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不能因爲這種程度的事就閉上。”
電視畫面裡,年輕的主唱站在LIVEHOUSE簡陋的舞臺上,面向着臺下。他臉上的神情,帶着將要面對未知之事的忐忑。但更多的,還是明知將要面對未知之事、卻仍舊敢於去抗爭的堅定。
“呆瓜們會繼續唱下去,在哪裡都好。”
電視機裡的主唱手握着話筒,瞪着彷徨卻又堅定的眼睛,“但本大爺會一直站在這裡!”這副模樣,看着有點神經質。
話音落下,身後的樂隊成員,默契十足的撥動手中的樂器,奏起了歌曲的前奏。是那首引起大話題的《老子就站在這兒》。
開場的這一段演出,是樂隊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唱《老子就站在這兒》時,被巖橋慎一安排的攝像機拍下來的畫面。
那時,巖橋慎一還沒有決定要接收他們,樂隊寫出了這首歌,一旦公開演唱、將態度公之於衆,也就意味着徹底斷絕了後路,必須要堅定“反抗”的立場走到底。
後路斷絕、前途未知,如此情況下,仍舊選擇站上舞臺,面向觀衆,說“本大爺會一直站在這裡!”,這樣的做法,當然充滿了氣概。
但是,也容易被普通觀衆反感,認爲他們只會喊空口號。口號要喊,還要喊得響亮。但既要響亮,也要能夠被普通大衆理解。
正因如此,巖橋慎一纔會在還沒有決定下一切的情況下,記錄樂隊第一次頂着壓力站出來演唱這首歌時的模樣。
反抗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的事,一旦唱過了第一遍,樂隊就會失去第一次站出來時那份樸實純粹、略帶脆弱的堅定,變得越來越激進、難以喚起大衆的同理心。
……
一口一個“本大爺”,坐在電視機前的上班族川口,聽着主唱開場前的話,原本應該感到不以爲然,覺得他們不知天高地厚,只會隨便喊一喊口號。
可是,看着樂隊主唱那副忐忑卻又堅定的模樣,就生不出那樣的輕視之心。
整個九月的下半月,THE BLUE HEARTS的事,都是大衆討論的熱點。
報紙媒體推波助瀾,樂迷被煽動起來的情緒需要發泄,評論家緊抓熱點再添一把火,還有意識到事情已經成了大話題以後暗地裡使勁兒的朝日電視臺。
還有每一週都能看到那張《老子就站在這兒》的地下單曲上榜的單曲榜單。
最開始是第十九名,熱度起來以後,等到下一週,名次升到第十一名。緊接着的下一週,熱度再往上升、名次升至周榜單第五名。
與此同時,朝日電視臺對外公佈了將要播出有關這一事件的紀錄節目的預告。
地下單曲能賣到周榜單第五,是個前所未有的記錄。新記錄的誕生,也讓這件事的熱度再進一步。
朝日電視臺選的這個節目播出的時機恰到好處,正好將全部的熱度都吸引過來。
沸沸揚揚了大半個月,關於這支樂隊,這首歌的創作背景的事,早已經從地下傳到地上,從樂迷圈衝向主流,令普通大衆也有所耳聞。
地下音樂圈的音樂人們,紛紛放下成見支持THE BLUE HEARTS,而主流音樂界,也開始有一些平時就比較敢於發言評論的創作者,在自己的廣播節目裡就此事發表意見。
涉及到“創作自由”,可說的實在太多。尤其對創作者來說。
樂迷們對此事極爲憤慨,年輕人之間對此也憤憤不平,連川口這種既不是樂迷、也已經過了能被輕易煽動年齡的“普通人”,對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也主動被動的瞭解了個大概。他工作的商社,午休時,也有同事議論這件事。
一方面,川口覺得一支朋克樂隊被投資方要求刪除歌曲這件事荒唐,另一方面,又覺得如此抗爭、寧可解約回地下也不妥協的樂隊不知變通。
甚至,他也不是沒有在暗地裡揣測,這支樂隊在藉此沽名釣譽。
否則的話,明明只是一首歌的事而已,值得如此嗎?
