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獵戶家的啞巴小傻子不啞可能也不傻的消息,伴隨着天亮,像風一樣傳遍了全村,驚得村長全家都組團上門圍觀。
村長指着自己問:“靜靜,知道我是誰不?”
“村長。”屈靜說。
“那我呢?我是誰?”村長老婆急切地問。
“馬大蘭奶奶。”屈靜說。
馬大蘭激動得差點哭出來,自從嫁給了村長後,別人對他的稱呼一開始是郭家媳婦,後面是村長媳婦,已經很久沒人叫過她本名了。
“他呢?狗蛋呢?”
屈靜:“……郭狗蛋。”
“神了!”馬大蘭激動地一拍巴掌,“這能說話了人也不傻了,老屈你給你孫女吃什麼靈丹妙藥了?這麼有用,我替我孃家隔壁村的傻子也求一副,他家可有錢了,養了三頭大肥豬!這要是真吃好了,肯定拿一整頭肥豬來謝你!”
屈獵戶笑得臉上的皺紋都快張開了:“哪有什麼靈丹妙藥,我們家靜靜本來就不傻,能說話。前幾天那是怕生,在山裡被嚇着了,現在好了就正常了。”
村長全家還在強勢圍觀,村長琢磨了一下覺得不對勁,拉着屈獵戶去外面小聲嘀咕。
“如果你家靜靜不傻也不啞,那這好端端的,模樣標誌的女娃養這麼大了幹嘛扔山裡呢?”村長皺着眉,“該不會是有什麼看不出來的病吧?”
“就跟你頭一個媳婦那樣,人看上去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就不行了,吐血把自己吐死了。”
屈獵戶表情一怔,有些緊張:“那怎麼辦?”
村長想了想:“肯花錢不?”
屈獵戶:“說事。”
“上次上面不是把我們叫到縣裡去開會嗎?說了很多政策,什麼以後我們這些鄉下地方也要有大夫、學校什麼的,我開會的時候聽大河村的王大拿說了一嘴,說省城醫院的醫生特別厲害。”
“他小舅子在省城做活的時候,腿被木頭壓斷了,流了一地的血眼看人就要不行了,送到醫院裡都救活了。”
“你要是捨得花錢,我問問王大拿省城怎麼去,醫院怎麼走,你帶你家靜靜去看看。”
“大洋也行,大洋一樣能換錢。”
屈獵戶有些猶豫:“我就6塊大洋,夠嗎?”
“醫院我知道,洋人開的,沒幾塊大洋都不讓進去。”
“早就不是洋人開的了。”村長表示屈獵戶這些年窩在山裡,還是信息有點太落後,摸了摸下巴,“6塊大洋夠不夠我不知道,那王大拿也沒跟我說治病花了多少錢,他親家家裡就一根獨苗,肯定是傾家蕩產也得治。”
“沒準田都賣了。”
屈獵戶更緊張了,小聲說:“我還有兩根小黃魚,夠嗎?”
村長:?!
村長滿臉這些年我們一起窩在鄉下當窮鬼,你居然揹着我悄悄致富的表情。
“你哪來的?”村長驚了。
“當逃兵的時候把營長打暈了,從營長那兒摸來的。”
村長開始有點後悔當初抓壯丁的時候跑掉了,錯過了一條致富道路。
不過轉念一想,這十里八鄉當年被抓的壯丁不少,像屈獵戶這樣活着跑回來的卻沒幾個,都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家裡只能立一座空墳,村長心裡又平衡了點。
“夠,肯定夠,什麼病要花兩條小黃魚呀。靜靜被你撿到了可真是有福氣,這就是天大的病也能治好。”村長扭頭看了一眼屋子裡的屈靜,把聲音又壓低了一些,“不過,給一個撿來的女娃子花這麼多錢,值嗎?”
