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天一迫切需要看到對方的反應,她究竟會怎麼樣?她對殺人的舉動自然是見怪不怪的,但她隨後會做何應對?
月妖也猶豫了幾秒,不過她很快做出了選擇,擺出驚訝的神態,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後用一種很微妙的眼神望着天一。
“接着演是吧……”天一心中排遣着對方:“挺聰明的嘛,知道一般的女人近距離目睹這種景象八成會尖叫,所以捂住了嘴。眼神中雖然毫無懼意,但表情處理得還真像那麼回事兒。問題是……你那雙長腿一步都不後退,也沒有發抖發軟的跡象,二字鉗羊馬似的穩穩紮在那兒,是準備隨時應付打鬥吧,正常的弱女子就算沒有嚇得坐倒在地,至少也該下意識地退後幾步,離我遠點兒。”
當然這番話天一是不會說出來的,他只是用鄙視的眼神傳達了過去,但對方想得沒他那麼多,思路也沒有那麼快。月妖現在考慮的問題是,面前這位上演了英雄救美橋段的男子究竟是什麼人?是不是能力者?他下一步會如何?
天一這邊的想法則是:好吧……她決定接着演,我該怎麼辦……扭頭就走?這個不妥,變數太多,既然我都爲了救一個陌生女子而殺人了,完全不理這個女人就走掉反而會顯得很反常,到時她的反應就很難講了,比如突然決定不演了,直接衝上來把我摁倒在地問個究竟之類的,而她一用能力就會把紙俠招來。
我剛纔用的手段嫺熟殘忍,嚇唬混混們的語氣又十分淡定,現在要裝作殺人後驚慌失措逃離現場的樣子也太晚了,怎麼辦呢……不如……乾脆把角色的性格背景編造得更加豐滿一些?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天一終於對月妖開口了,他得儘快解決這事,雖說這條小巷是死衚衕,但酒吧後門隨時都可能有人走出來,屍體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所以天一的第二句話就是:“這裡的事已經與你無關,你可以走了。”
“嗯……堪稱完美的表現,我的演技還真是沒話說,連我自己都佩服自己,完全就是職業殺手般的神秘冷酷男子那種感覺,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會果斷動手殺人的行爲也不算奇怪了。她可以借坡下驢順勢撤了吧?”天一在心中祈禱着。
“什麼呀這是……他是在有意扮酷嗎?明明在幾秒鐘以前眼神還是色眯眯的感覺,突然間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這演技也太糟糕了吧?看身手倒還不錯,是個二流殺手之類的傢伙吧……難道英雄救美以後準備順勢搭訕?咿……好惡心。”這纔是月妖心中對天一的看法,不過她轉念一想:“不對,他說我可以走了,想搭訕的人不會這麼說吧?爲了扮酷故意這樣講的?不管了……就順着他的意思藉機走掉好了。”
兩人各懷鬼胎,但在行動上達成了一致,表面上看也像是那麼回事兒。
月妖沒有多說話,準備離開,她早就觀察好周圍環境,看到了十米開外的酒吧後門,轉身就朝那裡走去,她覺得這樣才合理,一個弱女子應當連看屍體的勇氣都沒有,要是若無其事地跨過屍體往外走那就太詭異了,何況剛纔那幫混混也是朝那個方向走的,心理上來講,她選另一條道才正常。
“喂!爲什麼要往那邊走啊!這女人在搞什麼呀!”天一在心中驚呼起來,他知道得比月妖多,想得也更快更長遠:“這女人絕對不能走到酒吧裡去,就紙俠那個造型,一般人也就算了,能力者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而這個女人的形象屬於走到哪兒都會變成焦點的那種類型,那兩人同時同在一個酒吧裡,注意到彼此的概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今晚有命案發生在這個巷子裡,紙俠和那兩個警察又正巧在案發時間待在旁邊的酒吧裡喝酒,即便他們到明天才在警局裡得知此案,也一定會介入調查。到時他們肯定會想起這個女人來,她要是從正門進去的也就罷了,但現在這樣……稍微詢問一下酒保或找幾個客人就能確認一個信息——某美女是案發時間後不久從後門進入酒吧的,那她很快就會變成嫌疑人,結合之前的連環殺人案,以紙俠的辦案能力、戰鬥手段等等,追查併成功抓捕這個女人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到時候她再把我供出來……”
月妖走出七八米距離的時候,天一的思路已經飛出去七八千里,連別人可能產生的推理過程,他都一併進行了推理,結論是,這個女人一旦走入酒吧與紙俠有所交集,其產生的蝴蝶效應將有95%以上的機率會造成天一在這座城市的行蹤暴露。
“等等。”天一又開口了。
“喂……真的叫住我了啊……剛纔果然是扮酷裝蒜啊!原來還是要搭訕啊!”月妖心裡抱怨着,腳步卻只能停下,此刻她也在進行思想鬥爭,要不要就這麼逃跑算了?裝作受驚的樣子逃進酒吧裡去?
