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上)
忽然眼睛瞪大,嗖地一下站了起來,看着近在眼前的容顏,趙俊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你竟然偷看本大爺睡覺?”
“我只是路過,能借個地方一起睡嗎?”
“擦!”趙俊脫口而出一句髒話,忽然想到對這麼漂亮的女人說髒話不合適,又重重地咳了咳,別過紅透的小臉,囁嚅說:“男女授受不親,你去那邊睡。79閱.”
秦素看着他,忽然笑出了聲,看着趙小俊扭頭想走,她喊住了他:“趙小俊。”趙俊腳步頓住,震驚地看着秦素。
“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這是他夢裡的名字啊……
秦素輕輕地伸出手向他……
“我來接你回家。”
趙小俊遲疑地看着她,想了片刻,他試探地問道:“管吃管住不?”
“管。”
趙小俊非常乾脆地一點頭,“那我跟你走了,以後你就是我老大。”趙小俊想伸出手,忽然覺得有點髒,便在身上蹭了蹭,與她一擊掌,而後笑了開。
身後是遠離的村子,一大一小兩道影子拉長在小道上,趙俊的聲音在響起:“你知道嗎?你跟我夢裡夢見的一個人很像,不過我總看不清她的樣子,好像等了她很久很久,她都沒回來。”
“現在你等到了嗎?”
“等到了,等到了一個管吃管住的老大,嘿,你不會耍賴丟下我不管吧?”
“不會。”
永遠不會。
——
陽城,最大的酒樓門前,幾個六七歲的孩子鬼鬼祟祟地躲在門口,等着桌上客人一離開,留下剩菜就衝進去抓了就跑。
幾次作爲,酒樓打手也怒了,一手抓住一個最小的傢伙,清秀的小臉被灰塗得瞧不出原樣,但一雙眼睛卻透着倔強,任由打手將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也一聲不吭。
另外幾名被堵在角落的孩子見狀哇地一聲哭出來,可他只是慢慢地爬了起來,看着凶神惡煞的打手,他彎下腰,憋了半天,請求道:“請您給我們一點吃的,我們絕對不會再打擾您的生意……”
打手錶情一僵:“……”
圍觀的衆人吃驚地看着他,當乞丐當出這份氣勢,當真了不起……
“給他吧,就幾個小孩而已,要不了多少東西。“
“對啊,就給他吧,別太鐵心石腸了……”
在衆人的勸說中,打手黑着臉將打包了一些剩菜給了他,他真誠地道了謝,一瘸一拐地離開衆人的視線。
打手臉上一燥,他自然知道那是他摔的。
“老大,要不要打個賭?”趙俊見秦素視線緊盯着樓下小鬼離開,興致勃勃地說道:“我賭他把食物是給他的兄弟的,喂,老大,你去哪?”趙俊見她起身下樓,連忙跟了上去。
他快跑追上走向暗巷裡的她,見她站在原地不動,順着她的視線看去,趙俊怔了一下。“你這個膽小鬼,誰讓你去給老子弄吃的!不過是昨天淋了雨着了涼,又不是要死了,誰讓你去了!”
“你的腿,把腿伸出來!”
“誰打的?老子去扒了他的衣服,敢動你龍哥的人,是活膩了!”
十歲的男孩被蒙在滿是補丁的被子裡,朝向一瘸一拐的小個子吼道,而他只是默默地聽着,然後餵給他飯。
“不、不要生病。”
“老子當然不會生病,都說了老子會罩着你一輩子,讓老子起來!我去給你找大夫。誰?誰在那裡!”
自稱龍哥的孩子從被子裡翻起了身子,護住了歐永星,破破爛爛的衣服掛在他身上幾乎可以無視,臉上透着一抹蒼白的病態,反觀他護着的孩子,衣裳雖都是補丁,但至少也是整齊的……
在兩人緊張的眼睛裡,一道人影慢慢顯現……女音悅耳。
“你不是要找大夫嗎?我就是。”
龍哥皺了皺眉頭,“我沒錢的。”
“不用錢。”
“咦,你腦袋壞了,哪有大夫不收錢?”
“你才腦袋壞了,不準說我老大壞話!”
“哪來的死老鼠,躲在暗處不敢見人是嗎?有種出來打一架!”揪打在一起的兩人,秦素沒有去看,她蹲下身看着一臉戒備的歐永星。
“能給我看看嗎?”
聽着這透着請求的話,歐永星靜靜地看着她,後慢慢地伸出了腳……看着她並不嫌棄他許久沒洗的腳,他遲疑地問道:“我們……是不是認識?”
秦素手中動作頓了一下。
“我好像見過你。”歐永星追問道。
這時另一頭打鬧的動靜也小了下來,趙俊扶着力竭的龍哥回來,“這哥是吹的吧?兩下就倒了……”
“媽的,那是老子生病了,不然不揍死我就不叫黃文龍!”
