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全押着錢太醫去太醫院收拾他的東西,雪大風急,幾隻烏鴉站在宮牆上,面對着琉璃瓦,凍的“嘎嘎”直叫,不停的拍打翅膀來抖落背上的雪,那些雪花迎面吹在臉上火辣辣的疼,錢太醫有些窘迫,也少了剛纔跟王福全說話那種氣勢:“王公公,您走慢些,我想等皇上走後,轉回去跟榮妃娘娘道別呢,這麼一走,就沒機會入宮了。”
“您可別叫王公公,奴才只是一個侍候人的,當不起您這麼叫。”王福全道:“錢太醫,您哪,還是快走吧,這會兒還得去領腰牌,還有,去內務府領您的月例,還要覈驗您出宮的東西,再繞來繞去的,怕天都黑了,大家都不方便,奴才還得回養心殿那,侍候皇上呢。”王福全腳步匆匆,錢太醫卻畏畏縮縮,腳下的步子細的跟被綁了腳似得,皇上下令讓他出宮去,他才覺查出自己對皇宮的這份深情,在這裡,他與榮妃爲伍,榮妃娘娘一向飛揚跋扈,他這個太醫也當的風聲水起,可這一切,都像一個夢,如今要離開了,怕是連榮妃最後一面也見不着,他處處爲榮妃謀算,也幫着她幹了不少傷天害理之事,到頭來,四大皆空。
去內務府支取了銀兩,兩個月的月例,不過區區八兩,這已經比下等的奴才多了兩三倍了,可這八兩又夠幹什麼的呢?嘆着氣收拾了自己的包裹,那些平時對錢太醫低眉順眼的太醫,眼見他倒了臺,便也不再怕他,一個個的,終於可以揚眉吐氣,見王福全押着他進來,個個跟王福全打招呼問好。卻沒一個人理錢太醫。揹着兩個包袱,又有一個小太監幫他拿着平時行醫的一些個工具,這便是他在宮裡的家當了,由於王福全跟着,錢太醫也沒法去跟榮妃說話,只好放慢了步子,往神武門而去,步子雖慢,到底沒有等着榮妃,不禁很是失望。快到神武門口,見榮妃的婢女凌雲急急而來,眼前一亮。不禁停下腳步,等凌雲上前,便諂媚的笑着道:“凌雲姑娘,我果然沒有猜錯,榮妃娘娘還是在意我的。”
凌雲見王福全在此。錢太醫卻口無遮攔,心下有些不高興,裝出一付笑臉來對王福全說:“王公公,奴婢有幾句私房話,想講給錢太醫聽,不知。能不能行個方便?”
王福全知趣的沒跟過去,錢太醫隨着凌雲走到一僻靜處,凌去厲聲問道:“錢太醫。娘娘讓我問你,當初你說,是熟人告訴你宮裡有個富察姑娘,今兒你又跟皇上說,這富察姑娘是你杜撰來的。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還是有什麼隱情?”
“凌雲姑娘……哎……”錢太醫把背上的包袱取下來抱在懷裡。嘆了口氣道:“不是我說,如今我啊,是着了別人的道了,有苦難言哪。”
“錢太醫你如此聰明,在宮裡也不是一日半日了,是着了誰的道?”凌雲問。
“依我猜,八成是相印殿挖了個陷阱讓我跳,我記得那日出承乾宮,有個小太監告訴我關於富察姑娘的事,這小太監眼熟,八成是相印殿的。”錢太醫搖着頭道。
“那剛纔你怎麼不在皇上面前說出來,爲什麼要自己扛着?”
“哎,可惜我沒有十足的把握啊,如今出宮去,還有活命的機會,若是誣陷了鬱妃娘娘,那我的日子怕就不好過了。”錢太醫道。
“你也是個沒用的,既然猜想是相印殿搞的鬼,你就應該說出來,一切不會空穴來風,總會找到蜘絲馬跡,如今你卻自己把罪名擔了起來,榮妃娘娘想爲你翻案,也沒有機會了,你想想,這宮裡,敢陷害你,那就是跟榮妃娘娘過不去,誰有這個膽子,只有鬱妃,怎麼到關鍵時候,你這腦袋瓜倒不靈了。大不了讓皇上把相印殿的太監都叫過來,你一個一個瞅瞅,總有一個是,就算沒有,你也可以栽贓,可如今呢?”