天一快步接近了對方,他生怕月妖假裝受驚的樣子乘勢逃進酒吧裡去,所以第一時間一把抓住了月妖的手,“嗯……那什麼……這深更半夜的,讓你一個人離開果然還是不太安全。”
“你想幹什麼?把我帶回家去?”月妖心中冷笑,不過表面上,她那神情表現得怯懦中還帶着一絲感動:“嗯……沒關係的,你不是已經把……”她欲言又止,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不遠處那具屍體,立刻又將視線收了回來,彷彿看見血很害怕似的。
月妖心裡其實也覺得很煩躁,在她看來,自己的演技天衣無縫,對方已經完全把她當成了需要保護的柔弱少女,所以連她自己都覺得此刻說的基本是廢話,那個二流殺手不會因爲這句話就鬆開手的,今天八成還是得來一場血案,哎……誰讓男人都這德行呢,逞完英雄又見色起意了不是?
天一拉着她的手就往小巷另一頭向着馬路的出口方向走,步履很快,經過死去的混混旁邊時隨便一腳就把屍體整個蹬到了牆角。
“我叫輛車送你回家。”天一邊走邊道。
“哈?”這個詞兒月妖忍不住說出來了,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情況?原來他真的是個好人啊?
這一瞬間,一個古怪的念頭閃過月妖的腦海,她忽然覺得剛纔天一扮酷的行爲很萌……
天一拉着她回到馬路邊,突然鬆開手:“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會帶來麻煩,你自己攔出租車吧,我會在遠處看着你上車的。”他話只說了半句就想逃跑。
現在這女人不管去哪兒都行,反正不會有進入酒吧後門那種狀況發生了,巷子裡混混的死法和連環殺人案的手法明顯不同,紙俠他們也沒有和這個女人在特定的時間地點產生交集,兩件案子之間便沒有聯繫點,就算日後他們順着連環殺人案那條線查到這個女人,也不會聯想到這件案子上。
天一心中竊喜,還好這女人一直裝蒜,剛纔抓她手時真怕她翻臉咬人,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搞定了。
誰知,正當他滿心歡喜地準備腳底抹油時,又發生了意料之外的狀況。
“請別丟下我,我一個人害怕。”月妖用比天一殺人時更快的動作,抱住了他的胳膊,緊緊貼在自己胸前“而且……而且我也沒有去處。”她紅着臉,羞澀地低下了頭。
“喂!你想幹什麼?剛纔還企圖獨自走進酒吧後門,現在這樣不覺得矛盾嗎?”天一的內心在憤怒地咆哮。
這兩人間,可以說正在進行一場較量。
一個是思維縝密、表演嚴謹、但無法保證每分每秒都不暴露本色的舞臺劇男演員。
一個是表演堪稱完美,肢體語言、神態、臺詞都無懈可擊,但對角色不符合邏輯的行爲不加掩飾的偶像劇女演員。
這場即興表演在月妖出人意料的行爲後,不得不繼續下去。