“值。”屈獵戶高興地說,“昨天晚上靜靜剛開口說話就和我說,她以後要給我養老送終。”
村長無奈搖頭。
兩人都沒注意到的是,在屋子被衆人拉着問東問西的屈靜,在屈獵戶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稍稍擡頭,眼睛朝門外看了一眼。
接下來的幾天,屈靜和屈獵戶的日子都很平淡。
知道屈靜不傻也不啞後,屈獵戶就更放心屈靜小孩在家裡呆着了,讓屈靜白天就去村裡找小朋友們玩。
屈靜又不是真的小孩,對和小朋友們玩沒有任何興趣,只喜歡待在家裡玩木雕。倒是村裡的小孩對屈靜很有興趣,因爲她有錢,兜裡總是能掏出紅薯、玉米。
腦子稍微活一點的小孩每天挖完野菜就揹着揹簍找屈靜換紅薯,膽子大點的甚至直接偷自家菜地裡的菜換。
秦淮在屈靜身邊看她換了兩天菜,覺得屈靜也就是渡劫早了,這要是晚三十年絕對是年代致富文。
終於在屈靜換菜換到第5天,秦淮遠遠的看到揹着揹簍的小孩揹簍裡的菜,就知道值幾個紅薯的時候,村長帶着他打聽到的好消息來了。
去省城的路村長已經打聽好了,村裡很窮沒有牛車,但是可以坐驢車坐到縣裡,縣裡很窮沒有汽車但是可以坐牛車坐到省城。
一路上風餐露宿,糧食自帶。屈獵戶是獵戶出身,有槍有刀還有弓箭,不用擔心路遇劫匪。村長已經打點好了,屈獵戶和屈靜都不用出路費,同行的人都覺得有獵戶在非常有安全感,來回的路費都不用出,性價比極高。
明天早上出發,路途比較久可能要走十來天。村長知道屈獵戶是個不會做飯的,所以提前幫他備好了餅子和煮熟的雞蛋,只收兩成的加工費,支持上門自取報酬。
屈獵戶表示無所謂,還多送了村長兩張兔皮。喜得村長當即表示回去就多煮3個雞蛋,讓屈靜路上多吃點,瞧給孩子瘦的,要多補充營養。
就這樣,屈靜和屈獵戶風塵僕僕地出發了。
屈獵戶秉承着窮家富路的理念,大洋、法幣、銅錢、小黃魚全都貼身帶上,兩大包乾糧是村長老婆準備的,雞蛋足足有二十多個,還有皮質的裝水的袋子和幾張拼接皮子。
屈獵戶原本想把虎皮也帶上,但是虎皮還是太張揚,兩三個劫匪他打得過,十來個就不一定了。這次去省城看病得離開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屈獵戶家中值錢的東西全都收拾裝箱,放進地窖裡藏起來。
糧食放在村長家,養的幾隻獵犬也拜託給村長照顧。
路上的過程很無聊。
無論是驢車還是牛車,速度都不算快,而且牲口得休息,走走停停。真的比較起來,這種趕路模式也就比陳惠紅逃荒時靠兩隻腳走快一點。
要不是在休息的時候能快進,秦淮都覺得自己會被這一段趕路無聊死。
快進是秦淮對時間流逝的形容詞。
這種經歷秦淮在看羅君的最後一段記憶的時候就有。在羅君守在柳桃的墓前的那幾年,秦淮就像是一個看電影的旁觀者,看着太陽東昇西落時間快速流逝,幾年的時間感覺一晃眼,一個小時不到幾十分鐘就過去了。
趕路的時候也同樣如此,屈靜大部分時間都不說話,只有屈獵戶問他渴不渴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的時候纔會有所迴應。加上屈獵戶又是要去省城醫院的,同行路上好幾個不明所以的乘客以爲屈靜病入膏肓要死了,連忙把牛車上最好的位置讓給屈靜,讓孩子能半躺着就別坐着。
