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的感動瞬間消失殆盡, 蘇斂沒再說話,氣得心肌梗塞。
這人真是喪心病狂,狼心狗肺, 不識好歹, 不知死活。
池妄用胳膊碰了碰他, 壓低聲音問:“真生氣了?”
蘇斂抿緊雙脣。
池妄:“我這不是趁着剛刷完好感度, 給自己討點兒福利麼?”
蘇斂冷着臉別過頭。
池妄:“我錯了, 我狗膽包天,我撤回剛剛的話。”
蘇斂想拿膠帶把他嘴巴粘起來。
人來人往,醫院逐漸喧鬧, 周遭都是匆匆而過的人羣和高高低低說話聲,只有兩人無聲的沉默。
池妄手肘撐在膝蓋上, 微微抵着頭, 無端想到他爸媽在家鬥嘴吵架的樣子, 感覺跟現在好像沒什麼區別,至少氣氛都是一樣的凝重。
這要是換作顧安久或者林衍, 他絕對扭頭就走,壓根懶得理。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覺得蘇斂是特別的,但具體特別在哪兒,他也說不上來。
惹了蘇斂不高興, 心裡一軟, 就想哄一鬨。
池妄垂下眼, 佯裝可憐:“好吧, 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蘇斂面無表情, 語氣冷漠:“別說話,閉嘴。”
嘖, 沒哄成功。
果然,高冷的酷哥都很是無情。
兩人之間的氣氛再度掉進冰窖,池妄懶洋洋靠着牆,從褲兜裡摸出手機,點開微信對話框開始瘋狂雙擊蘇斂頭像。
人間妄想拍了拍SU。
人間妄想拍了拍SU。
人間妄想拍了拍SU。
褲兜裡手機一陣震動,停不下來,煩得要命。
蘇斂忍無可忍,掏出手機,亮出屏幕:“你到底要幹什麼?”
池妄微微偏着頭,語調慢吞吞的:“你不是不讓我說話,我發微信行不行?”
“我看那刀砍的不是你胳膊,是腦子。”蘇斂沒好氣起身,叮囑道,“別亂跑,我去拿結果。”
“好,我就在此地等你給我買橘子。”池妄衝他和善微笑。
您還能有點兒節操嗎,蘇斂無語走到小窗口,拿回抽血化驗和拍片結果。
他認真看完所有指數和片子,目前狀況良好,身體健康,各項顯示都很正常,沒有什麼癌變傾向。
把結果裝進口袋,蘇斂長長鬆了口氣,只要後續嚴格監督池妄,按時檢查,應該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突然病發就是癌症晚期。
他走過去伸手把人從座椅上拉起來:“走吧,回去。”
池妄盯着口袋裡的化驗單,微微挑眉:“不去問問醫生結果,你看得懂麼?”
“我識字,化驗單上寫了沒問題。”蘇斂含糊其辭帶過去,走到門口打了輛出租。
行吧,你說了算,池妄扶着胳膊,擡步跟了上去。
兩人並排坐上後座,原本就不寬的空間就顯得狹窄起來。池妄用膝蓋碰了碰他:“肯跟我說話了?”
把袋子往腿上一放,蘇斂向後仰着閉上眼,假裝睡覺。
“你的腳看上去比我小了一圈。”
“………”
“穿着睡衣冷不冷?”
“………”
“晚上換繃帶你重新幫我綁個新的蝴蝶結怎麼樣?”
感覺再不妥協這人能一人單口相聲說到晚上,蘇斂忍無可忍:“好了,和解。求你別說話,我腦袋疼。”
池妄擡着下巴笑了,真挺好哄。
-
兩人鬥着嘴回到宿舍的時候,顧安久和林衍也前後腳從網吧回來,折騰一晚上,累得夠嗆。
宋嘉詞頂着亂蓬蓬的頭髮正拖出小方桌往上面擺吃的,見到門開,他結結巴巴說:“給、給你們點、點了飯,累壞了吧。”
“嗯,一晚上沒睡,困得要死。”林衍走過去揉了一把他的頭,轉身說,“都來吃點兒東西,尤其是池妄,受着傷得多補補。”
蘇斂拉長聲音,意有所指:“是應該多補補,下午我去趟超市。”
他在心裡盤算,卡里還剩23塊,估計能買一包棗子一袋枸杞。
眉心一跳,心裡再度涌現出不詳的預感,池妄笑着把人按在座位上坐好:“別,你昨晚累壞了,好好補覺,別折騰。”
桌面上的外賣盒被挨個揭開,有菜有湯有燜鍋,清一色全是肝臟,這他媽真的很補。
池妄盯着一堆同類食材,感覺瞬間沒了胃口,索然無味。
顧安久往小馬紮上一坐,從兜裡掏出錶盤和斷掉的錶帶遞過去:“斂哥,你的小天才手錶。好奇問一句,您這樣的酷哥爲什麼會選擇這款、這款……”
一時間找不到形容詞,憋了半天:“這款如此樣式童趣又天真爛漫的手錶呢?”
