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菡雖然鬱悶卻也沒有辦法,心想只好先下了樓再說。她給高明打了個電話,說大門口有人找她,如果有事就打她手機。到了報社大門口,果然看見陳志誠像個遊魂似地在那裡晃來晃去。一看見蘇菡便迎了過來,蘇菡瞪了他一眼,說行了,陳副總經理沒必要走得太近,你站那兒說話我能聽得見。
陳志誠也不生氣,果然依言站住。他臉色略有些蒼白,雖然仍是眉開眼笑的模樣,卻明顯有幾分勉強。
陳志誠說蘇菡你也太過分了吧,就算只看在老同學份上,說話也沒必要這麼刻薄嘛。難道離我近一點說話,就那麼令人不堪嗎?
蘇菡很不想理他。陳志誠看上去很能討女孩子喜歡,但蘇菡心裡卻很煩他。如果四年前她是無意中忽略了他,那麼如今卻是有意識地迴避和他接觸。蘇菡總覺得陳志誠身上有某種東西,令她極度反感。
蘇菡面無表情地說,請陳副總原諒,我不習慣和男生說話時站得太近。見蘇菡空着兩手,陳志誠正要說話,蘇菡卻沒容他問,又主動說,麻煩你在這兒等一等,我這就去給你拿資料。說罷也沒做任何解釋,把陳志誠一個人扔在那兒,轉身就回家去了。
陳志誠愣愣地看着蘇菡的背影漸漸遠去,這一刻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時隔四年之後,陳志誠這次突然來報社找蘇菡,除了確實有生意要談,他對蘇菡也還另有目的。
高中時代陳志誠就視蘇菡爲女神,那時他太自卑,覺得自己很渺小,所以只能遠遠地望着她。如今他已非吳下阿蒙,人長得帥氣,也不缺錢,但幾次接觸下來,蘇菡卻依然讓他只能仰視,高山仰止遙不可及。陳志誠在內心深處認真反省,終於找到了原因,他知道自己輸在了心理上。這幾年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他和各種各樣的女人上牀,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的醜的,老的少的,他已經把自已弄髒了,而且弄得很髒。
而相比之下,蘇菡依舊素面朝天衣着簡樸,依舊清純孤傲,雖然美麗卻讓人難以親近。憑着陳志誠的感覺,他斷定蘇菡絕對沒有做任何人的情人。陳志誠不怕女神墜落,就怕蘇菡依然是個乾乾淨淨的好女孩。因爲那樣的話,他會認爲自己不配,他就沒有勇氣下手,也就會徹底絕望。或許是陳志誠迄今良心未泯,所以他不敢,也不忍去褻瀆太過完美的東西,怕因此招來天譴。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志誠終於看見蘇菡不緊不慢地從馬路對面走了過來,手裡就拿着他當初給她那個文件袋。陳志誠本想迎上前去,但看見蘇菡冷漠的臉色,又趕緊停住了腳步。
蘇菡走到陳志誠跟前,把牛皮紙文件袋往他手裡一塞,說陳副總,完璧歸趙,不對,原物奉還,請驗收,看少沒少什麼?
陳志誠有些尷尬地笑着,說不用了不用了,蘇菡你做事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蘇菡便淡淡一笑,說既然你這樣說,那就沒我什麼事了。好吧,那我就回去上班了。陳副總經理,再見!
說罷轉身就走,連頭也沒回。陳志誠本想叫住她,可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來,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挽留住蘇菡。目送蘇菡的身影進了報社,又走進大樓裡,陳志誠纔回了自己車裡。他打開文件袋檢查了一下,所有文件一份不少。
然後陳志誠發動車,慢慢地開上了馬路。當報社大樓漸漸從後視鏡裡消失的時候,他心裡竟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黃總給向雪梅打電話的時候,向雪梅正在電視臺拍廣告片。黃總想了想,還是覺得他手裡這事更重要,便問向雪梅說,小向,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向雪梅有些奇怪,黃總從來都是以工作爲重,無論誰只要是在工作,黃總都會盡量避免打擾對方。但今天聽黃總口氣好像有點反常,向雪梅不敢怠慢,趕緊出了攝影場地,到外面繼續接電話。
向雪梅說黃總,你有什麼事嗎?如果需要的話,我馬上交代一下就可以趕回來。
黃總斟酌了一下,說這樣好了,如果你那邊很快能完事,就先就你那頭,我等等沒關係。但如果你那邊一時半會完不了,那你就趕緊交代一下先回來吧。
向雪梅說好的,黃總,我這就安排。掛機之後,向雪梅沒有馬上回去,她心裡突然感到很不安。她想來想去,都想不出黃總突然找她會是什麼事。聽黃總平靜的口氣,也猜不出是好事還是壞事。發了一陣呆之後,心中突然閃出一個念頭,難道會是那件事嗎?
