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八十三章 指鹿爲馬
蒙在鼓中的彭閣老並不知道,剛纔他出殿去請回歸德長公主,雖然用時不長,但也足夠李佑在殿中說幾句話了。
當時,今日大諫議事件的明星李大人忽然斬釘截鐵說:“殿上朝臣之中,必有爲聖母出謀劃策並暗中相助者,不然事不至此!”
衆人聞言,心中俱都一凜。慈聖皇太后表現的可以說是很衝動很發泄,但又何嘗不是有底氣?
李大人又彷彿是自言自語道:“彭閣老今日很怪異哪。”
這話倒引起了若干共鳴,今天彭閣老確實很奇怪。之前數日,彭閣老並未顯現出特別之處,今天要收尾時,他怎的如此積極?
首先,平白無故的趕歸德千歲走人;其後,他並沒有說什麼重話,太后便故意作色走人,好似演雙簧一般。
徐首輔見李佑將話頭向彭閣老身上引,輕喝道:“住口,此言大謬!朝堂不得憑空捏造!”
李佑略略收斂,“也許本官也只是多想了。常言道,聽其言,觀其行,等到聖母再御殿時,且看彭閣老有何作爲。”
有了李佑這番話,便有疑鄰偷斧之效,就連徐首輔心裡也暗暗嘀咕幾句。
彭閣老除非不聲不響低調做人,否則無論他怎麼出面,都有人會去懷疑。別忘了,次輔這個位置還空着,雖然袁閣老在天子身邊佔了先機,但要說彭閣老對此一絲想法都沒有,那純屬自欺欺人。
重回武英殿後,彭閣老一心想迫使李佑露出蛛絲馬跡,然後他挑撥幾句便可收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卻不料他屢屢主動出擊的行爲落在別人眼裡,已經着了相。
衆目睽睽之下,即使有心想提醒的,也沒法公然上前與彭閣老交談。誰要與彭閣老說話,萬一彭閣老真如李佑所言,那豈不成了同黨?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彭閣老
彭閣老自認問心無愧,所作所爲毫無痕跡。完全是借勢而爲,符合他輔政大學士的身份。但在別人心裡就不一樣了…
他在太后面前說軟話認幾句錯,衆人覺得這可能是事先商量好的。剛纔故意上演氣走太后一幕,是想給朝臣繼續施加壓力,現在則故意委曲求全,是爲了代表朝臣給太后臺階下。就是這演技有點拙劣,過程很做作。
他在太后面前提出要將李佑貶到雲南,衆人覺得這可能是公報私仇。利用太后對李佑的恨意。打着緩和君臣關係的名義,報他與李佑的舊仇。
此時李佑再站出來,請彭閣老出去。並且聲稱“爲保存宰輔體面不說理由”無異於留白,省略掉的內容,殿中大臣都可以腦補出來。
滿殿仍沒有人敢出來爲彭閣老辯解。彭閣老繼續愣了片刻,隱隱約約有所醒悟。質問李佑道:“老夫有何過錯?你大可明言,不必遮遮掩掩!若說得對,不待聖母下詔,老夫自行出殿!”
李佑退了一步,正考慮怎麼回答,忽的從金屏後傳來歸德千歲的聲音:“李僉憲不要無禮!彭先生位列宰輔,怎可此時離去?本宮願請彭先生留下!”
方纔彭閣老要趕長公主走人,這一刻千歲殿下卻不計前嫌的主動挽留彭閣老?
衆人忽然明白了。心裡齊齊叫了一聲“原來如此”,也是事先預定的劇本麼。
李佑大讚,歸德長公主不愧是個聰明人!不愧是有與他過深入交流的心有靈犀之人!這句真是恰到好處!
彭閣老憤怒的向金屏後望去,完全沒有領情的意思,他已經醒悟到殿中這奇詭氛圍是怎麼回事了!
他恨不能剖心明志!但這個情況下,越自辯越說不清楚!彭閣老當即又對太后叩首道:“老夫見疑於羣臣,願就此退避!待去之前。仍奏請貶妄議寶璽的李佑去雲南爲驛丞!”
彭閣老這是豁出去冒險一搏了,他不信錢太后真敢准奏,但錢太后如果生硬的轉折,饒過李佑又很難自圓其說。
李佑皺眉,這彭閣老是死了心將他貶出去?
這個時候。在金屏後的歸德長公主又一錘定音式發了話,“天子南巡至揚州。見江都縣大治,贊李佑爲能臣循吏也,也許回京後有所賞賜。是以本宮認爲,李佑雖有過錯,但如何處置,還是等聖君回京後由陛下做主!寶璽乃天子之寶,寶璽之事自當由天子獨斷!”
拋去立場不論,衆人都要爲此話喝一聲彩,千歲殿下這下斡旋十分巧妙,又站住了道理,暫且解開了李佑與太后之間的死結。
雖然是暫且,但就這個暫且在當前也十分寶貴的,總不能因爲李佑和太后繼續吵到天黑罷,先擱置了也好。
彭閣老“願意退避”的話已出口,無法再拿李佑作文章,當即臉若死灰,略帶踉蹌的出了武英殿。
不過別人見他的神色萬分悲情,倒也挽回了幾絲印象分,莫非冤枉了彭閣老?但這些想法只是一閃而過,便放在更值得關注的地方了。就連彭閣老的兩個黨羽,也實在不好出面說什麼。
彭閣老忽略了一點,現在滿殿大臣最迫切的願望是解決今日政治危機,而不是糾纏細枝末節。
閣老位極人臣,很多事情已經不用在乎了,但這些中層官員則不同,他們還有上進之心。他們並非無理取鬧,也不是爲鬧而鬧,更不是鬧了白鬧,他們需要一個成功的結果。
很明顯,如果成功,今天這場大諫議要載入史冊了。而他們作爲參與者,人生便多了一筆濃墨重彩,並且可以爲自己的資歷增光添彩。
在這個迫切心態下,彭閣老三番兩次折騰,顯然是不得人心的。如今日已偏西,整整一個白天過去了,大家需要的是蓋棺定論,痛痛快快出一個結果,而不是令人厭煩的喋喋不休。
彭閣老回到內閣,滿腔冤屈無處訴,悲憤的獨坐無語,今日真是乾坤顛倒、黑白不分、指鹿爲馬!
半個時辰後彭閣老聽到外面響動,大概是武英殿那邊已經結束了。又過了片刻,他看見徐首輔慢慢步入屋中,便憤然道:“難道朝臣皆是有目如盲,瞧不出是那李佑在騙人麼?你也瞧不出麼?”
徐首輔嘆道:“朝堂之上,誰不是在騙人?誰不是在演戲?只有演的好壞而已,演得好,大家自然爲他鼓掌喝彩。難道你看戲的時候,要去指責戲子故意演虛構故事騙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