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飛羽怒叫道:“何方妖孽,竟敢到峨嵋山放肆!”
怒喝聲中,丹心劍百丈長的紅光宛如赤虹般裂空而上,向那黑絲衝去。那黑絲看來極爲輕滑纖細,隨風嫋嫋地飛舞着,但如此強烈的劍光,卻依舊衝它不斷,反而層層包裹,將那劍光擠在了中間。黑絲噴涌鼓盪,漸漸化作漫天黑霧,壓得丹心劍的光芒不住收縮,宛如黑夜狂風中的一盞野火。
門派被人找上門來,又驚聞師父入魔,陸飛羽心中正沒好氣,這時受了黑絲的逼迫,登時心中一股怒氣再也忍受不住,大喝道:“叫你嚐嚐峨嵋派的厲害!”
異香起處,他的胸前突然綻開萬叢銀絲,一閃之間,已經全都漲大成幾十丈長,組成一個巨大的花座,託在陸飛羽與那位姑娘的身下。銀絲飛舞,護在兩人身周,那黑絲雖然蔽空遮日,但卻絲毫不能侵入!
陸飛羽更不停留,手再指處,他的額前忽然顯出七瓣靈心,各自舒放出彩虹一般的光芒,照在陸飛羽的身前。萬點毫光宛如急雨春浪,飛灑而下,與那黑絲相接,登時衝開一大片空地。那黑絲化成的濃霧受了衝激,發出一聲厲嘯,奔馬一般都涌了過來。壓力驟然增加,那萬叢銀絲被壓得緩緩回收,緊緊貼在了兩人身上。香棣清華所發出的七彩靈光,也僅僅照開了面前三丈遠近,此外舉步難行!
陸飛羽臉上微微變色,面前激繞着的黑霧突然旋轉了起來,漸漸匯聚成一個老人的形狀,指着那位姑娘大罵道:“邪姝賤婢!還不快將本祖師的靈心寶印雙手獻上,難道還要我親自出手麼?”
陸飛羽轉頭笑道:“原來你叫邪姝。”他素來倜儻瀟灑,越是情形危急,便若是泰然自若,雖然明知面前是靈鬼門的九靈祖師,而身邊更是威震海內的烏神玄鍊金絲,但他就是一點都不害怕,一點都不擔心。
邪姝的臉上卻一片驚惶,顫聲道:“祖……祖師……只要我交回去……就不責罰我了麼?”
她臉上盡是一片乞憐之色,柔媚的大眼睛中也盡是惶急,九靈祖師手段之狠辣,那是早就傳聞宇內的了!
九靈祖師見她恐懼,臉色稍霽,道:“只要你肯交還,本祖師倒也不多追究。速速拿來!”
邪姝大喜,伸手入懷,然後一揚。立時一點精光暴出,轉瞬之間飛昇七丈,懸在了她頭上。只見那點精光隱隱成一心形,精光毫芒不斷從中間噴涌而出,照得人眼睛都花了。靈心寶印才一出現,立即一股巨大的心跳之聲便在峨嵋山上響起,震得每個人都心悸神動!
九靈祖師厲嘯一聲,催動着烏神玄鍊金絲,向那靈心寶印上罩了去。他來得好快,就見空中一道黑影飆射而過,瞬間那張陰慘慘的鬼臉,便貼在了靈心之上。他的臉上盡是貪慾。
邪姝突然出手,握着那靈心狠命一捏,九靈祖師登時一聲慘叫,漫天的烏神絲都快散了!九靈祖師臉上一片驚恐,道:“你……你想做什麼?”
邪姝一改原先驚恐的樣子,咯咯嬌笑着,滿臉都是興奮的表情,又使勁在那靈心上捏了一把。陸飛羽幸災樂禍的狂笑聲中,九靈祖師的慘叫幾乎將天上的雲嵐都震裂:“賤婢……住手!”
邪姝冷哼道:“你叫我什麼?”做勢要捏。九靈祖師慌忙道:“住……住手!”
邪姝悠然道:“我只問你叫我什麼?”
