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蘇迪那小子真的死了!
桃花眼看着無聲而泣的白髮少女,終於確定了這個噩耗,不禁暗暗哀嘆自己那筆豐富酬勞飛了。他望了望無聲而泣的賽菲爾,本想借機嘲笑幾句,可剛一張口,他便覺心中不愉不暢,心底涌起一陣沒來由的悲慟。
,我是在爲蘇迪那小子傷心嗎?真奇怪!桃花眼晃晃頭,甩開這莫名其妙的傷感情緒,躍上賽菲爾背後那棵樹,舒坦的斜靠在枝椏上。
精靈冷冷看了他一眼,俯下身對賽菲爾問道:“我們真的不用管比凌嗎?”
這下桃花眼來興致了,噌的跳下樹,拼命湊到精靈身邊,擠眉弄眼道:“那個比凌,他不是你的情敵麼?”
依舊沒有人理他。賽菲爾擡手擦拭掉臉頰上的淚水,擡頭輕聲道:“那個不是比凌……”
“對,那個不是比凌。”桃花眼輕佻的笑起來,“我認得的,那是降靈族的殺衛凜。”
“你怎會認得?”精靈不悅的直起身,“難道那個什麼凜和比凌的容貌一模一樣嗎?”
“自然不一樣!雖然兩人長相相似,但凜更加儒雅柔和,文質彬彬,內心是個很溫柔的人。而比凌嘛,面上溫柔到沒邊,其實滿肚子壞水!”桃花眼忿忿抱怨幾句,轉頭衝賽菲爾邪笑道,“肥羊,你說對咩?“那也不是凜,他已經死去很多年了。事實上,我並不知道那是誰。”賽菲爾擦掉面上的涼意,慢慢恢復了平靜,“其他的以後再說。利亞蘭閣下,既然你和凜是舊識,那應該知道我們降靈族被會長滅了滿門的事情。這裡很危險,你能否帶我們回西大陸?”
微微一愣,桃花眼挑起脣,媚笑起來:“哎呀哎呀。肥羊你在求我?真是難得啊!”吃吃笑了片刻,他忽然一撇嘴:“我做不到。”
做不到你笑個什麼勁啊!賽菲爾簡直要被這傢伙氣死,沉臉道:“我會給你報酬……”
“喂喂,你以爲空間異術那麼好玩啊?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最多攜帶一個人進行空間轉移。這次帶你們兩個一起玩瞬移,我能成功施術已是萬幸,現在靈力全都空了!”
原來他是有心無力,想走也走不了。賽菲爾暗暗嘆了口氣,心中默想:那就只能冒險走水井通道了。
在“那人”到達北斗城後。她再掉頭往南,回到距離北斗城一天路程的山村,這是很危險的事情。可她沒有其他選擇,時間拖得越長,對他們三人就越不利。她並不怕死,但她不能讓永恆在這裡喪命。
打定了主意,她擡眼道:“我知道一條捷徑。我們現在就出發,早點離開東大陸。”她一邊說一邊勉力站起,誰料還未站穩,她便雙腿一軟,又跌了下去。幸好精靈手疾眼快。將她一把抱住。
“你……餓嗎?”精靈盯着賽菲爾慘白的臉、乾枯的脣,不安的詢問着----她這驕傲慣了的人,竟連獨自站立都無法做到。可見她傷到了什麼程度!
精靈清冽地聲音傳入耳中,賽菲爾忽然意識到,從蘇迪身亡以後她便滴水未進,加上渾身是傷,雙腳也被燒壞了,哪裡有力氣站立行走。
苦笑一聲,她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狼狽的經歷!竟然連站起都要依靠別人!又拼命掙扎了幾次,她依然無法保持身體平衡。反而令燒壞的腳底更加灼痛。
“承認自己需要幫忙,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論情由的拒絕幫助,纔是真正的自大與愚蠢……”
精靈的話語很輕,但對賽菲爾來說卻格外刺耳----這些話,不就是在梵固學院的混合比試時,比凌指着永恆痛罵的內容嗎?結果到了現在。卻變成了永恆對她地勸說和忠告?
儘管心裡有點不舒服。但她不得不承認----她竟犯了和那時的永恆一樣的錯誤!和那個硬逞英雄的精靈一樣的固執、自大、愚蠢!
怔怔想了一會兒,賽菲爾垂下頭來。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永恆,你能……能揹我嗎?”
