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氣氛沉默。
“老子八百年沒做過課間操了。”
池妄猝不及防被逗笑:“你這個賭注,是我這麼多年聽過最離譜的,怎麼想的?”
蘇斂冷漠回擊:“那是你孤陋寡聞。”
迅速腦補完這兩人衆目睽睽下還得一本正經做廣播體操的樣子,顧安久直接笑到顫抖:“山上的筍都被你奪完了吧,需要多標準?比如這樣嗎?”
一邊說着,一邊展開雙臂做了個大鵬展翅。
蘇斂瞥了他一眼,心想你倒是把自己撇得很清。
“還是打一架吧,簡單粗暴。”
池妄漫不經心捲了卷校服袖子,層層疊疊的布料堆疊上去,露出一截精壯的肌肉的線條。
好久沒打架,就是手有點兒生。
偏偏人家不接招,還挑釁似的回了一句:“三中校霸就這?不敢?”
激將指數爆表,沒得商量。
“哎,不管咱們倆誰輸,大庭廣衆的,都很丟人。”
池妄沉思了一會兒,深思熟慮後,表情凝重擡起頭:“換一個,要不就賭喝一個月你那個養生糊,夠有誠意了?”
他一提到那三個字,胃就開始情不自禁翻涌,跟得了應激症似的。
蘇斂搖頭:“不換,你剛答應了。”
至於養生糊,改良下版本還有機會接着喝。
不知道這人對做操有什麼特別的執着,池妄品了一會兒,問:“我說,你就不怕自己輸?”
蘇斂倚着門笑了,慢悠悠說:“怕啊,這不才更刺激。”
從頭一回見面開始,這人表情就長期處於面無表情,隨時一副要捏起拳頭揍人的酷勁兒。這會兒猛然一笑,脣珠微抿,眼尾揚起,輕飄飄的視線落過來,居然硬生生看出了幾分妖孽的味道。
池妄盯着晃了會兒神,鬼使神差地點了頭:“那就這麼說定了。”
大概是被下蠱了,他想。
蘇斂含着笑應了一聲:“那就拭目以待。”
“好,既然賭注說定,我們的恩怨也一筆勾銷。”顧安久神神秘秘湊過來,欠兮兮的,“那我可以問個小八卦麼?”
蘇斂這會兒心情不錯,大發慈悲道:“你問。”
顧安久佯裝咳嗽,環顧四周,壓低聲音:“傳聞說你一挑五那次,是因爲你搶了人女朋友惹到了大佬,所以纔來找你麻煩,真的假的?”
剛露出的笑意瞬間收了回去,蘇斂嘖了一聲:“傳聞還說什麼了?”
“不好說。”顧安久縮緊脖子,很是犯慫,“我怕被揍。”
“說吧,我不動手。”
“說你橫刀奪愛不說還搞大了人家的肚子同時劈腿了四個有男朋友的女人才會被五人集體組團找上一挑五都是貼吧說的我只是八卦的搬運工。”
沒敢斷氣,顧安久一口氣說完,抱着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
夜風從窗口掃進來,嗖嗖發涼,房間氣氛凝重,詭異的安靜。
蘇斂隨意活動了一下指節,啪嗒一聲脆響。
池妄擡眼盯着對門裡那張臉,嘖,妖孽秒變殺手,渾身散發着殺氣。
他散漫道:“都打賭了,別殺生啊。”
蘇斂拳頭鬆開,冷冷掃了地上一眼:“假的,這你也信。”
“主要是爆料人說得有鼻子有眼,據說其中一個女朋友還是你們八中校花來着。”
顧安久緩緩站了起來,看上去很是失望,又補了一句,“我昨天看那照片,真挺漂亮。”
傻逼物以類聚,蘇斂懶得再理,扭頭進了房間。
站得腿痠,池妄揚了揚手,推門進屋:“晚安兄弟們,明天見。”
看着對面空蕩蕩的房間,蘇斂沒忍住問了句:“他那宿舍就一個人住?”
