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果然將她裹得分外嚴實,只留了她一雙眼睛看路,別的臉面分毫不露。二人離開仙居臺後,本是朝着御花園去的。可惜御花園太遠,到了半路還又下雪了。秋初就變得有些謹慎:“下雪了,不如咱們下回再去罷?”
雪花已遮住了眉頭,沈玉箏裹着一件月白的繡湘妃竹披風,帷帽上的風毛晶瑩一片。她只笑着,拉開遮面紗道:“已經出來了,還是緊着辦罷,要不然等這風雪停,又不知到什麼時候了。”
秋初趕緊讓她遮好面紗,只得點頭答應。
“不過御花園着實遠得很,我也走不動了。”沈玉箏裝作無奈,“我看這裡離我失足落水的地方倒很近,還是去那裡罷。”
秋初一愣,嘴上沒說什麼,可雙足卻不動分毫。
沈玉箏知她疑心,便又說道:“姑娘放心,那裡雖說離華清宮近,但也是個偏僻的地方。別說皇上或者容妃娘娘,就是孔寶林也不會去的,沒有人會看見我。”
“采女這是什麼話,”秋初變了臉色,惶恐說道,“倒好像弄得是我們娘娘要藏着你一樣。去罷去罷,咱們也早去早回。”
二人便緊步來到了那夜的水潭邊,只是今日天氣更冷,水面都已經結了冰花。沈玉箏探身用樹枝戳了戳,冰層還很厚,看來自己的運氣果真是有點背,要是那夜也是這樣的冰層,說不定自己就不會受今日的囹圄之苦。
“采女,雪越下越大了,咱們還是快些動手罷。”秋初着急,已經在水潭邊尋了個地方,拿石子兒開始刨土。
沈玉箏是一樣的心焦,她直起身環顧四處,只見哪裡都是白茫茫的,這樣大的風雪,誰會過來呢?忽地,她羽睫一顫,終於在自己當初落水的位置附近,看到了有衣袍一閃而過。
“是誰?”她立即揚聲追過去。
秋初的心突地一跳,急忙扔下石子兒去追:“采女,沈采女怎麼了?”
沈玉箏在雪地裡跑得氣喘吁吁,指着遠處道:“有人鬼鬼祟祟跟蹤我們,秋初,該不是娘娘還派了別人來伺候我罷?”
“怎麼會,娘娘不可能讓旁人知道采女在仙居臺……”說到一半,秋初忙打住。
沈玉箏冷笑:“姑娘心善,自然是不疑有他。不過我瞧姑娘的年紀,大概在文妃娘娘身邊服侍得也不久。既不是心腹,娘娘何以會放心地用你?我的處境,你我心中都清楚,假若有一天事情水落石出,娘娘難保不會把你推出來頂事。再有,這回的事情娘娘明着是想拉攏我,可這暗地裡,恐怕還是要考驗你,看看你是否與其他妃嬪有染。有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換做是我,我定不會這樣防備着自己的宮人。可見姑娘你,還是與娘娘不夠親厚。”
秋初亦非等閒,否則文妃又怎會欽點了她來看管沈玉箏。她雖也有些心慌,可面上卻未表現出來,只說道:“文妃娘娘如何待奴婢,奴婢心知肚明,就不勞沈采女費心了。采女還是快些辦正事罷,不要爲難我這個當奴婢的了。”
“姑娘若不信我——”沈玉箏的目光轉向方纔行蹤鬼祟之人所去的方向,“那就只管去問個明白好了。我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去,等着你回來。”
“真的?”秋初驚疑。
沈玉箏點頭:“姑娘也該知道,你我已經離開了仙居臺,腿腳是長在我身上的,這內庭這麼大,我要是真想去哪兒的話,憑你一個人阻止得了嗎?倒是加上那邊的人手,說不定還可勉強留住。”
秋初皺眉,暗想恐怕沈玉箏果真是有逃走的意圖的。她若真的不見了,文妃定要拿她是問。倒不如真的去那裡一探究竟,假如正是文妃的人,那也就不怕沈玉箏跳脫了。便向她急衝衝地一福,就往那人躲避的方向追了過去。
沈玉箏暗自鬆了口氣,急忙解下身上的重重累贅,藉機入了假山。
假山裡的路甚是曲折迂迴,她憑着當夜的印象一路尋過去,總以爲快到華清宮了,可再一轉面前已無路可走。來來回回折騰了許久,終於聽到有人說話。
竟是薛蓉薛姑姑!
沈玉箏一喜,正要張口叫,不想李毓的聲音也隨之傳了過來。
“……這回還是多虧有薛姑姑引路,那妮子才能正好着了道。”
沈玉箏心內頓時寒涼無比,意識到自己被衛重幕擄走這件事,絕非巧合。她捂住嘴,按捺下心中的波濤洶涌,慢慢地隱入了一塊巨石後頭,細聽着二人的談話。
風雪益發的大了,然薛李二人的話卻比近在耳畔還要聽得分明。
“李姑姑能夠打聽到衛家小子跟沈玉箏的關係,也是大功一件。娘娘心裡記着姑姑的好,日後也絕不會虧待墨才人的。”薛蓉的聲音帶着些許的高高在上,遠不若那夜四人進宮時那般親和。
李毓的爲人,沈玉箏是清楚的,此時應是有些不高興了,說道:“兩位小主初入宮,都該相互照應。況且有容妃娘娘提攜,太師自然十分放心。”
薛蓉道:“墨才人是太師嫡親的孫女兒,這般關心是自然的。只是沈玉箏畢竟還只是小小采女,她會否獲封尚是未知之數,你這般忌憚她,未免小題大做了些。”
“想是姑姑不知道纔會這樣說,沈玉箏的來頭可不簡單。”薛蓉跟隨容妃只在深宮,李毓卻不一樣,她有的是機會接觸外頭,也有的是機會知道內宮一些不爲人知的事情。她笑着道,“她原是歸德將軍的女兒,後來因爲前太子之事歸德將軍被貶去了臨安,只做了個從二品下的節度使,照理說沈玉箏是不會得到批錄的。可太后的聖意難測,這批錄卻偏偏還是賜給了沈玉箏。薛姑姑且想一想,太后這樣做究竟爲何?”
沈玉箏一愣,沒想到李毓竟然想得如此深遠,就連她自己都不曾想過這些,只一味以爲天意如此。聽了這番話,她難免不在心下揣測,須臾便想明白了,正與李毓所說的不謀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