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壓下不甚自在的僵硬,她回道:“我會自保。”她沒那麼容易被人抓住的。
“自保?別忘了你所持有的毒物十分特殊,一旦出手,絕對會自暴身分,這麼一來,所有人的目標可就會全數轉向你了。”讓她出手,只會導致最壞的結果。
那就將他們全部滅口……雖然很想這麼說,但她也知道不可能這麼做。
不能在這裡把事情鬧大,但也不能就這麼束手就擒……柳眉微顰,她苦苦思索應對方案。
相較於她的苦惱,孫獨行僅是微微笑道:“不過,紅兒妹妹用的若是一般性的毒物,倒也就沒什麼好令人懷疑了,是不?”
什麼意思?秋彼岸不解地看着他。
孫獨行從懷中掏出幾包藥粉遞向她。
“這是一般的迷藥,雖說是給你防身用,但若非萬不得已之際,爲兄的還是希望它不會派上用場。”
瞪着他手中的藥包,她頓感不知所措。
“還有。”他另外取出一丸白丹。“這是解藥。建議你先服下,免得萬一用不慣一時失手,敵人還沒被迷昏,就先把自己給放倒了。”
她靜默依舊,不動。
孫獨行呆站了會兒,苦笑道:“妹妹還是不信任爲兄的嗎?”
信任啊……
直到如今,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對他竟幾乎沒了戒心,不只任他毫無理由地接近觸碰,就連獨處一室也不再戒慎地防備到底。
乍然發現這事實,連她自己都覺得訝異。
怎麼會?
然而,沒由來的,她就是認爲他不是那種會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加上他對於取人性命似乎並不感興趣——在至今遇到過的大大小小伏襲裡,他一律都只迷昏或打昏對方,從未痛下殺手。
這會是導致她鬆懈警戒的緣放嗎?只因覺得他對自己的性命不會構成威脅?
半垂眼睫,無聲掩去眼中那抹淡淡的迷團。
她終究……還是被迷惑了嗎?
良久,她伸手取過丹藥,遲疑了下,隨即懷着赴死般的心情服下,默默等待了好一會兒——
什麼事也沒發生。
沒有劇絞腹痛,沒有經脈俱斷,沒有六孔流血……什麼都沒有。
她着實鬆了口氣的訝異表情,倒教孫獨行無奈得想嘆息了。
還真的是不信任他啊。
只是,既然無法全心相信,那她剛纔又是懷着怎樣的決心吞下那顆解藥的呢?
“那麼,這些就交給你了。”沒讓自己繼續深思,他將迷藥放到她手中,看着她謹慎地收起。
“接下來,就剩養足精力來應付今晚的夜襲了。”
是夜,房內一片漆黑寂靜,細聽只剩陣陣規律的平穩呼吸,顯示房內之人已然熟睡。
細微的窸窣聲若有似無地響起,不一會兒,只見窗紙上多了個小洞,一根細長竹管順着小洞伸入,噴出一陣輕煙,瀰漫了整個房間。
須臾,竹管縮回,窗子悄然無聲開啓,一道黑影邪笑着自窗外從容入內,剛一落地,卻猛然發現不對勁!
有人!
還沒來及細思,一陣勁風從身後襲來,驚得黑影急忙朝旁閃避,伏襲的掌勁卻順勢轉向,緊追不放。黑衣人見情勢不對,只得出手,然而與之對上兩三招後,赫然發現自己根本不是對手,立即轉身欲逃,卻在瞬間頓感渾身無力,整個人直挺挺地倒地。
“點燈吧,紅兒。”
清冷的男音剛落,桌旁的火摺子立刻被劃亮,點亮了滿室通明。
孫獨行來到蒙面人面前,似笑非笑地睥睨。
“閣下看起來頗爲眼熟啊!倘若孫某沒記錯,你應該就是人稱‘奪寶神偷’的阮同吧。”
“孫獨行,有本事就光明正大地和本大爺打一場,光會趁人之危的下藥,算什麼英雄好漢!”動彈不得的阮同,只能靠剩餘的一張嘴吼幾聲來裝腔作勢。
孫獨行哂笑。
“孫某向來遵從‘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做法,對付只會下藥偷襲的人,當然就該回以下藥偷襲了。”他不覺有何不妥。
“你這等低劣作爲,有什麼資格自稱正派!”