“對。”這回小結巴倒是答得爽快,下一句又卡了殼,“他是富、富、富……”
“富二代。”林衍好心幫他把他接上,“妄爺家很有錢的,他幫我搞那些花裡胡哨的手段,真的純粹就是喜歡賺錢。”
蘇斂解釦子的手頓住,他認識的池妄,家裡窮得響叮噹,真不像是裝出來的。
那會兒剛開始創業,只有兩套西裝來回換着穿,袖口都磨得發白。蘇斂那會兒還沒大學畢業,兩人窮到了一塊兒,那段日子簡直可以用悽風苦雨來形容。
過往太慘,不堪回首。
也許是後來出了什麼事,這人才會徹底變了樣。
蘇斂垂下眼,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故纔會發生。
“你好像很關心池妄。”林衍安靜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眼神裡充滿探究。
蘇斂回過神來,重新裹回那層堅硬的外殼,冷漠道:“沒有,只是隨口一問。”
說完伴隨着一聲“TIMI”,又補了一句:“我十一點睡覺,大家早休息。”
言下之意很明顯,晚上別瞎折騰。
暗中被威脅的顧安久抖了一下按鍵盤的胖手,乖巧調低屏幕亮度。
沒辦法,人家拳頭硬,只能被迫向寢室黑惡勢力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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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斂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四人同寢,這會兒覺得頭痛欲裂。
幾個室友都夠鬧心,一個睡得不安穩腳撞得牀架直響,一個呼嚕聲連綿不絕高低起伏,還有一個結結巴巴說着夢話,花樣百出。
這運氣,寢室夜間交響樂團都他媽讓自己湊齊了。
斷斷續續被折騰了幾個小時,蘇斂盯着白得發亮的天花板,滿腦子都是循環的大悲咒。
一恍惚,莫名有點兒懷念那天跟池妄同住。那人睡相很好,一動不動,也沒什麼怪癖,一覺能到大天亮。
只是,他們現在這種半生不熟的關係,同住一寢,也不合適。
再一想到那天早上醒來無比社死的尷尬場景,還是不了吧。
蘇斂掀開被子,輕手輕腳下了牀,捻開書桌上的小燈,把晚自習畫的重點快速過了一遍。
六點五十,另外三人陸陸續續起牀,寢室開始慢慢熱鬧起來。
顧安久爬下樓梯,迷迷瞪瞪的盯着亮着的小燈:“不會吧,你爲了打賭這麼認真?挑燈夜讀呢。”
“鬧鈴響了一晚上,睡不着。”
“是嗎,我怎麼沒聽見?”
因爲您就是鬧鈴本鈴。
爲了舍友之間的友愛,他忍了忍,到底沒說。
蘇斂合起寫滿筆記的習題冊,進浴室洗了把冷水臉,對着鏡子毫無感情的機械刷牙。
鏡面裡反射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眼下一片青黑。
洗漱完畢,隨意牙刷往杯裡一扔,指向六點。
今日佔卜,三四象限,不好不壞,勉強湊合。
要考試的時候,校園裡的氛圍總是處處瀰漫着緊張。臨時抱佛腳嘴裡直唸叨的學生們從身邊匆匆而過,急促的腳步聲忽近忽遠,蘇斂擡頭看了眼天空,久違找到了校園生活的簡單充實。
好像穿越回來的感覺,也還不賴。
進入考場,蘇斂找到自己考位,不出意外果真在最後一個,前面好幾個位置空着。
另外三人零散分佈,他視線慢吞吞往旁邊掃,池妄的座位居然還在最靠前。
倒是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甚至內心毫無波動。
倒數第一和倒數第十有區別麼?沒有。
考試鈴響,池妄恰巧扭頭看了過來,抓住某人偷看的視線,兩人隔着幾排,目光碰觸。
蘇斂倒是沒躲,只是衝他挑釁地挑眉,又用手點了點手上的試卷,提醒昨晚的打賭。
“加油。”池妄撐着下巴,衝他做了個無聲的口型。
還挺尊重打賭對手。
“考試場上,不要交頭接耳。”
監考老師是個年輕小姑娘,盯着這一屋子學渣,到底有些底氣不足:“也不要東張西望和作弊,你們逃不過監控的法眼。”
教室裡發出零零散散的鬨笑,彷彿在惡意挑釁。
監考老師強行繃着臉,猛然拍了兩下講桌:“安靜,做你們的題。”
蘇斂心想,池妄應該不會墮落到考試還要作弊,這點兒信心他還是有的。
闊別幾年重回考場,意外的感覺不算特別生疏。
筆尖刷刷寫得飛快,距離考試結束還有二十分鐘,蘇斂心情平靜扣上卷子。
他靠着椅背觀察四周,埋頭睡覺的,抓耳撓腮的,鬼鬼祟祟的,幹什麼都有。
唯有池妄,後背筆直,手上的筆動得都快成了殘影。
蘇斂揚了揚嘴角,行,還挺有勝負欲。
考試時間過得飛快,鈴聲一響,大家有氣無力地起身,把試卷上傳。
所有考場們一開,一羣人就蜂一樣的涌了出來,烏泱泱結伴去食堂吃中飯,樓道里瞬間擠得密密麻麻。
池妄從後面過來,自來熟勾上蘇斂的肩,熱情關懷:“考得怎麼樣?”