直到牛車駛入省城,秦淮才覺得感受到了一點現代的氣息。
趕車人一路把屈獵戶和屈靜送到了醫院門口,告訴屈獵戶自己落腳的地方和返回的時間,如果趕不上回程也要和自己說一聲。
屈獵戶進了省城明顯有些緊張,獵槍用布裹着背在身上,牽着屈靜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醫院門口亂轉。
這也不能怪屈獵戶,他不識字。
所幸屈獵戶背上揹着的用布包着的獵槍很矚目,醫院門口的治安一眼就認出來了。
大家對於一個鄉下的獵戶揹着獵槍進城的行爲接受良好。現在正是混亂的時期,很多窩在鄉下的信息閉塞的農民甚至搞不清楚仗究竟有沒有打完,縣長是跑了、死了、還是換了,山裡還有沒剿完的匪,帶點防身的東西趕路簡直不要太正常。
得知屈獵戶是帶孫女進城看病的,治安告訴屈獵戶槍不能帶進醫院,得放在外面保管,帶他先去換錢,再領着他去掛號。
屈獵戶見對方的槍比自己好,乖乖聽話。
在屈獵戶把身上的法幣、銅錢、大洋全都換成了現在用的貨幣後,他緊張地牽着屈靜掛號,找醫生看病。
結果自然是無果,什麼都沒查出來。
這年頭檢查的方式有限,屈靜本來就不是人沒病,檢查的時候秦淮還有點擔心會不會查出屈靜連人都不是,結果是他想多了。
醫生非常感動一個鄉下的獵戶居然會因爲疑神疑鬼帶孫女特意進省城檢查,幫屈獵戶把號退了讓他省點錢,就給屈靜開了二兩不要錢的黃豆當營養品,回家吃點黃豆補充營養,叮囑屈獵戶不要疑神疑鬼,要是真的擔心孩子有病就給孩子吃點好的。
屈獵戶把醫生的話聽進去了,領了二兩黃豆,滿大街找好的。
在屈獵戶樸素的價值觀裡,吃點好的=白麪+糖。
先去糧店,斥巨資買了一袋白麪,然後屈獵戶就到處找賣糖的。結果賣糖的沒找到,找到了一家糕點鋪子。
鋪子很小,看起來也比較老舊,但擺出來的糕點賣相不錯。以秦淮的眼光來看,單以能看到的部分都是B級左右的糕點,再結合這個時代能獲得的原材料。
做糕點的師傅的手藝絕對相當不俗。
果然是高手在民間啊。
秦淮在心裡暗暗感嘆,後退幾步,擡頭看一眼店鋪的招牌。
秦記餑餑鋪。
?
??
???
秦婉弟弟家的鋪子?
幾十年過去,在北平開不下去的秦記餑餑鋪開成全國連鎖了?
秦淮連忙又看一眼店裡擺出來的點心。
有餑餑,但不多。
如果黑麪餑餑是秦記餑餑鋪的招牌的話,那當秦淮沒說。
光看到的,小方糕、定勝糕、江米年糕,這怎麼看這家店也應該是賣蘇式糕點的糕點鋪呀。
小巧精緻的糕點,屈獵戶看了一眼就挪不開眼。
“靜靜,想吃麼?”屈獵戶問。
屈靜看了看糕點,她又不傻,這些天紅薯玉米管夠就足以讓村裡的小孩羨慕了,傳說中的白麪饅頭更是隻出現在大家對地主家傻兒子撐死的傳說的八卦裡的。
眼前的糕點,除了賣相很差的黑麪餑餑哪個看上去不比白麪饅頭精貴,屈靜果斷搖頭。
“不想吃。”
屈獵戶知道她想吃。
鋪子沒人,但是能看出裡面有隔間,屈獵戶咬咬牙,高聲喊:“有人麼?”
“有。”裡面的隔間裡走出一個穿長褂的年輕小夥子。
見客人居然是一對祖孫,小夥子有些驚訝,多看了屈靜幾眼,並沒有因爲祖孫兩人趕路十天的邋遢模樣對二人有所輕視,問:“請問客人需要點什麼?”