一想到有可能是
那件事,向雪梅立即就坐不住了,她起身回到攝影現場,把助理叫到一邊,匆匆交代了幾句,馬上就回了報社。
向雪梅連辦公室也沒回,直接就去了十一樓。她輕輕敲了敲黃總辦公室的門,就聽黃總說請進。
向雪梅輕輕推開門走進房間,黃總正坐桌前翻閱一個卷宗。擡頭看見是她,竟有些驚奇,便站起身來,說小向,沒想你回來的這麼快,來來來,快坐快坐。
向雪梅笑了笑,說領導召見,不快點行嗎?說着便在沙發上坐了。
黃總給了她沏了一杯茶,然後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坐下,又問,那邊的事都安排好了?
向雪梅點點頭,說不知道黃總緊急召見,有什麼事?
黃總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就慢慢凝固了。然後起身走到桌前拿起卷宗,又回到沙發前坐下。向雪梅滿以爲黃總要給她看什麼文件,沒想到黃總卻只是把卷宗放在面前,卻並沒打開。然後看了她一瞬,才字斟句酌地說,向雪梅同志,我今天是代表組織正式和你談話。有一件事,我們需要向你瞭解情況,你必須如實回答,聽明白了嗎?
向雪梅早已猜到黃總要跟她談什麼,儘管自己沒做虧心事,但聽着黃總那些冷冰冰的語言,也覺得渾身不舒服。直到黃總說出了趙天成這個名字,向雪梅一直懸着的心才終於落了地。
之後黃總無論問什麼,向雪梅都完全如實回答。心裡一旦踏實下來,她就恢復了生動的表情和語言,倒把黃總弄得有些尷尬,好些話反倒不知應該怎麼說纔好。
向雪梅說明情況之後,黃總終於明白了她如此鎮靜的原因。但黃總畢竟是非場上行走多年,並沒有輕易就相信她的話。
黃總想了想之後就說,小向,如果你說的都是事實,那麼我個人首先應該向你表示敬意!但這畢竟只是你的一面之詞,如果我們後面瞭解到的情況,和你說的有出入,可能還要向你做進一步的核實,希望你能理解並有所準備。
向雪梅舉起右手發誓說,黃總,我以黨性和我的人格保證,我說的每句話,我都願承擔法律責任!還有,我和劉總談話時,用手機悄悄錄了音,可以證實我沒說謊。如果組織上需要,我也可以提供。
黃總聽了向雪梅這番話,有些感動,但也有些意外,隱隱約約還有些震驚。如今的社會,如今的人心,都已絕不像過去那麼單純,黃總說不清心裡是感慨還是惋惜。
向雪梅臨離開之前幾度想說什麼,但看黃總臉色嚴峻,每每欲言又止。黃總看她模樣,便和藹地說小向,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向雪梅說黃總,關於這件事,該說的我都說了。我想那個,那個,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儘量不要讓我和劉總當面對質?
黃總淡淡一笑,說你呀,你呀!好吧,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我會考慮你的要求。
向雪梅說那,我就謝謝黃總了。
向雪梅回辦公室之後,很快就送來了她和劉總談話的錄音。黃總反反覆覆聽了好幾遍,基本確定了向雪梅所言屬實。
既然現在問題都集中在劉總身上,黃總考慮來考慮去,最終決定快刀斬亂麻,直接找劉總攤牌,聽聽他有什麼說法。於是就撥了劉總辦公室電話,劉總接了便問,黃總你找我嗎?有什麼事?
黃總本想請他過來,話到嘴邊卻又改了,說劉總,你在正好。我過來有件事跟你商量。
劉總說黃總要不你別來了吧,我去你辦公室。
黃總說別客氣了,就這樣吧,我馬上過來。
黃總本來拿了卷宗,想想又和向雪梅送來的U盤一起放回了文件櫃裡,空着手去了劉總辦公室。
黃總走進劉總辦公室的時候,劉總已經給他沏好了碧螺春,正坐在沙發上等他。黃總就便坐了劉總身旁,心裡正在斟酌如何提起話頭,沒想劉總卻主動開了口,說黃總你來得正好,等說完你的事,我也有事正想找你商量呢。
黃總說我的事不着急,先說你的吧。
劉總說那好吧,反正我不是什麼大事,先說就先說吧。最近一直在忙陽光集團那邊的事,飛訊馬上要搞採購招標,向雪梅那裡事情多,我這邊也感覺人手緊張,想跟錢衛東說說,把蘇菡借過來幫幾天忙,你看行嗎?