“還湊合。”蘇斂甩開那隻搭過來的手,回得很有餘地。
池妄微微點頭,很是同情地拍了怕他:“我這次感覺特別好,不好意思,你可以提前練操了。”
狂妄的妄,人如其名。
蘇斂:“……..”
他懷疑池妄字典裡就沒有自謙二字。
“誒,我問你們,選擇題最後一道題是選什麼來着?”顧安久湊了個腦袋過來,憤憤不平道,“那題幹啥玩意兒我愣是沒看懂。”
池妄:“B。”
林衍:“A。”
蘇斂:“C。”
“操,我選了D,選項全齊了。”顧安久摸了摸胸口,悠悠感嘆,“啊,不愧是我們。”
蘇斂:“………”
三個人,居然沒一個人能蒙對,雙色球中獎概率估計都比這大。
“一羣學渣還對答案,好笑。”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嘴裡嘀嘀咕咕,從旁邊擦肩而過,狠狠地撞了蘇斂的肩膀。
池妄嘖了一聲,張口叫住人:“艾學習,撞了人不道歉?”
“擋住路了,學渣。”艾學習伸手推了推眼鏡,有些厭惡地掃了幾人一眼,滿臉都是嫌棄。
蘇斂雙手插兜,語氣冷漠:“擋了路不知道說一聲麻煩讓一下?”
知道這幾人一個比一個不好惹,但艾學習這人自恃清高,打心裡就看不起成績倒數的垃圾。
他嘴上絲毫不饒人:“學渣就是學渣,知道擋了路還覺得自己佔理?”
“一口一個學渣,聽你這口氣,你成績很好?”蘇斂淡淡發問。
顧安久火速分清敵我陣營,貼着他耳朵悄聲傳達當前局勢:“斂哥,他是我們班第一。”
艾學習揚起脖頸,語氣驕傲:“也就年級第十吧。”
“確實差點兒意思。”蘇斂品了品,有些遺憾說:“還需要努力。”
艾學習氣極反笑:“你也就比我多了倒數兩個字,哦對了,你還沒有倒數第十,你是……..”
“倒…數…第…一………”
小學雞似的,故意大聲且拉長的調子充滿了嘲諷。
蘇斂掀起眼皮:“那倒是不一定。”
艾學習推了推眼鏡:“你該不會想說你能考正數第一吧?”
“嗯。”蘇斂點頭。
艾學習徹底笑出了聲:“行,要不要來打個賭?本人成績勉強湊合,你能考過我算你牛逼。”
旁邊已經圍起了一小圈圍觀的好事者,個個豎着耳朵偷聽對話。
看熱鬧不嫌事大,人羣中有人起鬨:“別慫,打賭啊,誰輸了誰叫爺爺。”
“我暫時沒有收孫子的打算。”蘇斂表情紋絲不動,淡淡說,“打賭沒問題。就賭誰輸了,誰去廣播室大喊五聲我是菜逼,帶本名的那種,比這次摸底考排名,賭不賭?”
“斂哥你瘋了吧?”顧安久瘋狂拉扯他衣角,低聲安撫,“別衝動別衝動,我們自己人玩玩得了,不至於讓自己丟這種臉,啊?”
