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王同知和李知事下定決心要動手揭開知府的黑幕,但如何揭蓋子也是一門學問,既要做掉目標又要保證自身利益,既要合情合理合規矩又不能給自己惹麻煩。真要簡單粗暴,當然就是寫幾十張大字報,滿城貼個遍,但後續事態就不可控了。
李佑想起什麼道:“馬御史現下正在巡按蘇州,我觀他有些好大喜,不如將此事檢舉給他,讓他出面?他也是有閣老爲依仗的人。”
王同知不贊同道:“欽差哪有不受程儀饋贈的。還是那話,實在無確定他和府尊之間什麼情況,焉知不是一丘之貉?相較起來,從蔣巡檢身上入手,然後將陳知縣牽扯進來的子穩妥。”
計議定了,李佑便動身回虛江縣去。他需要找個西水巡檢司內熟悉情況的人,蒐羅些蔣巡檢的罪名,然後說服陳知縣拿這個藉口拘禁蔣巡檢,再不經意間從蔣巡檢嘴裡審問出姑蘇倉的黑幕。最終目的只有一個,讓陳知縣順理成章、名正言順的參與進來。
同時就把自家絲行的危機解除了,不然留着一個心懷不軌的巡檢在西水鎮,隨時會有事故。
這個過程看似很麻煩,但也是李佑所能想到的最穩當的辦。不然一羣下屬憑什麼很突兀的去關注知府大老爺的陰私?
沒個合情合理的由頭會讓別人說閒話,在外人看來好像幾個下屬處心積慮密謀拉知府下馬似的,以李知事、王同知、陳知縣的爲人,都不願意擔上這個風評。所以要讓事情發生的既很偶然有很必然。
李佑回到虛江縣縣城家中時,已經是半夜。睡下的父母妻妾都被驚動了,全家人聚在堂上說起話來。
李父問道:“小二莫不是在府城失勢了?不然那蔣巡檢爲何敢毫無忌憚的要侵佔你的絲行?”
這時候李佑看着隱瞞不住,便說:“初來乍到,總有些隔閡,父親不必多慮。”
李母朱氏緊張地說:“若府城不好這官不做也罷,小二還是回來繼續當典史叫人安心。”
李父高聲道:“此話休要再提!便如逆水行舟,堂堂男兒怎可畏難而退。”
此後李父便和李母回了屋,留下李佑和妻妾說體己話。
想起巡檢司的關書吏,李佑對關繡鏽說:“明日請你那堂兄過來,爲夫找他問些巡檢司的事情。”
“他已經去職了,如今不在巡檢司。”關繡鏽答道。
李佑驚訝道:“難道是因爲我的原因?”
“新巡檢容不下他,一同去職的還有孫先生。”
連孫及也被趕走了這可有些麻煩。李佑在西水巡檢司兩個稱得上自己人的都不在,那我該找誰當內應去打探蔣巡檢的劣跡?李?都市小說佑又不得不檢討起自己當巡檢時架子太大,任職時間又短,這會居然找不到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李佑目光一轉看見了劉娘子,想起自己當初這個巡檢還是從岳父手裡借過來的。老泰山在巡檢司經營幾十年,又比自己有手腕,況且他退養不過才幾個月,現在總該還有些能夠託付大事的親信留在巡檢司裡罷。
“明日爲夫和娘子去拜見岳父岳母。”李佑對娘子說。
劉娘子欣喜的點點頭,梅枝插嘴道:“劉老太爺要去當和尚,那邊家裡快翻天了,老爺去勸勸也好。”
李佑啞然失笑道:“出家也沒什麼不好。”
“老太爺還想把家中良田捐給廟裡,主母姨娘們都鬧起來了。”梅枝說道。
老泰山這是瘋了麼李佑搖搖頭想道。
一夜無話不提,次日李佑和妻子來到劉府。甫一進門,便遇到了張珍張大夫,看來是府裡有人害病了。又有老管家迎上來道:“可巧了,主母正發話找姑爺。”
這岳母王氏找李佑不爲別的事情,就是叫李佑阻止劉老巡檢出家,用她的話說起來是:“賢婿詭計多端,這事就交給你了。”
李佑納悶道:“出家便出家,老泰山爲何要捐家產?”
王氏苦笑道:“聽說捐一百畝地就可以在廟裡作執事,二百畝就可以作堂首,五百畝就可以作副住持,他就動了心。”
這年頭,佛門清淨之地也不清淨吶。
“你回來的正是時候,若攔不住他,大概就是這兩日了,現在你那岳父正與和尚書房談話,賢婿且去看看。”
這幾天還要利用下老泰山在巡檢司的影響力,必須先攔着他出家,李佑邊想邊起身去了劉府書房。
李佑好長時間不曾和劉老巡檢會面,今天見到只覺得老泰山的面容平靜無波,無悲無喜,真有幾
分看破紅塵的氣質了,在這書房裡,還有賣相不錯的僧人正喋喋不休的對老泰山洗腦,讓李佑很
厭惡。
“見過岳父!”李佑上前拜見說。
劉老巡檢不似往常那樣搭話,只是點點頭而已,便又去聽和尚絮叨了。
看他這着了魔的樣子不好勸啊,李佑暗道,便設先拖一拖,開口打岔道:“老泰山不要輕易上當,無論什麼時候貨比三家總是好的,多看幾家寺廟道觀再做決定。其實當個道士也不錯麼,何必一定要入佛門。”
那僧人便說:“敝處北丘寺爲本縣佛寺之首,禪林名望所在。有八品僧官作住持,劉施主入了我寺,將來說不定也是有機會爲僧官。況且本寺周邊風景甚好,寺中房舍寬敞,正爲老施主修行勝地,不可錯失也。”
“你是北丘寺的?”李佑問。
“正是。”僧人掩不住自豪。
李佑對着僧人仰頭大笑,十分無禮。
“不知這位施主爲何發笑?”
