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屈靜啃玉米棒子的功夫,秦淮在村子裡溜達了一下。
秦淮目前的活動範圍,是以屈靜爲中心半徑20米的範圍內,空間不小。屈靜的身體素質不錯,但是牙口也就是正常人類的牙口,啃玉米棒子還是很費勁的,把牙崩掉了也不一定能啃下來幾塊。
20米的範圍,足夠秦淮把村長家,還有村長鄰居家逛個遍。
總的來說,村長家條件還是可以的。房子是紅磚房,家裡有一看就知道木匠手藝一般的大件傢俱,有柴房,有豬圈,有院子。
豬圈裡有兩隻小豬崽子,院子裡有七八隻雞,還有兩隻鵝,經濟條件遙遙領先隔壁鄰居。
隔壁的房子都是土坯房。
什麼年代秦淮目前還看不出來,大概率是六十年代以前。因爲即使是富裕的村長家,看不出任何現代科技的痕跡。
什麼電、自來水、自行車通通沒有,就連搪瓷缸都沒有,能體現出村長家條件比較好的是他有傢俱,衣服上的補丁比較少,家裡人人都穿得起褲子和廚房裡的臘肉。
秦淮去隔壁看的時候,發現炕上窩着三四個小孩,沒褲子穿白天只能在家呆着。
“唉喲,玉米棒子哪能這麼啃啊,生啃牙都磕壞了,這個得磨成粉才能吃。”村長老婆發現屈靜在啃玉米棒子,發出驚呼,衝進房間裡奪過玉米棒子,對上屈靜想吃飯的眼神。
10分鐘後,屈靜坐在廚房裡吃上了煮紅薯。
邊上坐了一圈圍觀的。
村長、村長老婆、村長大兒子全家、二兒子全家、小兒子全家,一大家子連老帶小全都在邊上強勢圍觀,只因爲屈靜剛剛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吃下了8個大紅薯,兩根玉米和三碗野菜糊糊。
“嗝。”屈靜在嚥下最後一口紅薯後,發出吃飽的聲音。
“飽了飽了!”村長老婆欣喜若狂,生怕屈靜再吃下一個紅薯,立刻衝到她身邊把碗裡的其他吃食拿走,“我的乖乖,這麼吃,我都怕這丫頭撐死在這裡沒法跟老屈交代。”
村長也滿臉懷疑人生,似乎是在思考勸獵戶收養屈靜是否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他該不會是把老朋友往火坑裡推吧,這麼大的飯量正常人家養不起想扔掉倒也在情理之中。
屈靜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舊衣,灰撲撲的還打了七八個補丁,全身上下都已經乾淨了,看上去比先前好了不少。
她之前身上的衣服村長老婆沒有扔,用村長老婆的話來說都是好料子縫縫還能穿。
屈靜吃飽了,也沒有什麼反應,安靜的坐在廚房裡一動不動,靜靜地看着衆人。
村長的大兒子是一個精壯的漢子,見屈靜吃飽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不由得問:“該不會是個傻的吧?”
屈靜沒有反應。
村長砸吧了兩口菸袋,露出愁容:“這可難辦了,能吃,啞巴,還是個傻的,我這不是把老屈往火坑裡推嗎?”
二兒子發言:“爸,你現在不用擔心還有別的人家想養了,你放心,肯定沒人養。”
村長更愁了。
小兒子傻愣愣問:“就算是傻的屈伯也養得起呀,他七八年前不是還獵了一頭老虎被縣太爺買走了嗎?賣了好多大洋,屈伯肯定養得起。”
“什麼縣太爺,那是縣長。”
“可是縣長不是已經被馬匪打死了嗎?”
“那是上一任,這一任三年前就跑了。”
“啊?那爲什麼還要交稅?”
“收稅的不是同一批,前兩年是那個什麼被打跑的王老虎收稅。”
“那現在是什麼?”
“好像是新中國。”
“有縣長嗎?”
