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兒一怔後,極其自然的捋了捋睡得有些凌亂的頭髮,不解笑問道,“嬤嬤一大早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季嬤嬤眼睛不由自主一眯,迸出一道精光,隨後又恢復常色,“三小姐,今日是大軍出征的日子,軍隊會從山下的官道上經過,太后特地允許你下山去與太子話別。”
唐果兒眉頭微微一挑,睫毛眨動之間,黑亮的眸子閃過一點寒光,幽邃而凜冽。可她擡眼間,已是滿目的若有所思,道,“我不能去。”
季嬤嬤詫聲道,“太后娘娘親口允了此時,三小姐爲何說不能去?”
“太子是主帥,是軍心。我貿然前往與他話別,若是影響了他的情緒,就等於動搖軍心。我怎能爲了一己的喜樂心安,就這樣任性而爲呢?”
唐果兒語氣平淡的回道,她不會再僞裝出一副對太子情真意切的模樣來。
她已下定注意,待大軍班師回朝之時,就是她徹底擺脫慕容蒼之際。
可惜,此時此刻,她不能表現得過於不在乎,畢竟她還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過活。
將季嬤嬤驚疑不定的神色看在眼裡,唐果兒笑着徐徐道,“雖然這個時候我不宜下山,可再怎麼着,軍中除了太子還有我爹,隔壁山頭能看得到山腳下的官道,目送他們我還是要做的。”
她眸子一轉,有清淺的光華流溢出來,邀請道,“嬤嬤可要與我同去?”
季嬤嬤似受了蠱惑,張口要應,卻又猛然清醒,不由多看了唐果兒兩眼,搖頭道,“太后身子尚虛,我還要侍奉左右,三小姐,恕我不能陪你同往了。”
“不礙事。”唐果兒斂了笑意,隱露擔憂,無奈嘆道,“太后因我病了以來,我時時刻刻的掛懷着,可太后卻不願見我。”
唐果兒擡頭看了看天色,“時辰不早了,嬤嬤我要去了。”
她走出房間,匆匆朝外去,奔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扭頭道,“嬤嬤稍後回去了,能否派一個兩個懂得幻術的人跟着我?那樣,我就不用便可以輕而易舉的再獵上一隻野味,給太后進補了。”
季嬤嬤眼皮一跳,這一瞬間她幾乎覺得唐果兒發現了上次派婢女跟蹤她的事了,可還來不及細細分辨,唐果兒只留了一個疾走的背影給她。
雲頂寺到另一座山的路並不算短,可不知爲何,唐果兒心中似被一股莫名的意念推着,在沒有使用任何幻術情況下,她生生將將近兩個個時辰的路用了不到一個時辰走完了。
她站上山巔,眺望着遠方官道上,士兵集結成的長龍,他們整齊的步伐聲越過座座山峰傳進的耳中。
唐果兒靜靜注視着那條盤旋而行的長龍,幽暗的眼底有如同明豔陽光般的流火涌動,奔走而來的疲憊酸乏變得微乎其微。
似一直以來,壓在心上無形的壓迫感,頃刻間煙消雲散。
唐果兒喃喃開口,語聲很慢,彷彿給予自己的一種莫大肯定般,一個字一個字道,“唐梟終於走了!”
是的,他終於走了!
只有他走了,她才能毫無顧忌地去做要做的事情。比如對付何氏,比如讓皇上自動解除她和慕容蒼的婚事!
太后應當不會直到唐梟回來才放她回去。
西北方因大軍過後依然飛揚着漫天的塵土,朦朧的視線裡,唐果兒的心去從未曾這般清亮過。
因爲她知道,等塵埃散盡他們再回來時,迎接他們的,將會是被她重新洗牌的局面!
收回目光,唐果兒不帶一絲留念的轉身離去,不遠處的林子裡,站着兩個已獵得野味的婢子。
唐果兒輕飄飄走過婢子身旁,沒有向二人投去一眼,也沒有半點的驚異,彷彿眼前並沒有突然多出來了兩個人,一切在她眼裡都如同空氣。
她慢慢徐徐地走下山,然而,走到寺門前時,她堅定的步伐卻突然頓住,接着變得猶疑,甚至舉步不前。
自宮中而來的禁衛軍幾乎從山腰的大半截處,一直綿延到寺門前的路,少數也有幾百人,一張張嚴陣以待的面孔,無一不昭示着寺裡來了極重要的人!
唐果兒心突突一跳,太子率軍出征,皇上纏綿病榻,這個時候除了監國的大皇子慕容晟,還會有誰出入能擺得起這樣大的排場?
也好,那夜她被迷暈,莫名其妙成了慕容晟暖房的侍妾,被擡到宮門外的事,她可一直都耿耿於懷呢,正愁着尋不着機會找慕容晟問個明白,他竟自己送上門來了!
即使他這麼做,是爲了讓她擺脫隨父從軍的困境,可是那麼損人的法子,她依然覺得不可理解!