川口不像激動的樂迷那樣爲樂隊發聲,在公司裡也沒有主動加入過相關的討論,彷彿漠不關心。但在心裡,卻暗暗對這件事思來想去。
當看到朝日電視臺的節目預告時,他記下節目播出的日期,在這一天的晚上,準點把節目換到了朝日電視臺。
電視臺製作相關的節目,在川口看來,就像是要揭曉考卷的答案。
在這之前,其他的電視臺也不是沒有就這件事進行過報道,但從來沒有一家像朝日電視臺這樣、着手製作紀錄節目,在節目預告裡就先打出“從事件發生就開始追蹤”的宣傳牌。
這樣的宣傳,給人一種只要看一看節目,就知道事情爲何發生、又將走向何處的感覺。
電視機裡的樂隊,在說完了開場白以後,全力演出着那首作爲地下單曲創下了排行榜記錄、掀起巨大話題的《老子就站在這兒》。
他們的演出看上去生澀樸素,沒有那種放下豪言以後的遊刃有餘,甚至,川口從樂隊的演出中,能體會到他們的不安。
雖然說着“老子就站在這兒!”,但是,這不是不知天高地厚隨意放下的豪言,而是一份明知到會有怎樣的後果、後路斷絕、前途未知的情況下,懷抱膽怯卻也堅強鬥爭的心意。
演出儘管生澀樸素,但這份粗糙反而更加打動川口。
讓他隔着屏幕,彷彿也能感受到樂隊那份“明知如此、但也要挺着脊樑繼續下去”的勇氣。
不是沽名釣譽,而是心中切實的有着絕不妥協的信念,絕不放棄的追求。
與此同時,電視畫面裡,打出這期節目的標題:《那的確是重要的事,我一生都不會忘記。有關創作的自由與偏見——站在這裡的THE BLUE HEARTS》
標題中的“站在這裡”,雙關的是樂隊發行的那首《老子就站在這兒》。
……
電視畫面裡,開場過後,節目進入到了正題。
朝日電視臺的女性旁白播音員,以不緊不慢、不帶私人感情的語調,介紹着關於這次事件的來龍去脈。
而畫面當中播出的,則是對樂隊的跟拍。成員們進入白天還沒有開始營業的LIVEHOUSE,進行着他們的彩排。
儘管面臨着生涯的危機,但這幾個樂隊成員卻仍舊繼續着他們的音樂工作。寫歌、排練,去往錄音室,進入LIVEHOUSE。
這種“一切如常”的氣氛,不知不覺間,將“樂隊熱愛音樂”這件事,悄悄傳達給了坐在電視機前的觀衆。
沒有說一句“我愛音樂!”,但這種有條不紊,卻在暗地裡影響着觀衆們。
本身,提起“朋克樂隊”,給普通人的印象往往非常的不着調,瘋瘋癲癲,不太容易獲得普通人的好感。
但這樣的拍攝手法,再配合開場時巖橋慎一視線準備好了的那份樸實的演出,兩者相輔相成,節目播出不多時,就在觀衆不防備的時候,先讓樂隊在觀衆心裡留下了一個好印象。
“這副模樣還挺帥氣的。”
坐在電視機前的一對夫婦,邊看電視,邊就節目的內容發表着感想。
“真要說的話,能有抗爭的勇氣,這種行爲本身就很帥氣了。”當丈夫的,倒是不吝嗇於稱讚這支成爲話題的樂隊。
“所謂的搖滾,總得有點搖滾精神纔對。”他振振有詞。
當丈夫的,密切關注着關於樂隊這次的事件,想要知道最終要如何收場。他被那張《老子就站在這兒》煽動的熱血沸騰,打從心裡希望樂隊能衝出困境。
今天晚上,他難得早早回家,把節目換到朝日電視臺。
不過,當太太的,興趣倒是沒有丈夫那樣的濃厚——雖然大半個月的時間裡,常常看到關於樂隊的事,也不是一無所知,可如果只有她在家,絕不會特意看這檔節目。
但是,會特意陪着丈夫一起看電視,太太也有太太關注的東西。
這時,電視畫面裡,切換到了廣告時間。
當太太的沒有拿起遙控器換臺,不僅如此,還在心裡惦記着,盯着電視畫面,把廣告看得津津有味——
這麼說也不準確。不是把廣告看得津津有味,而是在期待些什麼似的。
“前幾天,這個時間都在播一個叫‘融合’的系列廣告。”太太跟丈夫說起來。
丈夫“哦”了一聲,不怎麼感興趣,“什麼融合?”