“某從不覺得自己應該被歸類爲正道的一方呢,”笑臉驟斂,他冷聲道:“閒話到此爲止,說吧!閣下夜訪孫某有何目的?”
這已經是今晚的第三人了。一個是一般肖小,一個是採花淫賊,全教他給迷昏扔出窗外了。而眼前這個阮同雖不是什麼入流角色,但他的竊盜專長倒是頗教某些門派所倚重。
他不屬於任何門派,只看銀子辦事,想套出線索應該不難。
“找上你還能有什麼目的,不就是想要你所得到的東西嗎?。”阮同冷嗤了聲。
孫獨行眉頭微挑。“閣下也想搶得花妖去領賞嗎?”
“呸!我沒事搶那隻妖孽觸自己黴頭嗎?你就別再裝傻了吧!如今紫陽門裡的那幾位應該都已有所盤算,看你還能躲多久!”
“這樣啊……”孫獨行半眯起眼,冷睇着只剩一張嘴能動的阮同。
“那麼,不知閣下是從何得知關於這東西的消息,又是聽從誰的命令而來呢?”
東西?什麼東西?秋彼岸怔然盯着他。
他對她隱瞞了什麼嗎?
“哼,本大爺雖只是個小賊,但也不會不顧江湖道義,今日落在你手裡,合該是我氣數盡了,但你休想我會走漏任何口風!”阮同展現自傲的狂妄骨氣,完全沒有被擒之人該有的收斂。
“哦?是嗎?”孫獨行對於他的囂張態度不以爲忤,臉上掛起一貫的溫笑。“那麼,倘若孫某出價三十兩買你所知的情資,不知閣下認爲如何?”
三,三十兩?阮同瞬間瞪大了眼。
“你、你真當本大爺那麼沒格,隨便撂下一個數就會被你給拐了嗎?”
“倘若閣下只是爲錢替人賣命,那應該瞭解怎樣纔是最好的選擇吧。”孫獨行淡然道:“至於這口價,就算閣下不相信孫某的爲人,也該相信雙龍堂的信譽吧?”
雙龍堂!阮同愣了下。
聽說毒手神醫和雙龍堂的關係匪淺,而雙龍堂的情資買賣向來是說一不二、童叟無欺……
三十兩啊……膽敢搬出雙龍堂的名號,諒他也不敢賒帳吧。
反正自己也只是受僱於人,既然有人能出更高的價碼,笨蛋也知道該怎麼選擇啊。
考慮良久,阮同當機立斷,馬上將原先的骨氣丟到一邊去。
“好,成……啊!”交字未出口,一把暗器霎時自窗外射入,射中了他的死穴,令他當場斃命。
該死!
孫獨行立刻朝窗外望去,正好瞧見一道飛身離去的黑影。
“紅兒,你留在這兒,若遇應付不來的緊急狀況,就先撒再說,明白嗎?”
孫獨行急忙吩咐了幾句,未待秋彼岸迴應,隨即匆匆追出。
“哪裡走!”
……這人究竟有何目的?
眉目一凜,他自袖中取出銀針,凝聚內力朝前方人影射去——
剎那間,忽然從一旁射出兩枚暗器,一枚打掉了他射出的銀針,一枚則是襲向前方那抹黑影。
那黑影似是沒料到會遭襲,瞬間正中暗器倒地。
“唐公子!”孫獨行意外看着自一旁從容接近倒地黑影的唐熾。
爲什麼他會在這裡?
唐熾聽見叫喚,僅是淡然瞥了他一眼,繼續緩步踱到那人面前。
“果然是你們這兩個賤人在搞鬼……”唐熾居高臨下俯視着狼狽掙扎的人影。
“這是怎麼回事?”隨後追上的孫獨行看清倒地人影的面孔,不由得感到錯愕。
那人竟是雙兒!
“本以爲除了本少主,應該不會再有人得知那物品的下落,沒想到你們倒是神通廣大,可見暗地觀察本少主久了,多少長了點腦袋,可惜本事倒沒啥長進。”唐熾睥睨譏嘲道。
“是她們……”孫獨行恍然大悟。
原來,消息就是由此走漏出去的!