唐果兒微微笑了起來,舉步往前,進了寺門,一路朝着太后的房間而去。
然而,唐果兒卻撲了空,不僅慕容晟不在,連病中的太后,亦不在房中。
太后的房間周圍,更是連個人影都沒有。
唐果兒想了想,很快就明白過來。太后不想見她,因此裝病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她腳下步子當即轉變了方向,朝着禪房走去。
禪房外果然守備森嚴,站在門外的玄靜見着唐果兒,迎上前將她拉到了一旁低聲道,“果兒,大皇子來了。”
禪房的房門從唐果兒來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緊閉着,一衆宮人皆在廊下站着,唯有季嬤嬤不在,估計是在房中服侍着。
唐果兒因不是奴婢,跟宮人站在一起不怎麼得體,便一直站在玄靜身邊。
所有人鴉雀無聲地守在大殿禪房附近,只因慕容晟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監國身份,不得有任何閃失。
今天太陽格外毒辣,唐果兒在廊下站着還好,日頭漸漸西斜,曬得一些原本站在樹蔭下的宮人與小尼姑滿臉通紅,不住地抹汗。
早就過了吃午飯的時間,廚房的早就做好了膳食,全寺上下幾百號人卻都不敢吃飯,就因爲慕容晟還沒出來。
做個監國就這樣,怪不得作爲太子的慕容蒼是那種德行,原來這是家傳的毛病啊!
唐果兒一邊暗暗咒罵他,一邊悄悄捂着餓得直叫喚的肚子。
“師太……”唐果兒朝玄靜湊近了一小步,輕聲問道,“不知大皇子來此,到底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這貧尼確實不知。”玄靜低頭雙手合十回道,身上清爽得很,不像其它人那般曬得渾身冒汗,果然是有道行的。
除了透露了身份那晚,玄靜之後對待唐果兒都是淡淡的,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
偶爾在與唐果兒同室相處時,目光會在她身上多停留一會兒。
這慕容晟沒事跑來雲頂寺做什麼?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唐果兒不由得撇了撇嘴,又在心裡罵了句慕容晟,繼續安靜地待在玄靜身旁。
不過還沒等她再多罵幾句什麼,禪房的門忽然開了。
季嬤嬤微弓着身子從裡面推開房門,門口的宮人頓時跪倒一大片,太后當先從禪房內走了出來,身後跟着頭束玉冠、身着蟒服的慕容晟。
唐果兒這是頭一回見到慕容晟穿花紋繁複底色深重的衣服,這身深紫色蟒服更是映得慕容晟貴氣逼人,果然是皇室的人,氣度便與常人不同。
唐果兒隨身邊衆尼一起低下頭,暗自思量了一番,心裡覺得有些彆扭,雖然這蟒服看着是貴氣,不過看着還是有些奇怪。
玄靜微微擡起的肘尖忽然輕頂了唐果兒一下,唐果兒下意識擡起頭,詢問地望向玄靜,玄靜卻一臉平靜,看都沒看她。
這什麼意思?
或許她是真的有點愚笨,弄不懂別人的暗示,特別是高手的暗示。
盯着玄靜看了足足有四五秒,玄靜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唐果兒這才鬱悶地收回目光,餘光不免看得到對面迴廊上的情況。
卻見慕容晟正一臉玄妙地盯着她瞧,目光深邃,眼神意味不明。
她臉上長了什麼東西?唐果兒忍不住心虛地低下頭,不敢和他對視。
明明前幾次瞧見,慕容晟都跟沒瞧見她似的,她都已經被忽略習慣了,這次當着太后的面他竟然敢如此大膽。
她還沒跟慕容晟算賬呢,他倒自己送上門來了!她被關在這裡做尼姑是拜誰所賜?
這麼一想,心中的火又蹭地就冒上來了,她又猛地擡起頭,自認爲目光兇狠地瞪向他。
慕容晟跟在太后身邊,虛扶着太后她老人家的手,緩緩朝着她們出口這邊走來,因爲和太后差着半步,所以太后看不見慕容晟的表情。
他見唐果兒這兇狠冒火的眼神,微微一怔,嘴角忽然露出一抹怪異而又帶着些許玩味的笑,竟先收回目光。
肯定是心裡發虛,感覺無顏再面對她了!
唐果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身邊的玄靜忽然又輕輕將她往外頂了一把。
雖然看似只是輕輕一頂,肘尖也只靠了唐果兒肋間一下,這力道卻讓唐果兒不由自主往太后他們來的方向迎了幾步。
原來玄靜這是讓她去伺候太后呢……唐果兒暗暗捏了把冷汗,還好她沒有看出自己和慕容晟之間的玄妙之處……
“果兒。”太后眼見唐果兒雖然臉上的表情很是怪異,正朝他們走近了幾步,卻還是低低喊了她一聲,“到哀家身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