“因爲便宜。”蘇斂接過來小心收好,懶得解釋,隨口扯了個瞎話。
這話落入池妄耳朵裡,瞬間就變了味兒。
他之前是聽顧安久八卦過蘇斂家境不太好,單親家庭,父親就靠送外賣爲生,風裡來雨裡去,很是辛苦。
十來歲的少年自尊心都很強烈,尤其是蘇斂這種自尊比命更重的人,戳到傷心事兒估計心裡就更是難受。
比如現在,嘴脣繃直,明顯看上去心情不佳。大概是顧安久無心一問,內心被刺痛了個徹底。
池妄摸出手機,大方從零錢裡轉了一千過去,手機敲字:上週的補課費,我爸讓我給你按周結。
收到信息,蘇斂心裡算了下補課時間,勉強三小時,相當嚴格地又退回去二百五。
這倒是碰巧,多了七百來塊錢,感覺瞬間貧困奔向小康。
屏幕光線挺亮,顧安久隨眼一瞄,嗅出一絲不對勁:“那個……一千,不會是妄爺給你昨晚的嫖資吧?”
林衍擡眸,好言勸說:“這不好吧,大家都是同學,你們倆這樣有傷風化,還是要注意。”
蘇斂:“?”
什麼叫物以類聚,這羣人都是複製粘貼的離譜。
顧安久見人不出聲,在作死的邊緣來回試探:“不對啊,怎麼還退了二百五,是初次活動有折扣麼?”
他越是細想,昨晚半夜看到的場景在腦內就越是生動的循環播放。
“去你的,給他結的補課費。”池妄笑出聲,矛頭一轉,看向吃瓜二人組,“要不你們倆一起補課,小蘇老師可以收三份錢。”
蘇斂眼皮都沒擡,夾了塊豬肝放進嘴裡,細嚼慢嚥道:“我謝謝你了,你一個就夠我煩的。”
他給池妄補課重點就不是賺錢,三中每年有獎學金,拿下來差不多也夠用。
以爲這人臉皮薄,池妄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噼裡啪啦響,勸說道:“教一個和教三個有什麼區別,反正題都一樣,拿三倍工資不好嗎?”
“池妄,你這樣真的很像個奸商。”林衍無情吐槽。
顧安久琢磨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就是不想補課,轉移視線對不對。拉兄弟下水,你心真的黑,比今天炒糊了的豬肝還黑。”
當然也是原因之一,池妄笑了笑,沒說話,算是默認。
如果能幫蘇斂多賺點錢,自己正好還可以逃避一對一,簡直完美,一舉兩得。
蘇斂把筷子往旁邊手裡一遞:“你提醒我了,趕緊吃飯,吃完下午補課。”
某人極力想要逃避,東拉西扯拖延時間。於是胳膊一擡,誇張出聲:“不行,我這右手胳膊傷得太嚴重了,根本拿不了筷子,吃不了飯可怎麼補課,我……”
話還沒說完,嘴巴里被塞進去一整塊豬肝,池妄啞口無言,一臉震驚地緩慢吞嚥。
蘇斂又夾了一塊,表情跟往常一樣淡然:“沒手是吧,我喂。”
明明是很溫馨很體貼的一句話,換做別人,那絕對是一股子友愛同學情,池妄卻莫名聽出了一股狠戾的殺氣。
大概等同於“想死是吧,趕緊吃了給我滾去寫作業”的同等程度殺傷力。
於是,整個403寢室都陷入沉寂,像是突然進入了默片,只有畫面,沒有聲音。
蘇斂一筷子一筷子填鴨似的往旁邊嘴裡塞吃的,池妄像是被卡了嗓子,張嘴接住,機械進食。
一喂一吞,配合得很是默契。
顧安久跟林衍交換了一下眼神,雙方瞳孔同時地震。
從昨晚撞破同牀共枕開始,三觀就不斷被衝擊,此刻是最後一拳,粉碎性毀滅。
他們倆和池妄從小認識,穿褲衩就在一塊兒玩耍,什麼調皮搗蛋的事兒都幹過。
照理來說也是相當濃郁的鐵血兄弟情,同牀睡個覺也能勉強接受,餵飯卻是從來沒有過。
再說,蘇斂不是有潔癖麼?居然能忍受共用一雙筷子。
顧安久實在難以忍受這種詭異,打破沉默:“不得不說,你們倆這樣,真的好……基啊。”
池妄嚥下去一團飯,慢吞吞出聲:“這明明是兄弟之間的互幫互助,你們這些人,庸俗。”
是,全都是我們的錯,我們庸俗,我們無恥,我們腐眼看人基。
蘇斂:“吃飽了嗎?”