天一斜視着和對方四目相對,大約兩秒後,他明白了一切,於是,他長嘆了一口氣,指了指前方:“我的住處不遠,一起走走吧。”
兩人並肩走着,月妖挽着天一的胳膊,不知什麼時候,她的頭也枕在了天一的肩膀上,在任何旁觀者看來,這都無疑是一對戀人的樣子。
一路無話,他們竟這樣走了三十分鐘,來到了一條非常偏僻的小路上。
“你準備這樣帶着我一直走下去嗎?”月妖忽然問道。
天一估計了一下,覺得來到這兒也就足夠遠了,哪怕她真的施展能力,附近也沒有能夠感知到能量的人存在,便開口回道:“差不多了,就到這裡吧。”
“怎麼?你睡在街上?”她笑道,笑容依然很美,但臉上的戾氣,使人不敢正視。
“玩笑就到此爲止吧,走出小巷後……或者說,當你抱上來之後,我就知道……你把我認出來了。”天一說道。
“若不是你穿戴得像個傻瓜,那巷子裡又暗,我早該認出來的。”月妖道。“天一先生,真是久仰大名啊,可既然你說,在巷子外面就看穿了我認識你的事,那現在又把我帶到這沒人的地方來,你是想幹什麼嘛……”她惡意地用嬌滴滴的語氣說道。
天一笑了:“從你貼上來的那一秒起,我就等同於被你劫持了,此時此刻,你隨時可以把我三分之一的肢體撕碎,你還問我想幹什麼?我把你帶得離公共場合遠一點不好嗎?”
“哼……別撿好聽的說了,我看你也就是個好色之徒,走到半道兒上才發現不對勁兒吧?”月妖把臉湊到天一的臉旁邊,她雙眼的瞳孔像貓的一般由充盈的圓形變成了細長的一道,挑釁地直視着天一的眼睛。
面對這種人,天一非常淡定地以死魚眼般的眼神進行着迴應,並麻木不仁地說道:“閣下完全處於變種人形態下的姿態,我通過對你生理結構的分析已經大致推斷出來了,恕在下消受不起。”
“好吧,就算你說的是實話,那麼……天一先生,你說……我現在該把你怎麼辦呢?”
“你知道我的身份,說明至少在這個月初,你還隸屬於某個組織。你肯定不是帝國的人,行事風格也不像鋼鐵戒律,此刻你出現在了歐洲這塊地方,要麼就是從自己的組織裡叛逃,要麼就是被派來執行任務。你所做的事情不像是對反抗事業有什麼幫助,從你的一些行爲可以推斷出你是出於個人意願而殺人。
簡單的說,你只是個近期由於某種原因脫離了某個組織的能力者而已,你我之間,沒有利益衝突,更沒有仇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剛纔還保護了你,因此,我建議,你先從我身上下來怎麼樣……”
“哼……你保護了我?你是保護了那幫混混纔對吧?”月妖冷哼道,眼中確是現出了殺意。
天一覺得和她解釋紙俠的事情就太複雜了,而且自己也沒有證據,空口白話,即便你說當時酒吧裡埋伏着一支HL的突擊隊都可以,反正也沒人信。
於是天一干脆就道:“好吧,那不如我問問你,你又想怎麼樣?用我的命來勒索整個逆十字?先不說那幫王八蛋根本不會理你,就算理你了,你準備這樣一直粘在我的身上陪我吃喝拉撒睡直到逆十字滿足你提出的條件?