“就這麼定了,大家都聽到了啊,不許反悔。”艾學習冷哼一聲,抱着書趾高氣昂地轉了身。
人還沒走兩步,池妄伸手勾住他的後領口:“還沒給蘇斂道歉。”
“對不起,行了吧。”艾學習勝券在握,挑釁地揚起下巴,“蘇斂同學,等你好消息。”
盯着耀武揚威的背影,林衍不屑道:“這傻逼,真欠揍。”
“我今晚給他下瀉藥還來得及麼?起碼得少考個理綜,我估計斂哥能有點兒勝算。”顧安久摸了摸下巴,認真思考,“哪種瀉藥效果比較強啊?”
林衍摸出手機,一本正經道:“要不我搜搜?”
鬧了這麼一出,蘇斂倒是莫名覺得心情很好:“走,請你們吃飯。”
池妄不知道這位新同桌到底哪兒抽了風,難不成考個語文就考傻了麼?
打這種必輸的賭注,他爲蘇斂同學的未來感到堪憂。
進了食堂,飯香四溢,蘇斂這才感覺動了一上午腦子,真有點兒餓。剛說了請客,大氣的付完四人飯錢,原本不富裕的飯卡雪上加霜。
蘇斂端着餐盤陷入沉思,是不是該去網吧入個股,一起賺點兒錢算了。
“想什麼呢?”池妄坐在右側,長腿不安分的支着,坐沒坐相。
他夾了一筷子紅燒肉放進蘇斂碗裡,安利說:“這是三中特色,我還沒動,你嚐嚐?”
蘇斂愣了一秒,猛然擡眼看向他,欲言又止。
歪打正着的,還真被他蒙中了自己最喜歡的菜,奇了怪了。
“不用這麼感天動地的看着我,一塊紅燒肉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陽光太強,池妄笑得很是晃眼。
蘇斂抿了抿脣,夾起肉放進嘴裡,蹦出幾個字:“嗯,很好吃,謝謝。”
“不,客,氣。”一字一頓,笑得更招人了。
旁邊三人東拉西扯插杆打諢的聊天,蘇斂話少,壓根兒找不到空隙插話,索性埋頭吃飯。
顧安久知道的八卦實在是多,從外校聊到本校,初一聊到高三,不知怎麼又繞回了蘇斂身上。
“我冒昧一問,你到底爲什麼轉學過來?”顧安久實在是憋不住,一雙充滿求知慾的眼睛眼巴巴看着他。
蘇斂慢條斯理的喝湯:“就是想換個地方,換個心情。”
這話一出,三人火速交換視線,各種猜測脫口而出。
林衍:“被分手了。”
顧安久:“來追愛了。”
聽完兩個版本猜測,池妄慢吞吞補上一句:“因爲愛情的話,那不太不值得。”
這回蘇斂破天荒接話:“爲什麼?”
“還真是啊?分手了?”池妄看着他有些悵然若失的表情,有些意外。
蘇斂含糊其辭說:“算是吧。”
顧安久拿到一手八卦,恨不得拿個廣播食堂現場直播:“蒼天!八中校霸爲情所困,傷心轉學,驚天八卦!”
“你小點兒聲。”林衍用餐巾紙捂住他叭叭叭的嘴,“肉丸子都堵不上你。”
蘇斂還在持續走神,所以穿越回來,到底值不值得。
這個問題,他目前還不知道答案。
揭開了人家的情傷,氣氛沉默,沒人敢繼續接這個話題。
池妄撐着下巴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堂堂一酷哥,提到前任就語氣失落,長長的睫毛垂下去,漂亮的眼睛裡飽含悲傷,看上去的確受傷不輕,又挺癡情。
左看右看,都覺得怪可憐的,得開導開導。
“你這人吧,雖然看着冷冰冰的,但人還不錯,還知道給我帶養生糊。”
池妄起了憐憫之心,耐心寬慰他:“沒事兒,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你的前任一看就不行,她瞎了眼,她沒有心,她無情,她無恥。”
蘇斂垂眸,行,給你機會,讓你再多罵自己幾句。
他撥回指針,來來回回聽了三遍,越聽越覺得逗。
正憋着笑意,就聽見池妄無縫接上總結:“總而言之,跟你分手的,是個傻逼。”
蘇斂側頭盯着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確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