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接連幾日的雨下個不停,到孫權和練師成親這一日,天公卻出奇地好脾氣,豔陽高照,半點風雨也無。

孫尚香一直陪在練師身邊,慶幸昨晚哭過那一場,並沒有影響練師今日的妝容。

眼前的練師不同以往所見的素面朝天的那個明朗少女,她穿着華麗的新嫁衣,髮髻上插着耀眼的珠玉寶釵,淡掃的蛾眉,新點的朱脣。處處透着喜氣。她也盡力讓自己看起來是高興的。

待僕人退下,孫尚香才忍不住嘆氣。

昨夜的話,她不知道練師還記不記得,她可是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常有人說練師像她,許是跟在她身邊久了,不自覺沾染了她的一些脾氣習性。可她居然都沒有發現練師對嫂嫂的感情,居然會像自己當初一樣。只是她抽身早,放下了也就沒那麼難過。而練師卻是強顏歡笑,讓人不知該如何安慰。

練師見她嘆息,不禁逗她:“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麼?”

“練師……”

“說笑的。我既然已經決定了,就不會再後悔了。而且……你放心,我決定嫁給他,就會全心爲他。”

孫尚香只能微笑,她嘆息的明明不是這個。看來練師真的不記得自己昨晚都說了什麼。

“二哥要是知道,一定會很開心的。”孫尚香只能這樣說。

練師笑笑,對着鏡子端詳起自己現在的樣子。好看得不像話。

怪不得人們都說女子出嫁的那一刻是最美的。不知道這樣的自己,喬瑩會不會覺得好看呢?孫尚香也遲早要嫁人,而自己只有這樣,才能留下來。

“練師……”孫尚香很想再說幾句寬慰她的話,可是吉時已經快到了。

外面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吵嚷着進入室內,準備帶練師去拜堂。孫尚香於是什麼也沒說,笑着目送練師的身影離去,而後也跟了過去。

喜宴上來了不少賓客,到處充滿歡聲笑語。吳夫人對這樁婚事也很是滿意,在賓客們的祝福聲中笑得合不攏嘴。

孫權也是。

喬瑩和喬倩姐妹倆忙着招呼女賓,喬倩一直也不得空和姐姐多說幾句話,她能體諒姐姐對練師的婉拒,卻想不通練師爲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待到新人拜堂,向吳夫人和喬瑩奉茶之後,喬倩卻突然想通了。

“姐姐,忙了一天了,坐下歇歇吧。”喬倩對喬瑩說道。

喬瑩這才安靜坐下,方纔喝練師敬的茶,只覺那茶苦澀難嚥,一直哽在喉中,回味也是苦的。自從練師決定嫁給孫權以後,再沒去找過喬瑩,而喬瑩也沒主動找過練師。自然,喬瑩也從來沒問過練師爲什麼要這麼做。

到這時,才覺心痛。

“她爲什麼一定要這麼做呢?”趁周圍沒有人注意她們,喬倩問道。

“這也沒什麼不好。”喬瑩淡笑着回答。

“難道姐姐也從來沒問過她?”

“我應該問麼?”

“我以爲你會知道。”

喬瑩搖一搖頭,從來都是練師不停地付出,她都沒有怎麼迴應過。她以爲練師選擇嫁給孫權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可她錯了。到練師將那杯茶遞到她面前,並叫了她一聲“嫂嫂”時,她才明白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都是錯的。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她或許會去阻止練師。

喬瑩苦澀一笑:“現在也已經不重要了。”

“爲什麼要這樣對她呢?姐姐難道連一絲不捨都沒有麼?”

“慢慢就會好的。我會釋懷,她也一樣。”

喬倩沉默了一瞬,“怎麼可能呢。”

這就好像當初她嫁給周瑜一樣,怎麼能忘記童霏呢。而她又比練師幸運,練師嫁給孫權,是真的嫁了。

“我想我知道她爲什麼要這樣做。”喬倩說。

“爲什麼?”

“這樣……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在你旁邊了。”

喬瑩身形一震,眼淚險些奪眶而出。

華佗承郭嘉恩惠,潛逃以後,不久便聽說了郭嘉的死訊,一時感慨萬分,便在山中隱居,潛心鑽研醫術。

後來有一次下山採購珍稀藥材,偶然聽說大將軍趙雲在南方受到曹軍伏擊,至今昏迷不醒,命懸一線。華佗無法坐視不理,於是立即收拾行囊前往長安探視。直到見着童霏,才發現一切都不過是這位年輕將軍的誘敵之計。

於是華佗便留下,假裝在爲童霏治傷。這就令童霏受傷的傳言顯得更加逼真。

數日後,童霏第一次走出房門。僕人和不知情的士兵一時都驚呆了,人們奔走相告,言說華佗先生不愧是天下第一神醫,連傷重不治的趙將軍都給治好了,真有起死回生之能!