凌雲一番話如醍醐灌頂,錢太醫更是後悔不跌,只能接連嘆氣,凌雲問清楚了事情的經過,便轉身要走,錢太醫上前去拉住了凌雲的衣角道:“姑娘,榮妃娘娘她……”
凌雲一把甩開錢太醫的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裳道:“青天白日的,你這是幹什麼?你既然沒事了,我還得回去覆命呢,以後出了宮,你只當跟榮妃娘娘沒有關係就是了,不然,有什麼不好聽的傳進宮裡,榮妃娘娘雖不得出宮,可娘娘的阿瑪,可是隻手能遮天的。”
“你……”錢太醫見凌雲說話刻薄,又面露譏諷之色,想到當初自己爲榮妃重用,凌雲見自己便一付巴結之相,兩者反差如此之大,倒讓人不習慣,嘆了口氣,壓着聲音道:“如今我出宮,只從內務府那裡領了文銀八兩,可姑娘也知道,當下,外面吃穿用度什麼不用花銀錢?再說,以後我沒有太醫之職,萬事不便,不知榮妃娘娘……”
“你有話就直說。”凌雲冷冷的道。
“不知榮妃娘娘可讓姑娘給我帶了銀子,或是金葉子也好,也算體恤我侍候了一場。”錢太醫有些低聲下氣。
“哈哈……”凌雲聽錢太醫繞了半天,原來是想要銀子,不禁有些鄙棄:“我說太醫,啊,不對,是前太醫,你當榮妃娘娘坐在宮裡,是造錢的嗎?承乾宮難道不用吃穿用度?銀子還不夠使呢,你就別妄想了。”
“我妄想?以前我幫榮妃娘娘辦成了事,哪次娘娘不賞賜我百八十兩的?如今我即將出宮,娘娘難道不體恤?”錢太醫見慣了承乾宮的奢華,隨便一個官窯花瓶,也夠自己吃上一輩子的了,如今口氣雖低三下四了些,萬一榮妃賞了東西,那也值了。
凌去笑的臉都紅了,定了定神,揉揉肚子說道:“你也知道,那是以前,今時不同往日了,我說,你惹的禍還不夠嗎?這次還好皇上沒把傳謠言的事追究到娘娘頭上,不然,不但你不保,連娘娘,都不知如何收場,你惹出這麼大的亂子,還想讓娘娘送你銀子,真是癡人說夢。還有,娘娘讓我告訴你,出宮以後,把你的嘴閉緊一些,不然,下場你可是知道的。”凌雲說着,一搖三擺的走了,錢太醫只好把包袱又揹回背上,嘆口氣,朝神武門而去。心裡想着,半輩子都爲榮妃籌謀了,沒想到最後,得到的一句話卻是,把你的嘴閉緊一些,心裡憤慨,無處發泄,嘴裡便罵道:“狗奴才。”
這話像是在罵凌雲,又像是在罵他自己,王福全聽見了,便扭頭問他:“錢太醫,你罵誰呢?”
“我……我……我罵我自己的。”錢太醫一臉尷尬。引的神武門的哨兵哈哈笑了起來,驗過腰牌,錢太醫一人迎着風雪出宮去了,走出老遠,回望有些斑駁的神武門,還有那些神氣的哨兵,他第一次反省,若重來一次,自己或許,不會再是榮妃的走狗了吧。
這次一舉剔掉了錢太醫,對於相印殿來說,確實是好消息,岑梨瀾的心陰暗了這麼多日,只有今天,見榮妃那苦澀的表情,纔有了一絲痛快,拿着剪刀,坐在相印殿連剪了兩張花樣子,一張牡丹花,一張芙蓉花,然後把牡丹花那張放到迴雪面前道:“這牡丹雖跟芙蓉花長的差不多,但牡丹卻地位高貴多了,我真希望,你以後就是這宮裡的牡丹。”
“你啊,什麼牡丹,芙蓉的,一到冬季,天下了雪,結了冰,什麼花都枯死了,做朵花,倒不如好好活着,做個人,哪怕沒那麼尊貴,可到底自己可以主宰自己。”
“你這次也太冒險了。不是我說,你竟然讓王方去找錢太醫,編造這富察姑娘的事,萬一錢太醫認出了他,這火不就燒到你相印殿來了?還好錢太醫心虛,膽小,今兒沒供出王方來。”岑梨瀾替迴雪擔了好半天的心,這會兒雖錢太醫出宮去了,她卻還有些緊張,事發太突然,還有些回不過神。
“這宮裡,信任是一件很微妙的關係,當初若不是榮妃信任錢太醫,咱們的計謀也不會得逞,若不是我信任王方,也不敢把這事交給他,你想,如果我找個別的什麼小太監去,一來不知底細,怕他留人話柄,二來我都不熟悉他,他會忠心於我?萬一事發,他肯定供出相印殿的。而王方就不同,就算錢太醫認出王方,只要王方不承認,你說,皇上會信我,還是會信錢太醫的話?這便是我在賭皇上的心思了。”
“你就相信,王方他不會供出相印殿?”岑梨瀾一句玩笑的話,卻嚇壞了王方,他本站在簾子後,聽到聲音,便小心跑了進來,撲通跪倒在地道:“主子,不管發生什麼,奴才也不敢供出主子。”
迴雪有些感動,又有些心酸,爲了設這個陷阱,王方連着淋了幾天雪,咳嗽了有兩三天了,昨晚上還發了高燒,如今,纔好了些,卻瘦了,自己的這個奴才,對自己的忠心,自己從來沒有懷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