“我們認識。”
直接堅定的四個字,讓三人怔在了原地,秦素揉了揉歐永星的頭髮,笑容生動了她的五官,卻又隱隱地透着悲傷。
“只是你們忘記我了……”
……
明玉、趙小俊、歐永星、黃文龍、封寒林、聶臨風、君凜……慢慢的,她找到了很多人的蹤跡。爲了不驚擾到他們現在平靜的生活,秦素並沒有出面,只是暗中關注着,只等時機成熟時將人接回來。
一個個被她填平的小土坑,到最後只剩下兩個。楚司跟翟凌雲……她坐在樹下,看着黃文龍與趙小俊這兩個活寶再次打在一起,在神樹的奇蹟下,他們竟然慢慢地恢復了過去的記憶,重生……秦素輕喃着這兩個字。
只是靈魂的重生,那翟凌雲是不是忘記了她……
“孃親……”
茫然的軟嚅童音響在耳旁,秦素身軀一僵。循聲看去……翟小五站在那裡,揉着惺忪睡眼,就像是睡了一覺剛醒來。
小五……
翟小五定定地看着她,撒開了腿跑了過來,一把撲進了她的懷裡:“孃親!孃親!”
秦素伸手揉了揉他的發,小五醒了,睡了六百年……終於醒了。
“小五哥哥!”小四與小六聽到動靜趕了回來,黑狼一下子踹開了大門,嗷嗷叫道:“小五,老子想死你了!”
“臭蛇不要搶我的話,去孵你的蛋去!”門內的小惡一把推開了他,自己擠出門來,對着小五招手。
“可惡,小不點,你再打老子就把寵物蛋還回來。”
“不還,抱着睡覺舒服,小五!我把牀留了一大半給你,以後我們一起睡!”
“老子也要……”
“你打地鋪去!”
笑鬧聲響在身邊,秦素眼中掠過回憶……他們都回來了……
可是……
一百年過去了,翟凌雲跟楚司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
一年又一年……神界與人間的壁壘九百年間已經趨於完好,再過一百年……兩界將徹底斷開,到時她若是再想去人間,便無可能。
平靜的夜,秦素蜷縮在樹下一動不動,她已經保持這個姿勢三天,她找遍了所有地方,還是沒有找到翟凌雲。
紅月說的“可能”,讓她忍不住亂思亂想。只剩下一百年,如果她沒找到他們怎麼辦。
樹下的影子脆弱又悲傷,忽然另一道人影闖進了畫面裡,他自然地坐了下來,看着漫天星空,他自言自語地道:“花兒都要謝了……”
“你影響到了它們……”
秦素身軀一僵,側頭看着末殤,他仍在說着,“我聽到他們在說,你在找一個人。”頓了一下,他道:“是我偷聽到的,他們沒人告訴我。”
秦素依舊保持沉默。她知道,即便末殤失憶了,黃文龍他們也記不太清當年的事,可潛意識裡……他們在排斥末殤,因爲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沒有他的瘋狂,便沒有所有人的死去,到現在,她還是有些無法理解末殤的做法。
因爲自己一人,而想要毀滅全世界。
這樣的人,是危險的。
可聲音又幹淨的讓人起不了殺意,秦素默默地放下了手,她答應過紅月,會護他平安。“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人就算失憶了,還是魂魄步入了輪迴轉世成人,他們都不會忘記一樣東西。”
“那就是根……”末殤循循說道……
“根?……”秦素輕喃着這個字。
末殤目不斜視地望着天空,輕聲認真地道:“也叫靈魂的印記。”
秦素身軀輕顫。
“憎恨的人,喜歡的人……都會在靈魂裡留下印記,就算忘記多少次都一樣,他們會循着根找回來。”
秦素震驚地看着他,就好像重生的黃文龍他們潛意識討厭末殤,卻喜歡跟她接近,而末殤明明忘記了一切……卻還記得蟲。
那他……
秦素怔怔地看着他,也許,動情的不只是紅月一人,在這些年的陪伴裡,她早已經成了末殤的一部分。秦素梳理這一切,忽然緊跳的心涌起了一個念頭,讓她迫不及待地想去嘗試,想去找人……
秦素一下子站起了身,麻木的雙腳踉蹌了一下,她扶着神樹站穩,跌跌撞撞地向着目的地出發。
她要再去一次人間,他們一定在某個她熟悉的地方等着她……
末殤望着她的背影,輕輕地笑了笑,“你說,她會不會找到呢?”他輕輕地撫摸着手心裡的一隻蟲子,看了片刻,眼底浮起了一抹疑惑與茫然,半晌,他輕聲道:“明知道你不會說話,卻還是跟你說了這麼多,你是不是煩我了……”
“如果你孤單,我多給你找幾個伴……”自言自語的低喃沒有人聽見,神樹下的他,對着一條蟲子說了一夜的話,卻不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