黃總之所以讓劉總先說,本來以爲他會主動說出那兩張卡的事。沒想劉總說的卻是這個。想了想,覺得他既然提起了飛訊的事,何不索性再敲打敲打,看他怎麼說。
黃總沉吟片刻,才說我怎麼聽說,飛訊老總趙天
成最近出了點事兒,好像就跟招標有關係呢?
劉總臉色倏地一變,但馬上就掩飾過去了,說黃總,你說什麼?
黃總說趙天成的事,你沒聽說嗎?
劉總死死地盯住黃總的臉,慢慢地搖搖頭,說我真的沒聽說,他出了什麼事?
黃總不動聲色地說,詳情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與吃回扣和行賄這一類的事有關吧?
黃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他說完就端起茶杯來喝水,眼角餘光卻一刻也沒離開過劉總的臉。
劉總像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強忍着痛苦卻又沒法喊叫,臉色那一刻竟變得很難看。愣了一瞬,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站起身來走到桌前,打開抽屜拿出一個信封來。
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到黃總跟前,往茶几上一扔,苦笑着對黃總說,我這還有一件事,本來呢沒打算告訴你,考慮到兩家畢竟是合作關係,出了事誰臉上都不好看。所以我和雪梅商量了一下,打算悄悄退給趙天成也就算了。但如果趙天成真的有事,我現在不說,只怕以後就說不清楚了。
黃總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那個信封,說這是什麼?
劉總說,你自己打開看看吧。
黃總拿起信封一抖,兩張信用卡掉了出來,便佯作震驚地問,老劉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總慢慢地啜着茶水,把兩張卡的來龍去脈都仔細說了。除了本來想吞卻沒吞下不能講之外,別的倒都沒隱瞞。
黃總聽完劉總的話,在心裡和向雪梅所講的情況對照了一下,基本上都能吻合。黃總臉色非常嚴峻,心裡卻比較滿意,如今局面正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發展,看樣子也會出現他所期待的結果。
黃總裝模作樣地考慮了一陣之後,才說,老劉,其實我來找你,也就是想和你商量飛訊的事。既然發生了這種事,就絕不能等閒視之。我想飛訊這個項目,目前應該立即暫停,否則可能要出大問題。
劉總聽了這話非常驚訝,愣了一瞬才問,這樣做合適嗎?
黃總說,不是合適不合適的問題,而是必須這樣做!我們這種性質的工作單位,絕不能再與趙天成這樣的人合作。
劉總聽黃總這樣說,覺得非常刺耳,心裡也非常彆扭。迄今爲止,除了沒拿到手那二十萬,他本人並沒從這個合作項目中弄到什麼好處,但如果項目因這個醜聞而終止,那就是打了劉總的臉。原本是他的政績,現在卻成了他的污點。
所以他想了想,就說黃總,你這個想法是不是有點草率?
黃總說哦,你這麼認爲?
劉總說你想想啊,實際上我們的合作伙伴是陽光集團,並不是飛訊技術。再說現在的社會風氣,誰做事不拿回扣不送人情?趙天成弄出了這種事是該受到責罰,但即便換了人來做,誰敢保證就不發生同樣的事?
黃總說趙天成並不單單是行賄和拿回扣,他還搞假招標,噐材元件低進高出,虛報成本大肆貪污中飽私囊,和他打交道我沒辦法放心,因爲我實在擔心他爲賺錢不擇手段,採購材料以次充好,結果必然嚴重影響工程質量。如果發生那樣的事,我和你都將難辭其咎!
劉總咧咧嘴,卻說不出話來,他很難駁倒黃總這些說法,也拿不出有力的事實來消除黃總的憂慮。愣了愣,才無力地辯解了一句,說我想,趙天成他沒那麼大膽吧?
黃總沒接他話茬,卻只管順着自已的思路往下說。他說,我不知道趙天成膽子到底有多大,但我也不願拿報社的網站去試。我現在只是在想一個問題,你說,趙天成這些事,何飛到底知不知情?
劉總囁嚅,說這個事,我可不敢瞎說。
其實就真實心理而言,劉總恨不得直接把這屎盆子扣何飛頭上,指責他就是幕後策劃者。但反過來又希望事實不是這樣,因爲如果那樣的話,報社和陽光的合作就成了一個騙局,一個天大的笑話。
黃總看着劉總左右爲難的模樣,沒再把這個令人尷尬的話題深入下去。他只是說,其實我也不願把何飛想得那麼不堪,畢竟他是做大生意的人,想來不會爲這些蠅頭小利做那些雞鳴狗盜之事。
劉總點點頭,沒有說話。
黃總又說所以呢,我說是暫停,沒有說終止或者停止。等把飛訊這事徹底搞清楚,我們再來說下一步怎麼辦吧。
劉總對黃總這個做法雖然不滿,但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反對,所以最終也沒有表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