女兒吼了一句,哭得更兇了。
艾潤春見狀,朝張槃和陳晉投來一個歉意的眼神,兩人會意,沒有再說話,默默退出了隔離病房。
在離開語言的路上,一行人都無比沉默!
許久之後,陳晉忽然開口道:“既然出國的風險這麼大,那我們把醫生和器材弄到國內來不就行了麼?”
其他人齊齊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