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宋覺得頭皮有些緊,好像是被一隻手抓着,讓她不斷地想,腦海裡全部都是蘇靜的名字,英姑娘突然又說了劉刖的名字,一鑽進她的腦海,就像是一隻不合羣的蟲子,攪得她頭痛,且心煩意亂。
葉宋伸手捶了捶自己的額頭,道:“別說,我不想聽。”
“可是,他有可能會死啊……”
她很想安靜下來,就陪在蘇靜牀前,可是她沒法安靜。就好像各種事情似沉重的山一樣堆積起來,壓得她喘不過氣。她輕輕握着蘇靜的手,問:“派人去找了麼?”
英姑娘見葉宋問起,立刻答道:“找了,到處都找遍了,可就是找不到!”
“只要還沒找到他的屍體,就是好事。說明她還活着。”她輕飄飄道,“讓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軍師去做先鋒,誰的主意?”
英姑娘沉默片刻,道:“他自己的。他說只有那樣,他纔可能活着接近南瑱大軍。他把毒血直接噴到了南習容的臉上。”
葉宋良久都沒說話。後來她看着蘇靜的臉,問:“爲什麼會有戰爭存在,爲什麼會打仗?爲什麼這個世上會有他那樣的人存在?”
她知道自己已經失去理智了,快要被折磨得瘋了。平時她甚少埋怨不喜埋怨,可如今她什麼辦法都沒有了,她只能在心裡默默地詛咒,像南習容那樣的人根本就不應該存在這個世上。
要不是他,就不會有戰爭,兩國不會打仗,蘇靜也不會到這邊境來,更不會受傷……全部都是因爲有南習容!
葉宋又問英姑娘:“南習容會死麼?”她眼裡泛着猩紅的殺意,好像她恨不得南習容立刻就死。
當然,在北夏這邊沒有人不希望他死的。
英姑娘還是怔了一下,道:“不是必死的毒,但會傳染得特別快。南瑱大軍很快就會崩潰。可是現在,劉刖生死未卜,葉姐姐,你不能放着他不管。”
葉宋輕聲道:“我管不了那麼多。”
以前,如她所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多麼艱難,有蘇靜陪着的時候他們都一起挺過來了,沒有時間覺得累。可是現在,只要她是清醒着的,看着蘇靜這樣躺着不知道還會不會醒,她就會覺得好累。再也提不起勇氣向前衝。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漂泊在茫茫大海的一葉孤舟,沒有任何的依靠和支撐。
窗外響起了蟲鳴,葉宋又側頭朝窗戶看去,那裡已經沒有一盞生機勃勃的百日草了,破碎的瓷片孤獨地擺在窗櫺上,窗櫺撒滿了乾燥的泥土。
像是預示着什麼一樣。
葉宋倏地就站起來,走到窗邊,把那枯萎的百日草和破碎的瓷盆泥土全部都處理了。現在她不要,不要蘇靜像這百日草一樣了。百日草一點也不頑強,反而很脆弱,離開了泥土和水就不能生長了,最後也只會變成一根枯草而已。
英姑娘還想上前去勸說,被包子拉住,道:“英子姐姐,就讓葉姐姐自己待着吧,反正王爺已經派了好多批人去找了。你想想當初白玉哥哥這樣的時候,興許就能明白葉姐姐的心情了。”
英姑娘道:“我明白,我就是因爲太明白,纔不想葉姐姐這樣消沉下去。從前她勸我的那些話,爲什麼她自己就不能明白呢,要是蘇哥哥知道,他一定不想葉姐姐這樣下去,不光是蘇哥哥需要她,北夏也同樣需要她。”
包子道:“可是現在她不聽誰的,就只聽蘇哥哥的。我們還是讓她靜一靜吧。”
葉宋把窗櫺上的泥土全部拂落到外面,回頭過來時房間裡已經沒有英姑娘和包子兩個人了。她又坐回到牀邊,一再申明地對蘇靜道:“你不要像百日草那樣,不要像那樣……”
她已經顧不上手上的泥會弄髒蘇靜的手,依舊握起他的手,手臂蹭着自己的額頭,半垂着頭,悄然紅了眼角,呢喃道:“你說,我該怎麼辦……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離開我……蘇靜……”
她沒有看見,屋子裡燭火被窗外的風吹得搖曳,她低着頭,而蘇靜蒼白的臉依舊蒼白,可那雙闔着的眼簾,上面彎長的睫毛卻彷彿受驚一樣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他聽得到,感受得到。因爲他的心在這裡,一直沒有離開過。
他能感覺到葉宋手指的溫度,能碰到葉宋光潔的額頭,甚至指尖她的呼吸如輕飄飄的羽毛一樣落了下來……還有,他難過葉宋的難過。
他一直拼命想要睜開眼睛,看她一眼。可是他嘗試過多次,眼皮好似千斤重就是沒法睜開,後來他又努力地抽動自己的手指。
蘇靜的手指顫動了一下。葉宋身體僵了一僵。她等待許久,終於又感覺到他指尖顫動。