又或者你打算殺了我藉此揚名天下?恕我直言,女俠,不是我看不起你,以你的實力和智慧,名聲太大沒什麼好處,最多帶來危險。”
月妖瞪着天一,臉都憋紅了,這次真的是惱羞成怒。
天一卻還是不依不饒地說着:“其實你此刻的這種行爲,和追星族的心態也差不多,把那個有名的‘天一’攥在手裡,隨時可以殺掉的感覺不錯吧?享受完這種心理狀態,你也就可以結束這無謂的劫持了吧?雖然你現在鬆開我可能是有點沒面子,但如果你有需要的話,籤個名合個影什麼的我完全可以效勞。”
“你這個自以爲是的自戀狂……”月妖惡狠狠地說道。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天一不甘示弱。他已經有了覺悟,大不了就被殺掉,浪費一兩天時間從書店裡重新趕過來,算我倒黴。
她隨後便一言不發,貌似在考慮什麼事情,雙方陷入了沉默,兩人用曖昧的姿勢在街邊僵持着,偶爾經過的路人也只當做是一對情侶在當街親熱而已。
許久後,月妖才深呼吸一下,說道:“你答應我件事,我就放了你。”
“我知道,你要加入逆十字。”天一接道。
月妖目瞪口呆:“你怎麼知道?”脫口而出。
“我剛纔不是已經分析過了嗎,你和我沒有利益衝突,以你的性格和行爲模式推斷,你的目的八成就是這個……估計是認出我以後臨時決定的吧,剛纔假惺惺的恐嚇也是想試試我的反應。”天一說道:“順便提一下,這些也都是我早就想到的。”
“那你剛纔說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她這時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恨不得真把天一撕了。
“當然是因爲我覺得爽啊,你可以設身處地想象一下,比如有個帥哥緊緊抱着你,被你言辭犀利地不斷數落,他還是不放手,又不敢把你怎麼樣,這樣你心裡總歸是有點小愉快的吧?”天一得瑟的說完,然後就捱了一大嘴巴。
月妖放開了天一,抽了對方這一耳光,罵了聲:“變態”然後她心裡也就稍微爽一點了。
天一臉上立刻浮現出五條血印,看着都疼,隨即連月妖都覺得自己有些過份了。
但天一卻毫不在乎地開始講正事兒:“古時有一位戴局長,他曾說過,一名優秀的女特工發揮的作用比男特工要強百倍。逆十字也確實需要你這樣的人,我可以同意你加入。”
“你能做直接決定?你是逆十字的首領?”月妖狐疑地問道,確實,天一從未公開表露過自己是老大,只是在全球直播中露了一面而已。
“我是這個組織的創建者,其他人也都稱我老闆、老大,不過我們組織的成員間,其實更像一種平級的合作關係。”天一回道:“對了,怎麼稱呼女俠?”
“月妖。”
“久仰久仰,歡迎加入逆十字。”
“你就這麼輕率地答應我加入了?”月妖心裡也犯嘀咕,這組織是不是太好混了,說一句加入就行?萬一我是帝國的臥底呢?
“哎……你啊。”天一搖着頭,不屑地哼了一聲,這話的完整版好似是:你啊,我還不瞭解你嗎?
從兩人初次見面到現在才一小時左右,天一的態度就好像是他是你的幼兒園老師似的,這讓月妖心頭的無名之火又一次朝上猛竄。
“那這樣吧,我給你個任務,算是測試,完成後你就算正式加入逆十字,如何?”天一的語氣越來越讓人火大。
月妖胸口起伏着,長長呼出一口氣,纔算穩定了呼吸:“你說……”她吐字時咬牙切齒。
“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總之……我告訴你,你這個月裡連續殺人的案件,HL已從歐洲總部派了個少校來進行追查,那名少校叫誒洛特·奈斯,也許你聽過他的另一個名號——紙俠。和他一起辦案的還有兩個本地警察。你在案件中留下的蛛絲馬跡我就不一一道破了,免得傷你自尊,你只要知道,他們三個的辦案能力還是不錯的,追查到你只是時間問題。
所以,接下來的這半個多月,請你按照我的指示,和他們進行周旋,爲我的某項活動爭取時間和空間。”
月妖冷笑:“用我作誘餌,掩護自己的安全是嗎?真是個令人厭惡的男人呢……”
天一轉身就要離開:“那麼,今天就聊到這裡,我告辭了,不必擔心,之後我會有辦法聯絡到你的,記住,只要嚴格按照我說的做,保證你不會被捕。”
“哼……好算計啊,萬一我被捕了,也供不出你的行蹤來。”月妖回道。
天一腳步不停,轉過半張臉來,微笑,古怪的微笑,“你若真有危險,我會來救你。”
月妖望着那背影,有種奇怪的感覺,他最後的那句話,語氣像是敷衍,卻不知爲何,讓人覺得是個可靠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