“應該是唱片的廣告。演歌歌手和搖滾樂隊合作,秀樹桑還跟河合奈保子組了支不像樂隊的樂隊,對了,DREAMS COME TRUE還跟八代亞紀桑同臺呢。明菜醬也參加了……”
太太的話說的亂七八糟,丈夫聽在耳朵裡,覺得莫名其妙,“這都是什麼?”
“所以才叫‘融合’嘛。”這次換當太太的振振有詞,“就是讓這些人能夠合作。”
丈夫露出個“簡直是亂來”的表情,“怎麼會有這麼傻的東西。”
“真是失禮!”太太說。
與其是在替企劃專輯說好話,倒不如說是不高興丈夫對於她所關心的東西這種瞧不起的態度。
這個空檔,廣告播完,節目繼續。
廣告播送結束以後,重新開始的節目,擔任旁白的換成了一名男性播音員。節目的內容,也從開場時交代來龍去脈、展示樂隊在事件發生後的日常的和緩,漸漸變得嚴肅起來,開始轉入對於“創作自由”這件事的探討。
節目一開始,當丈夫的,把剛纔太太的態度忘到一邊,繼續看自己關心的節目內容。
當太太的則正相反,對丈夫的態度有些不滿,進而對於節目裡的內容也變得不感興趣,想起身離開了。
但正在這時,電視裡的一句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製作人巖橋慎一,注意到了這支陷入困境的樂隊。”
聽到這個名字,太太重新把注意力投向了電視。
雖然對THE BLUE HEARTS會怎麼樣不太感興趣,但太太對於“巖橋慎一”這個名字卻大有反應。或者應該說,這是最近幾天以來,她最爲熟悉的一個名字。
同時,也是當太太的,最近幾天以來,感到迷惑的一個問題。
那就是,巖橋慎一製作人是誰?
像是在解答她的這個問題——又或者,是爲了解答電視機前千千萬萬個像她一樣的觀衆的問題,節目的旁白介紹起了關於這位製作人的事。
“巖橋慎一桑是策劃過全女性搖滾音樂節、還參與制作了《樂隊天國》,在地下音樂人之間,有着相當強的影響力,發掘推薦了衆多樂隊出道,被地下音樂人所信賴。”
旁白說着這段話時,電視畫面裡,適時配上了兩年前舉辦的“NAONのYAON”音樂節的畫面。舞臺上賣力演出的,是現在當紅的女子樂隊PRINCESS PRINCESS。
“除此之外,他個人也擔任森高千里、ZARD等歌手的製作人,備受業界期待……”
隨着這句話,電視畫面切換,適時配上了由巖橋慎一的唱片公司提供的公式照片。公式照片裡的巖橋慎一身穿西裝,年輕幹練,當太太的,看到這麼一張臉,心中頓感清爽,連剛纔的不愉快都跟着淡了。
那個巖橋慎一製作人,原來是個年輕帥哥!
而當丈夫的,聽着這段介紹,則對巖橋慎一刮目相看,“倒是位了不起的人物。”難得的在地下和主流都吃得開。
太太聽着丈夫對巖橋慎一的誇獎,想起剛纔丈夫對那張企劃專輯的差評,剛纔的不愉快徹底煙消雲散,就想着挖苦他一下,小小“報復”一下。
要是被他知道企劃專輯的製作人就是這位了不起的巖橋桑,看他什麼反應。
“那個啊~”太太拉長聲調,故意要賣關子。
丈夫的注意力卻一直放在電視上,“什麼?”
“這個巖橋慎一製作人。”
丈夫“哦”了一聲,注意力還是捨不得移開。
電視畫面裡,樂隊的吉他手真島昌利,正坐在鏡頭前訴說着,“我和巖橋桑的朋友說起,把這次的事寫成了歌。巖橋桑聽到了以後,就說‘那就來演一次看看吧’。然後,借了錄音室、還有他的LIVEHOUSE給我們。”
“這個巖橋慎一製作人很了不起吧?”太太說。
丈夫點點頭,“確實。”他就真島昌利方纔那番話發表感想,“是位堂堂正正的男子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