“天下叢林飯似山,鉢盂到處任君餐!本官題在貴寺殿門的詩如今還在嗎?”
那僧人聞言大驚:“這位施主是李大人!”當初李佑那首詩流傳甚廣,叫北丘寺大失顏面,幾乎成了笑柄,但寺裡又對李佑無可奈何。實在沒料到,今天度人出家度到李佑這裡來了,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他心裡思量這李佑不好招惹,還是先走爲妙罷。便站起來對劉老巡檢稽首道:“貧僧不打擾劉老施主翁婿談話了,就此作別。”
待和尚走了,李佑對岳父說:“老泰山在家安享生活不好麼?何必要去廟裡受苦。”
劉老巡檢不語。
李佑低聲道:“小婿有事情要求到,還請老泰山把出家緩上一緩。”
聽到女婿居然還求他,劉老巡檢生了興趣,問道:“何事?”
“老泰山在西水巡檢司經營多年,不知道有沒有可靠之人推薦給小婿。”
劉老巡檢疑惑的說:“你都去府衙任職了,還尋巡檢司的人作甚?”
李佑假意道:“陳知縣要用。還請老泰山出面聯絡,和小婿會一會。”
劉老巡檢似乎很享受被李佑懇求的感覺,搖頭晃腦的說:“老夫自然是有忠實屬下的。”
李佑喜道:“還請老泰山成全!”
翁婿二人說者時,張珍張大夫匆匆走進書房,他和劉老巡檢熟識多年,不用太拘禮。只聽張大夫對劉老巡檢拱手道:“劉老爺,診過貴府二姨娘了。”
李佑心裡便明白了,原來是付姨娘病了,不由得想起那夜黑燈瞎火的歡情,又趕緊把自己的念頭掐斷,老丈人還在前面呢。
“二姨娘不是害病,是有喜了,將近兩個月。”
張大夫這句話宛如平地起驚雷,把翁婿二人都給炸的目瞪口呆,不約而同叫道:“什麼?”
劉老巡檢面色變幻不停,他自己不舉,這付姨娘絕對是揹着他和別人偷情懷了野種。七年前讓付姨娘帶着身孕入門,生了孩子故意認作自己的也就罷了,畢竟是爲了留後,但今天這
李佑心裡更加震驚,自家事自己知,按時間看付姨娘肚子的種八成是他的他是很需要兒子,但家裡這些女人長時間來一個都沒有懷孕,怎麼糊里糊塗的一次被動偷情卻發了芽?以後可如何是好?老天這是玩他呢
李佑強行剋制住自己的激盪心情,不能讓別人看出異常,剛纔叫的那聲“什麼”就很危險,幸虧張大夫和老泰山都沒注意到。
正常人這時候該幹什麼?應該是要恭喜罷想到這裡,李佑裝作不明真相,強忍對自己的厭惡出聲道:“小婿恭喜老泰山晚來得子。”
劉老巡檢麻木的問張珍道:“當真如此?”
張大夫儘量讓自己的表情正常一些,怕刺激到劉老巡檢,輕聲道:“確實如此。”他和劉老爺認識這麼多年,本身又是醫士,對劉老爺不舉的情況隱隱有所察覺,但沒想到這次會診斷出付姨娘有喜脈本該恭喜主人的,卻叫張大夫難以開口,只得裝作不知告辭了。
劉老巡檢長嘆一聲,真的萬念俱灰了,把外面長隨叫進來道:“你去北丘寺告知師,老夫明日出家,再也不管這紅塵中事了。”
剛纔明明說動了老泰山,怎麼又要變卦李佑急道:“新得兒女,老泰山怎可棄之不顧!”
劉老巡檢慘笑道:“到如今萬事皆空,也不瞞賢婿,這野種可不是老夫的!”
我當然知道這點李佑勸道:“出家也不急於一時,老泰山此時心情激動,過幾日平靜下來再說罷,免得後悔不及。再說妾室有孕,老泰山卻遁入空門,未免招人起疑,傳出流言蜚語污了名聲就不好了,還是等等罷。”
劉老巡檢也有些不甘心,傳話道:“叫付姨娘立刻來這裡!”又對李佑說:“老夫心亂如麻,還請賢婿幫着審問審問。”
李佑嚇的魂飛魄散,他哪裡敢去審,萬一付姨娘被他問沒了理智,指認出他來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