山風蕭蕭,九靈祖師的身形全完全靜止下來。他的兩隻灰濛濛的眼珠盯在邪姝的臉上,冷冷道:“誰告訴你這靈心寶印乃是我的化外元神的?”
邪姝做了個鬼臉,道:“沒有人告訴我,我猜的!”
九靈祖師一陣急怒,邪姝揚手道:“怎麼,你不服麼?”
九靈祖師道:“你待要怎樣?”
邪姝笑道:“也不要怎樣,此後我就是靈鬼門的祖師,你是二祖師,如何?”
九靈祖師狂笑道:“這個主意不錯!”
陸飛羽心靈陡起朕兆,大叫道:“小心!”
九靈祖師幻化成的黑影,已然在這一瞬間,迫到了邪姝的面前!他來得好快,邪姝幾乎來不及任何反應!
她咬了咬牙,臉上顯出一陣倔強之色,突然出手,兩隻尖尖的長指甲,用力向那靈心中插了下去!她存的就是同歸於盡的念頭!
九靈祖師狂嘯一聲,身子就如被一柄巨大的鐵錘擊中了一般,陡地一口鮮血噴出!
鮮血才離口,便化作一蓬血箭,向邪姝飛射而至!這是靈鬼門祖師的本命元氣所凝聚,當真非同小可,腥臭之氣狂溢,已然將邪姝完全籠罩住!
陸飛羽早料到九靈祖師會暗算傷人,大叫示警之後,身子立即迴旋,擋在了邪姝的面前。香棣清華那七隻凜凜轉動的心月,正與那蓬毒血接在一起。陸飛羽雖也可以算是一代高手,但比起九靈祖師來,那是頗有不如。血箭宛如暴雨,衝在七朵心月上,立即天崩地裂般地炸開,陸飛羽跟着也是一口鮮血噴出,身子已經搖搖欲墜!
那血箭一擊之後,立即散做微芒一般的小點,卻不散開,圍着那七朵海棠心月不住飛舞着。兩者略一接蕩,便是一聲砰嘭大震。一震之威,絲毫不弱於先前。九靈祖師滿臉都是獰厲之色,虛空立在烏霧之中,不住嘎嘎怪嘯,指揮着那團血箭潮涌而上。
陸飛羽一翻手,從邪姝手中接過那朵靈心,冷笑道:“邪姝只以爲這是你的身外元神,我卻知道這是你用三千童子之心生生造出的魔器!九靈祖師,你倒行逆施,不顧天命,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說罷,他的手上一陣白霧閃過,那顆靈心忽然散開,化作萬千透明的碎片,瞬間消散於無形!
邪姝與九靈祖師同時臉上變色,大叫道:“不要!”
邪姝嘟着嘴道:“你賠我!你賠我!”
九靈祖師仰天怒嘯,聲音極爲怪異,又像是哭,又像是笑。他的臉色更形獰厲,鳥爪一樣的手指着陸飛羽,狠聲道:“我今日不殺了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他一揚手,烏神絲立即如有生命一般飄了起來,向陸飛羽鋪天蓋地罩下!猛地遠天中就聽一人高聲道:“是什麼人敢在峨嵋山撒野?”
一抹清光淡淡地閃了閃,如同情人那憂傷的眸子。世界紛繁蕪雜,她只看向你。無論天長地久,滄海變易,這抹眼光總會在你面前出現,彷彿是永遠的永恆,但卻真實的只是一瞬。
刻骨銘心的一瞬。
九靈祖師的烏神絲,就在這一閃中,卻盡皆斷成兩截,散了一空!九靈祖師吃了一驚,又聽一人怒喝道:“還不快滾,難道想試試我的絳葩仙蚨麼?”
隨着這一聲怒喝,天空中突然顯出萬朵千朵小小的凌霄花來,宛如天羅地網般壓下。九靈祖師似知不敵,狠狠地道:“不報今日之仇,我誓不罷休!”
他陡地躍起,長嘯之聲裂天而起,枯瘦的身形卷着千團黑氣,瞬間就去得遠了。雖敗但餘威仍然駭人之至!
