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短短几天的時間,蜀王李恪的性格發生了天翻地轉的變化,變得令郭業感到陌生,甚至有些偏執的可怕。
如今的李恪哪裡還是當初那個性子溫順,禮賢下士的李恪?舉手投足間有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說話談吐間更是殺伐果斷,下手狠辣。
到底是什麼能讓這麼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變得如此之快,變得如此之可怕?郭業歸根究底,只能理解爲在作祟,是李恪心中那股急劇膨脹的在作祟。
短短几天裡,李恪罔顧自己蜀州大都督的職責權限,冒皇室親王不得干涉插手地方政務之大不韙。他不僅命令餘奎將藏匿在蟒龍山下的兵工廠控制圍攏住,抓了個人贓俱獲。
而且還以此爲藉口,派手下數百親兵直接披甲佩刀闖入蜀州刺史府,將樑世道拿下打入了地牢。同時,宣佈由他出面接管蜀州軍政,兼任蜀州刺史一職。
此消息一出,周邊其他八個州府皆是震動,與樑世道暗中勾結的那五位折衝都尉更是惶惶不可終日,生怕此事波及到自身。
李恪風聞之,立馬讓餘奎出面奔走各個州府,安撫其他幾府的折衝都尉聯絡。他讓餘奎轉達自己的意思,只要其他幾人宣誓效忠並出面揭發佐證樑世道與蕭瑀的驚天陰謀,李恪不僅既往不咎,還允諾他們戴罪立功。
李恪之所以對這六位牽涉在案的折衝都尉網開一面,甚至重用有加,並非是李恪心慈手軟。相反,是因爲李恪手中的確無人可用,他急需收攏收編人手爲他效命。
況且對他來說,打掉這餘奎在內的六個折衝都尉已經沒什麼意義。他很清醒地認爲,他要扳倒的是樑世道、蕭瑀,乃至他的祖父李淵。只有打掉這幾頭大老虎,足夠他在父皇面前雛鷹啼鳴,出盡風頭了。至於小蒼蠅是否要打,已經是可有可無之事了。
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有條不紊地在他手上操作着,絲毫不顯凌亂。可見李恪雖小小年紀,但手腕伎倆卻是深得乃父李二陛下所傳。
真可謂是從被動變成了主動,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短短些許時日裡,便將九州軍務節制於手中,更是將蜀州的軍政徹底掌控於手中。
就衝這連番的大動作,郭業都不由得佩服這小子雖然瘋狂,但是本事的確強過太子李承乾不知多少倍。
可惜啊,可惜在郭業眼中,這小子是在玩火,在玩火啊。
這些日子,他絲毫沒有攙和進李恪的行動中,他刻意避開甚至遠離這團是非漩渦。
當然,對於郭業的避退和置身事外,李恪雖然在忙,但心裡也是亮如明鏡兒。
無形中,一直相處甚歡,共過患難的郭業與李恪兩人間,已經有了一道永遠都無法癒合的裂痕。
不過,儘管如此,李恪依舊我行無素地按着他自己的想法在行動着,渾然不再理會郭業,就當他不存在一般。
而郭業呢?
樂得清閒之外,也在全盤考慮着李恪這次玩火,會不會波及到自身。
如今的他,爲了刻意避開與李恪碰面的尷尬,早已搬離出之前暫住的折衝都尉府,在外頭暫時租住了一座小院。
算算日子,他已經足足七八天沒有與李恪見面了。
吱呀一聲,院門被人推開,正在院中呆坐着的郭業猛然被驚起,扭頭一看——
只見負責數百親兵的致果校尉劉振軒,推開院門匆匆跑了進來。
跑到郭業跟前,劉振軒一抹額頭汗漬,氣喘吁吁地喊道:“郭,郭長史,蜀王殿下剛纔已經下令,讓我調撥出兩百親兵,還讓餘奎調撥出五百府兵,統統調配給都督府戶曹何雍何大人指揮。”
“嗯?”
郭業驚問道:“莫非他想讓何雍率隊親自押解蜀州刺史樑世道,還有一干從犯前往長安?”
劉振軒點頭應道:“正是,他命令何雍一會兒就啓程出發。若非朝廷有規定,藩王未奉詔不得私自進長安。恐怕蜀王殿下恨不得自己親自押解樑世道進長安呢。”
郭業嘆惜道:“沒想到他還真如此迫不及待,唉……蜀王這次是要倒大黴了。居然還讓何雍帶着七百人押解樑世道等案犯,搞得興師動衆,恨不得沿路之上天下人皆知嗎?”