池妄點頭:“差不多了。”
筷子放上桌面,蘇斂無聲提示,死亡的鐘聲緩緩敲響。
得到暗示,池妄被迫起身,一手扶着自己的傷胳膊,嘴裡罵罵咧咧:“人生怎麼他媽的這麼艱難,我一放縱不羈愛自由的追風少年,爲什麼還要寫作業。”
顧安久盯着池妄的背影,由衷的覺得,他斂哥真的有點兒東西。
蘇斂進浴室換了身衣服出來,隨手拿了幾本練習冊,輕車熟路跟着進了對門。
往小沙發邊上一坐,挑了本數學輔導書翻開:“知道作業哪些吧,就先做老師佈置的那些題。”
池妄看都沒看,斬釘截鐵說:“不會。”
他也沒騙人,數學課壓根兒沒仔細聽,數字都認識,題幹也能看明白,就是不會做。
一股煩躁勁兒從眉梢裡露了出來,蘇斂冷了表情,覺得自己應該跟這人好好談談。
於是轉了一圈,腿隨意地往前一放,兩人無聲對視。
氣氛僵持,蘇斂擰起眉頭,輕輕嘖了一聲,真是不好管教。
“你是覺得賺錢比較有意思,所以不想學習是麼?”
“主要是我可能真不是學習的料,天賦值就不在這兒。”
池妄有些無聊地用沒受傷的左手快速翻着書,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習題就覺得索然無味。
他揚眉看向窗外,覺得外面翻飛的肥麻雀都比他高興,想跑。
蘇斂停頓了幾秒,一口氣數落下去:“好,就算你喜歡賺錢,就你這初中數學都搞不清楚,你算得清賬麼?等到你以後公司上市,被財務總監賣了都不知道。”
池妄:“…….”
我好像也不至於如此文盲。
瞧見人愣神,蘇斂繼續嘲諷:“語文也這麼爛,以後成功人士的採訪都說不出一二三。”
池妄嘴脣繃成了一條直線。
蘇斂再接再厲:“英語學不好,怎麼開拓外交市場?那些英文資料能看明白?”
這他媽真是招招致命,池妄找不到理由反駁,被羞辱了還得誇一句您罵得漂亮。
蘇斂這人,平時話那麼少,一開口就是會心一擊。
他悲壯地翻開習題冊:“別說了,我學。”
蘇斂垂眼,揚起嘴角:“哪裡不懂,我講給你聽。”
聲音很輕,池妄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隻手捏住了後脖頸,狠狠掐了一把又溫柔安撫,只能乖乖就範。
一做就是一下午,池妄手傷不能大動作,基本上挑的都是選擇題,寫答案方便。
蘇斂這人脾氣差,講題的時候倒是耐心,連套用哪個公式都說得一清二楚,生怕人看不明白。
科目換了三本,池妄相當無奈地放了筆:“四小時了,歇會兒行不行?”
蘇斂很滿意今日份的輔導,大氣放人:“行,我出去一趟,今天就到這裡。”
池妄警惕擡起頭:“你去哪兒?”
“就隨便轉轉。”蘇斂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囑道:“注意傷口別沾水。”
這麼隨口一說,池妄敏銳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總覺得有貓膩。
蘇斂前腳一走,他也趕緊開溜。
先是去了趟夜色查看恢復情況,又跟着昨天被打的幾個兄弟去門口吃了頓燒烤,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燒烤攤上油煙很旺,薰得人渾身黏膩。池妄艱難脫了衣服,低着頭進浴室沖澡。
就是胳膊上的紗布剛解開,要避開傷口就不太方便,只能左手拎着花灑艱難沖水。
洗到一半兒,外面傳來推門的聲音,池妄揚聲:“誰?”
“我。”蘇斂應了一聲,慢吞吞進門,把買回來的東西放在池妄牀頭,曲腿坐上小沙發。
“等我一下,在洗澡。”池妄隔着門回了一句,沒過幾秒,又接着罵了句髒話。
蘇斂聽到動靜,問道:“怎麼了?”