“咳……少廢話,你有本事就殺了我!”雙兒表情痛苦地扭絞在地,口中不停嘔出鮮血,憤恨地瞪着唐熾。“不管……你怎麼阻撓,能坐上掌門……之位的……就只有小姐。”
那枚暗器上淬了劇毒,她撐不了多久了。
然而唐熾聞言,僅是冷笑數聲。
“這位置,我雖不怎麼希罕,但也沒大方到任你們搶着坐就是。”
他伸手一揚,只見雙兒慘叫一聲,原本刺在她背上的暗器已返回他手中。
“不過學了點皮毛就敢出來丟人現眼,這位置要是真讓你們這些廢物坐去,怕是連赤陽都嚇不了人了。”
冷騖的眼睇向腳下痛苦哀號的雙兒,他徐緩勾起一抹噬血笑意。
“你放心,在你全盤供出那賤人的計劃前,我不會讓你死得太輕鬆。”
在他順利奪位之前,他要那女人沒機會再擋在他面前!
“咳……呵、呵呵……”雙兒忍痛反笑,猙獰的臉透着得意。“你以爲……我是爲了什麼……才現身將孫公子引開的?”
聞言,一旁的孫獨行臉色驟然刷白。
糟了!
獨自留在房內的秋彼岸默然垂首盯着那具已然氣絕的屍身。
如果不是那枚突如其來的暗器,這人就不會死……
這是什麼感覺呢?
過往的視野僅侷限在那小小的冰封天地間,總以爲這世上會毫無理由遭人追殺的,就只有被強封花妖之名的她。爲了生存,她被迫對殺人感到麻木,對死亡只能無力地戒慎。
下山之後,她親眼見識過另一個世界,卻有了不同的感受——原來,山下的修羅煉獄,根本不是山上那片血染的白雪所能比擬的。
令她不解的是,即使隨時隨地都有不可預期的殺戮發生,山下的人們卻依然能夠處之泰然、平和以對,不會因此就將所有眼前之人都當作敵人,不會因此對每個人都心存戒心。
就連他也是。
但即使如此,還是會有人在眨眼之間莫名死去……
驀然,她心頭一凜,立即跳離原處,下一瞬,只見一條白影倏然掃向該處,地面木板隨即被擊碎,出現一道裂縫。
她的面容依舊維持平靜無波,心底卻是一陣驚愕,清冷的雙眸則是淡然瞥向來自窗外的不速之客。
“竟然被你給閃過了,反應還不錯嘛。”朱香琦不請自來地由窗外飛身而入。“本以爲不過就是個只會勾引男人的賤蹄子,沒想到竟有能力躲過我的鞭子……由此可見,你應該不是普通人吧?”
秋彼岸逕自專注盯着她手上的那條長鞭,沒有迴應。
剛纔的那一擊讓她瞭解兩人之間的差距,這人絕不是她能夠硬碰硬的對手,何況那條鞭子的攻擊速度和方向根本不是她能夠輕易掌握的,只要稍微疏忽大意,她的下場大概就會像那裂開的地板一樣吧?
若遇緊急狀況,先撤再說,明白嗎?
孫獨行臨行前的吩咐,霎時在腦中響起。
話雖如此,她倒是很懷疑,眼前這女子有可能讓她輕易離開此地嗎?
“怎麼,嚇到說不出話了?原來你也不過就這麼點本事,害我原本還有所期待呢!”朱香琦嬌媚地笑着。“不過,我也不是不好說話的人,若你真識時務,要我收手也行,只要你肯下跪認錯,併發誓絕對不再接近孫大哥一步,我就大發慈悲放你一馬,如何?”
秋彼岸驟然蹙眉。
“不可能。”她冷冷迴應。
下跪認錯?她何錯之有?
她不懂朱香琦的想法和用意,但這種屈辱人的手段她見多了,不過就是想借以滿足自己的虛榮自信,她又何必依其所言呈上自己的尊嚴讓人踐踏?
只不過她的迴應卻成了對朱香琦一記結實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