微微一愣,看着這倔強女子絕無僅有的順從模樣,精靈的心驀然變得柔軟。轉身屈膝,他淡淡道:“好。”
“哎呀哎呀,你們兩個在玩溫情乜?”桃花眼笑得很欠揍,涎着臉不停追問,“那我呢?那我呢?誰來揹我?”
仍然沒有人理會他,精靈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輕柔地將少女軟綿綿的身軀保持在一個舒服的姿勢,精靈步履平穩的向南邊山頭走去。
賽菲爾依然全身無力,便將臉也貼上精靈的背。漸漸地,她的目光從那件被鮮血染紅的白袍,轉移到他白玉般地脖頸和微微顫抖的透明尖耳上。
忽然間,她就安下心來。身下明明是一片猩紅的血色,她卻只嗅到了好聞的青草芳香。
她從不曾嚎啕大哭,也不能忘卻回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完全無法宣泄。即使殺了那麼多人,心頭的寒冷與壓抑依然無法減輕半分。可現在,當她靜靜的伏在精靈的背上,聞着那熟悉地青草氣息,她終於再一次感受到,溫暖與安寧的滋味。
“永恆。”
“嗯?”
“謝謝你……”停了停,“對,對不起。”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精靈輕嘆一聲,“閉上眼,休息一下吧。”
沒料到精靈會這樣回答,賽菲爾怔怔發起呆來----他就這樣原諒了她?他知道她爲什麼道歉嗎?他也不問問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利用他?
雖然精靈像是忘記了那夜的裂痕,輕易就說出了原諒,但她卻滿心不舒服起來。那件事情,逼離、隱瞞、傷害,不光彩的種種,她若是不清楚解釋給他聽,便會覺得如鯁在喉般,卡得她難受之極。
咬住下脣,她暗暗做了個決定。
沉默在輕緩的顛簸中持續許久。賽菲爾終於再度開口了:“永恆,你能把那朵花……再,再送給我嗎?”
那是精靈飽含愛意地贈予,也是蘇迪用生命刻下地最後印記。對她來說,這是刻骨銘心的紀念,值得永生珍藏地禮物。
“好。”精靈毫不含糊的應了下來,“等我們休息時……”
他應該感謝這朵靈力花。原本只是作爲一件有趣的禮物送給賽菲爾,但這朵小藍花卻成爲他發現對方身在東大陸地功臣。若不是有這朵花,他便無法在最後關頭趕到火刑柱旁。救下賽菲爾。這樣重要的護身符,應該再度回到賽菲爾的身邊。
他想起自己找到這朵花時的情景,不由得眸光一黯----被鮮血染成暗紅色的小花苞,孤零零的插在一座新墳上,在夜間秋風裡瑟瑟發抖。
他不願再回想當時的心情---以爲賽菲爾遇難身死的痛苦與後悔,瞬間將他的精神徹底擊垮。那種刻骨銘心地恐慌、疼痛、虛無與絕望,將他的心揉搓盡碎!就在那時。他才猛然發覺,他有多麼愛她!哪怕她在欺騙他、利用他、玩弄他的感情,他也不願失去那個總是俏生生笑着的藍眸少女!
而當他看清那塊樹皮墓碑上的名字,他很難形容自己到底是悲是喜。他只記得,自己發了瘋一般的奔跑。在山林間拼命尋覓賽菲爾的蹤跡,直到他衝到有人煙地地方,聽到了關於那個“屠城惡魔”的消息……
蘇迪死了。賽菲爾發了瘋,精靈便也發了瘋。如同賽菲爾要憑一己之力爲蘇迪報仇一樣,精靈也毫不猶豫的孤身闖入了北斗城。雖然這樣的舉動看起來冒失、任性、逞強,可他們本就是同樣的固執,同樣地絕然,同樣的不顧一切,他和她,毋庸置疑的相似。
深深吸了一口氣。精靈加快了步伐。此刻,他地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裡,帶她離開這裡!
在羣山間行走不到半天,天色漸漸黑了下來。當三人越過一座山峰時,走在最後的桃花眼忽然輕笑一聲:“哎呀哎呀,看起來我們被人盯上了呢!”
桃花眼轉身望望山下。嘴裡嘟囔起來:“難道是有什麼擅長追蹤的傢伙?沒道理這麼快就發現我們啊!”