華佗聽聞只能付之一笑。沒能治好郭嘉,一直是他一塊心病,一件憾事。他明白躲在山中研究醫術固然有可能造福後人,但也彌補不了他心中的遺憾,倒不如趁着身體還算硬朗,多造福世人。他此次下山便是決定繼續遊醫。

童霏清早起牀晨練,在屋子裡躺得久了,渾身都難受。華佗一來,她就可以光明正大走出房門,繼續“受傷”前的操練。

她像往常一樣鍛鍊完畢,之後去了華佗居住的院落,才一踏進院門,就見華佗正在院中曬藥材。

童霏見他神情專注,便上前招呼道:“華佗先生。”

“趙將軍。”華佗這才放下手中的工作,轉身看向童霏。

童霏擡頭看一眼天色,又道:“今日天清氣爽,倒是個好天。”

wWW⊕ ttКan⊕ co

“正是。不僅是個適合曬藥材的天氣,也適合將軍這種‘大病初癒’的人出來走動走動。”華佗笑道。

童霏也跟着笑起來。

所有人都以爲,趙雲將軍死裡逃生,病癒以後第一件事,一定是要追究自己遇襲的事情,然而又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趙雲將軍什麼都沒做。

童霏一貫如此,讓敵人摸不清她的脾氣,自亂陣腳,到時再全力攻打,哪有不破之理。

至於曹操,童霏猜想曹操或許也已經知道到底是何人在這關鍵的時刻製造混亂,但曹操也選擇了沉默,或許是跟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了。

製造混亂者的這一招,並沒有起到預想中的效果,也沒有對戰局造成任何影響,反而爲他自己帶去了危機。恐怕已是悔之晚矣。

童霏幫着華佗曬藥,隨口問起:“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華佗道:“老夫想着,即便醫術高超,這世間還有很多奇難雜症非人力可救治,仍是要不斷探索不斷實踐,老夫一生所學,說到底還是要回饋於民。”

“先生早前離開曹軍,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如今又爲了在下現身,在下斷然不能看着先生再陷入危險之中。先生可有留下的意願?”

華佗笑道:“將軍所做的,是惠國惠民的大事。老夫所爲的,不過是醫病救人的小事。”

“同樣都是爲了救助更多的人,先生何不助在下一臂之力?”

“百姓困病,皆由戰爭而起,老夫不能阻止戰爭,便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的事情。這也是爲何當日老夫逃離曹操陣營的原因。戰爭帶給百姓的傷痛,是無論怎樣都醫治不了的。”華佗嘆道。他出於個人道義前來爲童霏診治,卻不代表他認同諸侯的征戰。

童霏不禁皺眉,急道:“先生常年在外遊醫,也當明白,人們若不作爲,戰爭也不會因此而停止。”

“將軍的意思是?”

“以戰止戰。”

華佗沉默不語,陷入了沉思之中。

童霏又道:“想要真正解救軍民於水火,唯有天下一統。這道理先生見多識廣,自然比我更懂。先生想做的事,固然也是高尚的,然而治標不能治本。況且,到處都有戰亂,先生隻身一人在外,難保安危,先生當初離開曹營,不也是爲了活着去救助更多的人麼?”

華佗的心思已經開始有些動搖了,自然不是爲了在童霏這裡安全可以保命。而是真正爲“以戰止戰”這四字震動了。

正猶豫着,忽聞有女子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原來是昭姬。

昭姬已經在門外聽了一陣,到這時才走進來說道:“夫君既然也在此處,便正好替昭姬做個見證吧。”

童霏和華佗一時都愣住了。

只見昭姬由婢女捧着的托盤中執起茶碗端到華佗面前,屈身跪拜道:“昭姬曾得先生教誨,卻一直未以師徒之禮敬拜過先生,今日便請夫君做個見證,求先生收昭姬爲徒。”

“這……”華佗一時有些犯難,忙去扶她,“何必行此大禮,老夫受不起。”

昭姬又對華佗說道:“先生與先父交好,也曾救過昭姬的夫君,又傳授給昭姬許多醫理,自然當得起。”

華佗見她態度堅決,無奈笑道:“既然如此……好吧。”說着接過昭姬手中的茶碗,喝了這杯敬師茶。

昭姬這才起身,卻是對着童霏微微笑着。

童霏便會意道:“恭喜夫人拜得名師,恭喜先生喜得愛徒。在下便不打擾你師徒二人了。”說完滿意地轉身離開。

原本與華佗爭論已使得談話僵持不前,卻因爲昭姬這簡單的一句話一個舉動就化解了開來。昭姬總是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這種默契令她無比自豪。

世間第一賢妻,也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