“有吧,去年爹不是還去什麼地開會,給老三嚇得以爲是要抓壯丁了,收拾東西就往山裡跑,找不到路最後還是屈伯找回來的。”
屈靜就這麼睜着眼睛聽村長家的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一些沒有重點的東西,臉上寫滿了聽不懂但好學。最後還是村長敲了敲菸袋,大家才停止討論。
“晚上老屈就來送糧食了,到時候我把這女娃的情況和他講講,養不養他自己決定。”村長一錘定音,走了。
村長走後,大家繼續七嘴八舌地討論。
可能是因爲覺得屈靜年紀小,又是個不能說話的小傻子,大家說什麼都不避着她,她要聽就坐在邊上聽,只要別再想辦法啃紅薯就行。
再吃下去大家真怕她撐死。
根據衆人的議論,秦淮總結出了一些關鍵信息。
首先,這個村是郭家村,村子裡的人大多姓郭,屈獵戶其實是郭家村人,他姓屈是因爲他是被村子裡的上一位獵戶過繼收養的。
真論親緣關係,屈獵戶其實是村長隔了點關係的堂哥。
屈獵戶不住村裡,住山腳。那個地方離山更近,也更危險,山裡吃食不夠的時候經常有狼、野豬下山找吃食,偶爾還會有熊,老虎這種猛獸下山。
獵戶守着山,其實也是守着村子,有猛獸下山會鳴槍提醒。前些年老虎下山咬死了不少人,最後屈獵戶打死的,村裡人都記着去屈獵戶的好,屈獵戶不願意進城買糧買布買生活物資,都是村裡人幫忙買或者直接換。
至於屈獵戶,他其實是這一片區的大名人。
不是因爲他曾經勇鬥老虎,而是因爲幾十年前一個遊方算命的一句話。
在屈獵戶本名郭二蛋,在他小時候,他父親進城做工被主家打斷了腿,傷口感染後在牀上躺了十幾天掙扎痛苦地死了。
然後村裡來了一個遊方道士收糧食算命,郭母出了半碗糊糊,算出郭二蛋是天煞孤星命。
克父克母克親克子,郭母深信不疑,覺得郭父就是這麼被剋死的。帶孩子改嫁的時候連女兒都帶上了,唯獨扔下小兒子郭二蛋,把他扔在山腳等死。
然後郭二蛋就被老獵戶撿到了。
老獵戶姓屈,是外來的,有一手打獵的好手藝。原本家庭幸福美滿,有一兒一女,養得都很好。結果女兒被當地的大戶瞧上,強行買走當了丫鬟,沒兩年就死了。
兒子去討要說法,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兒女去後,屈獵戶的妻子因重病纏身,死在了一個冬天。
屈獵戶在這種情況下撿到了郭二蛋,他不怕遊方道士說的天煞孤星命,收養郭二蛋改名改姓,郭二蛋就成了屈山。在老獵戶死後屈山成了新獵戶,也繼承了老獵戶的名號,旁人都叫他屈獵戶。
屈獵戶早些年娶過老婆,病死了。
後面又有人介紹娶了第二個老婆,生孩子的時候難產死了,一屍兩命。
再後面世道就亂了,到處都在打仗抓壯丁。原本屈獵戶這種獨戶無論如何是抓不到他頭上的,可是抓到後面抓壯丁的兵匪也不管基本法了,屈獵戶被抓了壯丁,又逃了回來,繼續當獵戶。
今年屈獵戶四十有七,這個年紀放到這個年代也確實是當爺爺的年紀,頭髮花白,身體和精力都大不如前。
七八年前還能打老虎,現在基本上也就做陷阱逮逮兔子。
這些年村長一直在勸屈獵戶抱養個孩子,等他真的老了幹不動活了,好歹還能有個人給他養老送終。
但是屈獵戶似乎是真的相信當年算命的說法,覺得自己是天煞孤星命不用禍害人家好人家的孩子。這些年也不是沒有孩子多的人家看屈獵戶條件好,想把孩子過繼給他養,都被屈獵戶拒絕了。
就連趁夜把孩子扔在屈獵戶家門口的,屈獵戶也會連夜把孩子送到村長家,讓村長把孩子送回去。
這些年村長對別的可能不瞭解,附近村落哪家哪戶孩子多大了那是瞭解的一清二楚。
這也是爲什麼屈獵戶今天熟練地領着屈靜來村長家的時候,村長問清情況後覺得這是個機會。
屈靜這情況和當年屈獵戶簡直是一模一樣。
不管多大的孩子,往山裡扔,尤其是深山裡扔,那都是爹媽打定主意不想養,想讓孩子去死的。
村長就是賭屈獵戶不可能看到幾十年前的自己還無動於衷。
至於是男娃還是女娃,村長覺得也無所謂。屈獵戶都這個年紀了,這年頭村裡能活到60都算是高壽,反正大家都只有十來年可活,就想有個人能養老送終,男娃女娃這種時候都一樣。
這是村長原本的想法。
可是當村長髮現屈靜可能是個傻子的時候,村長覺得他可能坑了堂哥一把。
傍晚,外面的天都快黑了。村長老婆趁着還有點光不用摸黑吃飯給大家分飯,家裡椅子不夠基本上都是端着碗站着或者蹲着吃。
實際上碗也不夠,小孩都是好幾個孩子合吃一碗,你吃一口我吃一口,直接上手抓,有的吃誰也不嫌棄誰。
屈靜因爲飯量大,且有人管飯,分到了一個缺口的大碗和三個紅薯。
屈靜默默蹲在院子裡啃紅薯,兩隻眼睛盯着雞窩裡的雞,看着還真像一個小傻子。
村長拿着紅薯,沒心情吃,愁容滿面地站在家門口等屈獵戶。
屈獵戶來了。
身上揹着筐,筐裡全是紅薯,還有一小袋米和一隻兔子,見村長蹲在家門口等自己,屈獵戶把筐一放。
“夠嗎?”