陸飛羽長出了口氣,劍光閃爍中,當空落下兩位羽冠星士,陸飛羽急忙拜倒道:“三師伯、四師伯。”
食墨道人與餐霞道人同時點了點頭,道:“我已算得今日之事,這是我們的七極瑞,你拿去吧。”
兩人同時揚手,就見空中同時出現了兩朵花,一朵素瓣清容,雖淡雅但卻隱含高華之風,似是一株優曇,乃是食墨道人的剎那芳華。另一朵才一出現,便立即化身千萬,每一朵都是淡黃色的,極爲細小,但自有一股堅韌孤傲之氣,形似凌霄花,卻是餐霞道人的絳葩仙蚨。
陸飛羽躬身答應一聲,那兩朵瑞彩便徐徐降落,沒入他的雙肩之中。
食墨道人道:“我們此來,是得知消息,你鐵腳師伯被佛雲山的天邪老人捉去了,要用五火煉真形之法,將他煉成灰燼。你速速前去,營救二師伯,順便取回他的青玉紅妍,聚合峨嵋七極瑞。”
餐霞道人嘆道:“不是我們幾個老骨頭貪閒怕難,實在是峨嵋山已危在旦夕,上門尋禍之人,只怕越來越多了。你現在已有七瑞中的六瑞護身,只要善加利用,從天邪老人手中救出你師伯,應該不算艱難。切記不可戀戰,得手就走。”
陸飛羽躬身答應了,玄功暗運,帶着邪姝起在空中。餐霞道人轉頭淡淡道:“於鯤師兄,可否聽貧道一言?”
兩人駕着食墨道長的剎那芬芳,倏忽之間,就飛上了九萬尺的高空。越到上面,那青冥罡風便越是凌厲,幾乎能將人的皮肉吹開。但再望上行,又走了三萬尺後,飛到了罡風頂上,卻就極爲受用了。點風皆無,聲息不聞。那天更碧得又如一塊巨大的琉璃,星星一隻只嵌在上面,彷彿可掬而摘之。萬朵浮雲靜靜浮立,壘顯出山巒樓臺的形狀,聚在兩人的腳下。一時全無俗塵人間的喧囂,幾疑身已登仙。
陸飛羽笑道:“怪不得世人都想成仙,我也不要什麼洞府仙宮,只要能讓我常住此處,那就心滿意足了。”
邪姝笑道:“那還不簡單?你就在這裡建一座宮闕,不就可以了?”
陸飛羽笑道:“這裡什麼都沒有,拿什麼來建宮闕?又建在哪裡?”
邪姝道:“我聽說有種石頭叫做浮空石,人佩了後,可以隨意浮游空中,不再下墜。我們不如去尋一大堆浮空石來,嵌在一大塊石頭上面,不就可以在上面建造宮闕了麼?”
陸飛羽搖頭道:“浮空石極爲難得,巴掌那麼大的,已經很罕見了,到哪裡去找能夠托起宮闕那麼大的來?”
邪姝笑道:“只要我們努力尋找,總會找得到的。”
陸飛羽微笑看着她:“我們?”
邪姝臉上一紅,嬌嗔道:“你……你竟敢佔我的便宜!”
飛身來打,陸飛羽一笑避開。
陸飛羽的笑,是那種略帶一點嘲諷的笑容,似是在譏嘲這個煩雜的塵世,又似乎是在譏嘲自己。這笑容讓他的人帶了種懶散的神姿,彷彿萬事都不經心一般。他永遠都是這樣的笑容,他也永遠都是這樣的人。
兩人腳下的雲團,卻慢慢蠕動起來。
陸飛羽嘆道:“凡世之中,是沒有永恆的樂國的,你看,這裡也要變化了。”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那雲團彷彿被人驅趕着一般,轟然衝了上來。兩人不及提防,被衝得凌空翻滾,自然之力巨大無比,幾乎將護身的丹心劍光都打散了!
陸飛羽一聲清嘯:“來得好!”驅趕着丹心劍,化成赤虹般的光練,霍然衝下。
那雲團一陣震動,猛地劃開一道橫貫天地的亮閃,焦雷如雷神驅駕,轟然震響!邪姝“啊”的一聲叫,情不自禁地向陸飛羽身側偎了過來。陸飛羽笑道:“不要怕,看我帶你遊戲風雨!”