“很可能。”閉眼休憩的賽菲爾猛然睜眼。苦笑道,“有些異術者最善於追蹤。就像雪莉那樣的……”
“賽菲爾!”一聲低低的呼喊突然傳來,山頂另一頭出現安妮的身影,“永恆閣下?你怎麼在這裡?”
賽菲爾垂了頭,飛快的將別後情況說了大概,安妮地臉色凝重起來,眸中也浮起傷痛之色:“原來,蘇迪和蘭蘭……”
她搖搖頭,換了個話題:“小隊突圍了十幾人,但人人身負重傷,最後活着離開的只有七人。他們已經回到了那邊的森林,你的靈寵也和他們在一起。”
賽菲爾點點頭。是她強迫小小帶着炎樺離開的,聽到這個消息,她又是難過又是歡喜---至少,還有七個人活着,不是嗎?
“那七人正在那邊森林裡養傷,我放心不下你和蘇迪他們,所以回來看看。”安妮說着,忽然眉頭一皺,“追兵逼近了!”
“那我們快點離開。”
安妮轉身望了一眼山腳,依稀可見,那裡有一隊士兵正在拼命往上跑,顯是發現了他們的行蹤。
“對了,賽菲爾,你不是一直很奇怪,爲什麼我能忘記過往地悲傷,爲什麼我能不被仇恨徹底吞噬嗎?”安妮驀然旋身,紫黑色地長髮在空中盪開一道美妙的圈。
她靜靜看着面色慘白地纖柔少女,脣角微微挑開上翹的弧度,綻放猶如麗日般溫暖可親的笑意:“因爲當我覺得心情極度壓抑、無法紓解的時候,我就會在地上燒出一個大洞,然後跳進去,將心裡的話一股腦說出來!”
“呃?”沒想到安妮還有這樣的怪癖,其他幾人都是一愣。
意味深長的目光掃過精靈,安妮抿嘴笑笑,繼續說道:“對於心靈受過傷的人來說,要得到救贖,就必須將那些傷痕、那些悔恨,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說出來!心裡的創傷,若是無法宣泄,就無法真正治癒。賽菲爾,你記住了嗎?”
微微點頭,眸中卻閃過不解,賽菲爾不知道爲什麼安妮要在這個時候施展她羅嗦的唸叨功,卻聽溫婉女子柔和而堅定的聲音響起:“我來幫你們拖住追兵,你們三個快點走吧!”
“什麼?”原來她是打的這個主意,怪不得會說些奇怪的話,賽菲爾艱難的搖頭:“我們一起走!”
“總要有人斷後的。”安妮平靜的說,“要想殺光追兵,我們肯定得使用異術,那會長就會察覺我們的靈力。可不殺掉他們,難道你想讓他們一直追到村子裡去嗎?”
賽菲爾愣住了。的確,那些追兵不解決,她無法走脫不說,那條連接北、東大陸的秘密通道也可能暴露。
“看看你們三個,賽菲爾就不用說了,永恆閣下也耗費了大半靈力吧?這位……”安妮向桃花眼微微頷首,“看閣下走路時腳步虛浮,應該也沒剩多少戰力吧?不管怎麼說,我都是這裡的最佳斷後人選。好了,你們趕緊走吧,等水使和會長趕到,那我們就一個也走不了了。”
“喔,會長一定還會進行靈力搜索,你們暫時不要使用異術,切記切記!”她突然笑得燦爛,話中帶着一絲寵溺的語氣,“賽菲爾,復仇並不是人生的全部,去享受一下女孩子該有的生活吧。還有,你這次可不要逞強了呀!”
笑吟吟的瞟了精靈一眼,眉目如畫的清美女子就這麼柔聲道出這最後的“說教”。賽菲爾軟軟趴在精靈的背上,目送那道纖細身影消失在山間碧綠的枝葉下。
----這是她最後一次看到安妮。
這是外柔內剛的溫婉女子留給友人們的最後背影。
這是在尋仇路上苦苦掙扎與奮鬥的炙焰族傳人刻在世間的最後畫面。
在被追殺通緝許多年後,這個連本名都不敢使用的東大陸逃亡者,終於能安靜的離去了。塵歸塵,土歸土。這樣的結局,對有着最慘痛回憶的安妮來說,是否也是一種解脫?
安妮她,能否在另一個世界,再度遇上那個深深愛着、卻被她親手所殺的男子?真希望,她可以拋掉沉重的心,再拾前世的羈絆,直到親口對他說出一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