“花灑沒拿穩,水進傷口了。”
蘇斂快速起身,按下浴室的門把手,眼前的畫面再度衝擊。
空氣裡蒸騰着一股熱氣,池妄微微彎着腰站在浴室正中央,整個身體繃成一條漂亮的曲線,像是一張拉緊的弓。
他現在的確有些狼狽,頭髮身上全是溼漉漉的水珠,花灑還沒關上,源源不斷的水花砸落下去,順着肌肉線條緩緩往下淌,然後隱沒進深處。
蘇斂覺得快要被這片熱氣給蒸出薄汗,彷彿自己也被那花灑砸得潮溼,眼睛緩慢地眨了一下。
一而再再而三,您故意的吧,打擾了,告辭。
“等等,你都進來了就幫我一下。”池妄毫無羞恥感,張口叫住人,“幫我拿張乾淨的浴巾,外面櫃子裡有。”
蘇斂收回視線,哦了一聲,面無表情地轉身出去找櫃子,胡亂一扯,才發現拿成了池妄的襯衫。
之前沒選擇住一個宿舍是對的,不然這種尷尬會三番五次循環發生。
腦子混沌,好半天終於找到一張全新的。他扯開包裝,別開眼囫圇朝着人扔過去,又大步退了出去。
等池妄收拾完畢出來,蘇斂緩緩恢復平靜,低頭擺弄着手裡的醫藥箱。
池妄盯着那堆酒精棉籤:“你倒是來得剛好。”
“也不是很想這麼碰巧。”想到方纔的畫面,蘇斂覺得又被衝擊了一次。
池妄穿着短袖,輕鬆往上一撩,露出結實的上臂:“麻煩幫我重新包紮一下。”
傷口因爲動作微微裂開,有血滲出來,上面還殘留着沒擦乾淨的水珠。
蘇斂吸了吸鼻子,感覺整個人都籠罩進一股柑橘調的香氣裡,連擦掉的血跡都是沐浴液的味道,有些甜得發暈。
他手上動作輕,嘴上下口狠:“我走之前不是提醒過你別沾水。”
“出去吃了頓燒烤,很熱,身上都是味兒。”池妄撇了撇脣,垂眼看着幫他包紮的人。
淺色的髮尾,清瘦的脖頸,睫毛微垂,十指修長,因爲被自己擋住了光,大半張臉都籠罩在一種昏暗的氛圍裡,以往冰冷的五官就顯得很是溫柔。
怎麼說呢,真挺養眼,這要是個姑娘,大概是古代蠱惑衆生的妖妃。
蘇妲己那種級別,池妄心想,還碰巧姓氏都一樣。
察覺到注視的視線,蘇斂頭也沒擡,小心翼翼地纏好繃帶,生怕出錯:“看什麼?”
池妄脫口而出:“看妲己。”
“……..你封神演義看多了吧?”蘇斂微微用力,打上週正的蝴蝶結,“好了。”
池妄眨了眨眼,回過神來:“謝謝,你來找我幹什麼?”
蘇斂含糊其辭:“就幫你換藥,弄好我就準備睡了,明天早起,繼續幫你補課。”
小蘇老師時刻牢記着自己的職責,愛崗敬業。
“…….行,晚安。”池妄沒轍,被迫答應。
把人送到門口,目送着人進了對門,才低頭看向胳膊上漂亮的繃帶結。
別說,這蘇妲己還挺心靈手巧。
他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酸的肩膀,後仰着靠進沙發,椅背上還殘留剛纔蘇斂坐過的餘溫。他以前不喜歡有人跟着一塊兒住,覺得互相打擾很是麻煩,所以申請獨住。
現在倒是突然覺得,如果多一個蘇斂這樣的室友,好像也還不錯。
池妄窩在沙發裡,隨手翻了部紀錄片看到後半夜,纔打着哈欠昏昏沉沉爬上牀。
大好週末,天色微亮,睡夢中猛然被一陣噪音吵醒。
“吾日三省吾身,今天學習了嗎?今天鍛鍊了嗎?今天早睡早起了嗎?”
“不要懶惰,不要墮落,不要貪圖享樂,趕緊起牀上課。”
這他媽哪兒來的聲音,池妄眯着眼四處摸索,終於在枕頭下方發現了一個電動喇叭。
猛拍了兩下,廣播還在枯燥無味地循環播放,電子音有些失真。
他尖着耳朵仔細分辨,語氣毫無情感起伏,聲音平直,內容直白,這不是蘇斂的聲音還能是哪個祖宗。
池妄:“…….”
他上網拍照搜索同款,翻了半天終於找到喇叭開關,關上了這死亡一般的騷擾。
就這鬧心小玩意兒,價格還要五百七。
敢情給他打了補課費,都花在這兒了。
池妄擡手抹了把臉,感動之餘,徹底無奈:“…….真有你的,我起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