劉振軒低聲說道:“末將人微言輕,勸不了殿下。而且殿下現在也不怎麼待見末將,此次押解行動也是刻意不讓末將參與。”
話音一落,劉振軒眼中閃過幾分失落。
郭業知道劉振軒的情況,無非就是李恪見着他與自己走得比較親近,所以才刻意冷落他,不想再重用劉振軒。
不然的話,這次押解案犯進長安,也不會放着劉振軒這麼一介帶兵之人不用,反而讓何雍這麼一個文官來帶隊了。
隨即,郭業歉意地說道:“振軒,這次你受我連累了,連累你前程受阻,以至於蜀王殿下也對你有了防範與忌憚。”
劉振軒聽着郭業這般說,臉上有了欣慰之色,笑着搖頭說道:“郭長史莫要這麼說,末將都是自願的。相反,末將覺得郭長史您分析的有道理,不能去攤這趟子渾水。”
郭業莞爾一笑,拍了拍劉振軒的肩膀,讚道:“振軒,謝謝你的信任。放心,我定會讓你的選擇有所回報。眼前的些許委屈,我們暫且忍耐。”
劉振軒聞言一喜,連連拱手抱拳朗聲道:“多謝長史大人栽培。”
這一刻,郭業儼然將他視爲心腹。
也合該郭業視劉振軒引爲心腹,不爲別的,就爲劉振軒能放着蜀王李恪這條大腿不去抱不去宣誓效忠,反而選擇了自己這條小胳膊小腿兒。
就衝劉振軒這份氣魄,郭業也覺得今後若不栽培此人,委實說不過去。
當即,郭業說道:“振軒,如今我身在蜀州,身邊沒什麼人使喚,只能辛苦你替我跑一趟長安了。如何?”
劉振軒訝異地問道:“大人,我們也要去長安送信?”
郭業點頭道:“沒錯,儘管此次是蜀王殿下自己一味作主,玩火。但是我始終是他都督府長史,如果牽連起來我也難免受到波及。現在我們必須送信進長安,打打預防針,屆時也能置身事外,不受蜀王的牽累。”
劉振軒聽罷,不由自主地點頭,認爲郭業的確想得周全,未雨綢繆,防範於未然。
隨即,他問道:“大人,信在何處?需要末將送到長安哪裡?”
郭業緩緩從袖兜中掏出一封書信,遞了過去說道:“我早已準備好了,你只需先何雍一步進了長安城,將此信送到當朝左僕射長孫無忌大人府上即可。放心,你單人單馬輕車從簡,肯定會比何雍他們先到長安城的。”
劉振軒接過信,小心翼翼地藏好,保證道:“大人放心,末將一定辦好這件差事。”
“還有!”
郭業突然又交代道:“你記得走岷江水路,你的身份漕幫中人盡知,肯定在岷江之上不會找不到船隻。你切記,在岷江上行走之時,定要去見上漕幫總舵主孫明延一面,就跟他說,即日起解禁岷江,恢復岷江航運。不能再這麼搞下去了,如今各州各府的民怨沸騰,到時候萬一皇上衝樑世道、蕭瑀的東窗事發而雷霆震怒下,恐怕也會對漕幫展開清剿。囑咐孫明延,近期漕幫不僅要解禁岷江恢復水路暢通之外,還要記得低調行事,莫要出什麼狀況惹來朝廷大軍的清剿。”
劉振軒點頭回道:“長史大人擔心的及時,過猶而不及,漕幫始終是江湖幫派。俠以武犯禁,做大做強了勢必會惹來朝廷的忌憚。”
“對的,”郭業笑道,“振軒,看來你懂得還挺多。好了,你現在就出發,記得辦好我交代你的這兩件事。”
劉振軒雙手再抱起,朗聲道:“長史大人請放心,絕對不會出了差錯。末將這就回去準備一二,即刻出發。”
說罷,轉身把着刀柄匆匆跑出了小院。
郭業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聲兒:“注意安全,一路順風!”
聲音落地,再也不見劉振軒的身影。
他再看看此時的天色,還算早着。現下左右無事活脫一個閒人,於是他動起了閒逛一番蜀州的念頭。
念頭一生,人已經擡步朝着院門方向慢步行去,邊走邊自顧說着:“奶奶的,去蜀州城轉轉吧,這次事情一鬧將開來,這蜀州城也沒多少時日可呆了。估摸着再有一小段日子,李二陛下又要下旨到蜀州,召喚俺們回去平事兒了。蜀王啊蜀王,你可真夠鬧騰的,天家子嗣就沒一個是省油的燈,都是些惹是生非的主兒啊。”
感慨一番後,又是停住了腳步,搖搖頭苦笑道:“誰要沾上這些不省心的皇子們,誰指定倒黴,坑爹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