小夥子這麼客氣,屈獵戶更加露怯了,盯着擺出來的精緻點心看了幾眼,問:“掌櫃的,給孩子補身體的。”
“有…吃…什麼好。”
“補身體?”小夥子又看了看屈靜,笑着道,“我這是餑餑鋪子,補身體得去醫院,去藥店,來我這買沒有用。”
“不過。”
“我這有一些便宜的江米年糕,不知您有沒有興趣?”
屈獵戶瞬間被便宜二字吸引了,結結巴巴地問:“便…便宜?”
“對,我是從南方過來開餑餑鋪的,不知道這邊的糯米竟然不適合用來做年糕。做了一批年糕被客人不喜,你看這擺出來的,都是不要退貨的。”
“您要願意買下,我可以以成本價賣給您,再額外贈送這些糕點,您意下如何?”
屈獵戶聽到居然有這種好事,第一反應就是這個小夥子是設套來打劫的。下意識朝後看了看,想看看後面有沒有持刀、持斧、持槍的劫匪把他們當場拿下,摸了摸布包着的獵槍才覺得有點安全感,嚥了口口水。
“多…多少錢?”
“您有多少錢?”
屈獵戶下意識報出了自己除了小黃魚外的全部身家。
“那就這個價吧,我這裡還有一些買多了的糯米也可以一併給您。對了,您識字嗎?”
屈獵戶搖頭。
“那我就口述告訴您吧,這幾袋糯米拿回去也可以做年糕,把做年糕的方法告訴您。”
“你不是說這邊的糯米不適合做年糕嗎?”屈靜突然開口問。
“是這樣,但是我只會用糯米做年糕,別的點心不會,我這也是怕浪費嘛。小本生意,能挽回一點就挽回一點。”小夥子笑眯眯地看着屈靜解釋道。
屈靜沒有任何猶豫,對屈獵戶說:“爺爺,我們就幫幫他吧。”
屈獵戶還處在屈靜叫一聲爺爺就喜得暈頭轉向的適應初期,先被糕點迷了眼,又被爺爺迷了耳,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掏錢買江米年糕。
“這個年糕上裹的是糖嗎?”屈靜問。
“對,我這裡還有一些裹年糕用的白糖,也一併給您。您記性怎麼樣,我現在告訴您做年糕的方子,還有裡面紅豆餡的方子,這樣吧,我拿紙筆給您寫下來,您回去找識字的念給您聽。”年輕人又掏出一袋目測至少有10斤重的白糖。
20分鐘後,屈獵戶提着糕點、糯米和白糖,懷裡還揣着兩張珍貴的方子,暈暈乎乎地離開秦記餑餑鋪。
“靜靜,這城裡人做生意可真奇怪呀,這麼金貴的東西這麼便宜就全給我了。”屈獵戶感嘆道。
“爺爺,他這是在清貨,我們運氣好趕上了。”屈靜道。
“對對對,運氣好,還是靜靜運氣好,一進城就趕上這種好事。來,這個什麼年糕來着,靜靜你先吃,我都看到上面的白糖粒了,肯定補身體!”
“爺爺你也吃。”屈靜把一小塊江米年糕塞進屈獵戶嘴裡。
屈靜回頭看了一眼鋪子裡的年輕人,年輕人笑着衝她揮揮手,用口型跟她說有空下次再來,quju。
quju?
屈居?
曲劇?
區局?
什麼意思?
秦淮看着年輕人的口型有些疑惑,只恨自己手上沒有一本山海經可以現場翻閱。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年輕人十有八九也是精怪。由於第一世和最後一世的精怪都非常好認,所以年輕人肯定是一眼就認出了屈靜,甚至還認出了她的本體。
看在同類混到這麼慘的份上出手幫了一把,便宜賣了些點心。
屈靜沒有迴應,看着屈獵戶。
“爺爺,好吃嗎?”
“好吃,這個什麼年糕真好吃?甜甜的,軟軟的,等回去爺爺也就學着做,讓靜靜在家也能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