葉宋猛然擡起頭看向蘇靜,見他面容如一張柔軟的紙,可如墨渲染的雙眉卻隱隱糾起。那一刻葉宋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帶着欣喜若狂的意味,說道:“蘇靜,聽得見我叫你對不對?聽得見我說話,你不會離開的對不對?你一定會醒來的?”蘇靜沒有回答,但那沒有關係,他可以聽葉宋不停地喊他的名字,“蘇靜,蘇靜……你不要皺眉,我不喜歡看見你皺眉……”
蘇靜的雙眉,又聽話地漸漸平復了下去。脣邊漸漸泛開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在他還沒有這樣只能夠躺在牀上的時候,能夠被葉宋主動拉一拉手,就是一件多麼令人開心的事情,即使現在他不能睜開眼睛看,但他能知道葉宋握着他不離不棄地守着他,就已經夠了。
蘇靜努力曲了曲手指,試圖回握着她。他動了動脣,脣邊笑意似乎還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葉宋見狀,立刻附耳去傾聽,道:“你說什麼,我聽着,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結果蘇靜努力了半晌,終於像吹氣一樣,低而纏綿的聲音伴隨着他的呼吸鑽進葉宋的耳朵裡,道:“去找劉刖吧……我等你回來……”
葉宋擡起頭,看着他的神色,他又輕微地道了一句:“去吧。”
葉宋不甘心地問:“你不會是想誆我走,然後等我回來你就不醒了吧?”
蘇靜說:“怎麼會……我只答應你我能做到的……”
“那你能不能到答應我你現在就醒來?”
蘇靜只是若有若無地笑,這回就沒有回答了。葉宋站起身來,擦拭了一下眼角,道:“看來你委實沒騙我,不會胡亂答應我任何事。”說着她重新拿起了自己的鞭子,臨走前再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讓我去找劉刖我這就去找劉刖,你就是讓我現在去死我也會如你的願,但你也要信守承諾,等着我回來。”
說完以後她就走出了房門。
外頭祭奠三軍的已經完成,蘇宸連夜部署,率軍趁勝追擊南瑱。他沒想到葉宋會在這個時候出來,看着葉宋招來了赫塵,便問:“你要一起嗎?蘇靜怎麼樣了?”
葉宋看他一眼,卻道:“劉刖要求作爲先鋒接近南瑱大軍,你竟也同意讓他去?”
蘇宸啞了啞,道:“當時情況緊急,沒有別的辦法。”
“但他是北夏的軍師。”葉宋勒了勒馬,點了幾個兵,也沒再和蘇宸過多的計較,道,“你我分頭行事吧,我先去找劉刖,隨後跟你們會合。”不等蘇宸回答,她就策馬跑出去了。
可是葉宋這一去找,當天晚上把方圓數十里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沒有找到劉刖,他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還有一個可能,便是他被南瑱給抓住了。
懷揣着這樣的心情,葉宋頗有些急躁地去跟蘇宸會和,連夜攻打南瑱。她帶着北夏將士們,發起狠來,如奔騰猛獸,竟無人能擋。
南瑱大軍經由病毒傳染,士氣很快低迷,相抗衡之下猶如潰敗之螻蟻四處逃竄。最終南瑱節節敗退,北夏大軍奪回柳州。
這一捷報連夜北傳,舉國歡騰。
南習容繼續往南撤,他看見柳州的城牆上最終插上北夏的戰旗,憤恨至極。且攻打益州的時候,他又被劉刖噴了毒血,整個人臉上身上全長了一隻只紅腫可怖的水泡,平時陰柔俊美的半邊臉龐都被醜陋所替代。
他毒最深,身上沒有一絲力氣,且感覺到體內一股熱毒的氣息翻騰來去,折磨得他的身體快要炸開一般。幸好南瑱士兵依照鬼毒夫人的吩咐去那雪頂之上採集了冰塊回來,讓南習容浸泡在冰水之,才稍稍感覺到了好受一些。
而鬼毒夫人則加緊時間研製解藥。她嘗試了多次,以病者爲試驗,死了好幾個人,都沒能找出確切的解藥,總是病者的情況在服藥之後立刻有所好轉,可是她還來不及高興之時,病者轉眼就死去。
南習容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泡在冰水裡,雖然他覺得好受,但畢竟身體受不住。便有兩個時辰起來,一旦出了冰水,他臉上身上的水泡就又開始瘋狂蔓延。弄破一顆,便感覺到鑽心的疼痛。
平時侍奉他的下人們,害怕被傳染上這樣的病,言行舉止都畏畏縮縮,恨不能離南習容十萬八千里。因而南習容脾氣尤其地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