村長看着兔子兩眼放光,一邊興奮一邊愧疚,連連道:“夠,夠。就算你撿的這個女娃再能吃,也夠了。”
“我和你說個事。”村長把屈獵戶拉進院子裡,嘀嘀咕咕把下午大家觀察到的講了。
不會說話,沒有反應,直勾勾地盯着看,還能吃,非常符合大家對傻子的刻板印象。
“我就說,就算病了一場不能說話,這女娃子都養這麼大了模樣也還不錯,再狠心的人家也不可能直接丟到山裡喂狼。肯定是燒傻了,飯量又大,丟附近能走回去,這才專門找了個遠的地方往山裡扔。”
村長一頓分析,看着屈獵戶:“還養嗎?”
屈獵戶看了看屈靜。
屈靜在埋頭啃紅薯。
屈獵戶沒有猶豫:“養。”
“當初我娘把我扔山裡,我命硬,在山裡呆了一個晚上沒被狼叼走,被後面的爹撿到了。”
“這孩子命比我更硬,我遇到她的時候她都快進深山了,看她的模樣至少在山裡待了5天以上。她會找水,在溪邊用樹枝釣小魚。會找果子,懷裡還揣着沒吃完的野果。夠警覺,聽到動靜就曉得躲起來,要不是站不住了也不會被我發現。”
“我命硬,剋死了親爹,剋死了兩個媳婦,親閨女還沒生下來就沒了。”
“這孩子命比我還硬,如果沒人養我養。”
“糧食我送到了,先放你這養幾天。我家就一張牀,我明天找木匠打張小牀,牀打好了再接走。”說完,屈獵戶就要走。
“養幾天?這幾天是幾天呀?你別找咱們村郭大腦袋打啊,他做活最慢了,你找張家的老四,他打牀快。”
“我跟你講最多5天啊,5天之後這糧食就不夠吃了。你閨女飯量大得很,下午你是沒看到,把我媳婦都吃怕了,生怕撐死。”
“什麼閨女,我孫女。”屈獵戶頭也不回地道,“明天我再拿一筐來。”
“拿倆雞蛋,今天你孫女吃了一個雞蛋!”
“等等,你還沒取名呢!你孫女叫什麼呀?總不能女娃子女娃子的叫着吧,本來就傻,要是她以爲自己叫女娃子怎麼辦?這名字也太難聽了,還不如我家大妮、二妮和三妮呢。”
屈獵戶腳步一頓,回頭。
“誰說我孫女傻了?”屈獵戶不滿地道,“把你扔山裡都不一定能活5天,我孫女得跟我姓,屈…屈…就叫屈靜,安靜。”
村長看着屈獵戶遠去的背影,小聲嘀咕:“啞巴,能不安靜嗎?”
“屈靜…靜,我當初給大妮取名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名字,郭靜比郭大妮好聽多了,唉。”
“老大家媳婦,老屈的孫女今天晚上和你家大丫、二丫、三丫睡一起。老婆子,老屈說明天再拿一筐糧食來,再去給他孫女煮倆紅薯,再加一個雞蛋,明天讓老屈還4個!”
“還煮啊?別撐壞了。先前錢地主家那個傻兒子怎麼死的你忘了?就是吃白麪饅頭撐死的。”村長老婆有些憂心。
“那不一樣,這女娃子在山裡餓了五六天了,我要是在山裡餓五六天我吃得比她還多,而且我感覺也不一定是個傻的。”說着,村長看向屈靜,屈靜回給他一個我還能吃的眼神。
村長朝屈靜走去,溫聲道:“女娃,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老屈的孫女了,剛纔那個給你送糧食的,把你領下山的,記得不?記得點點頭。”
屈靜點點頭。
“從現在開始你叫屈靜,安靜的靜。記住沒?記住點點頭。”
屈靜繼續點頭。
村長樂了:“看,不傻。”
村長老婆無奈搖搖頭:“傻子也分情況,又不是所有傻子都聽不懂話。我孃家隔壁村的傻子照樣會穿衣吃飯,下雨知道往家跑。”
“這兩天你多教屈靜,最好讓這丫頭能自理。老屈不會帶孩子,這又是個有點傻的,更難帶。”
“我知道。”村長老婆點頭,牽起屈靜往屋裡走,“這孩子能當老屈的孫女,也是有福了。”
屈靜不太願意走,扭頭指了指雞窩。
“雞蛋晚點煮。”村長老婆道。
屈靜這才乖乖跟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