他手一指,丹心劍的紅光猛地暴漲,將四周的雲團全都撐了出去。陸飛羽清嘯之聲不絕,百丈紅光照得天地都變了顏色,在沉黑的雲朵中縱橫馳騁!
焦雷陣陣炸響,瓢潑一樣的大雨隆隆落了下來。丹心劍織成的光幕細密無比,竟然無一絲雨點落下。邪姝起初還懼怕那幾乎震碎耳朵的雷聲,到後來,也覺得津津有味,大叫大笑着,讓陸飛羽穿這朵雲,攪那團霧。反正嘟着嘴是趕路,言笑晏晏也是趕路,陸飛羽就由着她的性子,將丹心劍的威力發揮到極至,如風雨如晦中蒼天的刀口。
雨越下越大,邪姝身上抖了抖,道:“有些冷。”
就似乎是迴應她這句話一般,面前忽然顯出一片紅光。那紅光與丹心劍並不相同,彷彿是什麼人生得一場大火一般。邪姝大喜,道:“快!我們烤火去!”
陸飛羽笑道:“遵命!”驅趕着丹心劍,剎那間來到了火光之前。
如果說這是一堆火,那還真沒有人能生得出來。這是一個矮矮的山頭,與衆不同的是,那山竟然是空的,在山頂上開了個口子,一團團烈火不停地從中噴出,連那狂暴的天雨都不能澆熄!
邪姝皺着眉頭,道:“這不是成心招我生氣麼,這怎麼烤?”
陸飛羽笑道:“那可沒辦法了。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佛雲山。”
邪姝向四下看了看,就見周圍羣山聳立,蔚然重秀,就只有這座山頭光禿禿的,還噴着火苗。她撇了撇嘴,道:“佛雲山,名字倒是好聽,可惜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
陸飛羽道:“進去吧。”
邪姝嚇了一跳,道:“你……你難道要進這火口裡去?”
陸飛羽笑道:“天邪老人就在裡面,不進去,怎麼去救我的師伯啊?”
邪姝波浪鼓一樣搖着頭:“我不進去,要進去,你自己進去好了!”
她尋了一塊石頭坐下:“這裡風光秀麗……”她得意地看着四周光禿禿的童山,“天氣又這麼好……”一陣狂雨打在她身上,“我坐這裡休息一會,你早去早回吧。”
陸飛羽也不管她,自顧自向火口走去:“那你在這裡吧,你可要小心點,聽說天邪老人最喜歡吃年輕少女的肉……”
就聽身後一聲尖叫,邪姝竟然比他還快地衝了進去。
風火凜冽,兩人站在頂口,就見浩浩地氣噴涌而上,鼓起一團巨大的火苗,熾天而去。山腹中都是一片赤紅,下面亮晶晶地岩漿翻騰着,看去詭秘之極。陸飛羽極目望去,忽道:“就在那裡了!”
隨着他手指處,就見那山腹中的壁上,突起了一塊巨大的石頭,那石頭黑黝黝的,但在如此猛烈的火焰炙烤下,竟然全不變形。石頭靠着山壁的一端,隱隱可以看到有個洞口,幽深地向裡蔓延着。
陸飛羽丹心劍亮出,卷着他跟邪姝向那洞口落了下去。雖在劍光之中,那幾乎能燒焦一切的狂熱,仍然讓兩人難受之極。但奇怪的是,等兩人落到那塊黑石之上後,身周竟然沁出一絲清涼。那石頭也不知是什麼做成的,在這岩漿環繞中,竟然還透出絲絲冷氣,將那酷烈的熱氣迫開!
邪姝用手輕輕撫摸着這塊巨石,她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回想着什麼。她的頭忽然擡起,凝神傾聽,陸飛羽道:“怎麼了?”
邪姝道:“你有沒有聽到一個聲音?”
陸飛羽笑道:“這裡除了天邪老人,再沒有別人。山洞回聲,你只怕是聽錯了。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