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寶努力地想,因爲他真的很想吃糖葫蘆。於是他吞吞吐吐地道來:“很黑……我娘不在,可是我聽到了她的叫聲……我娘在哭……”說着,溼漉漉的瞳仁裡充斥着未知的恐懼,滿是清澈的眼淚,“他們說,只要我乖乖吃飯,我娘就不會被打……”眼淚滴了下來,像是滴在人心尖上一樣,使得心窩子都軟了下來,“後來我娘來找我……後來……”
“後來?”葉宋追着問。
“後來……後來……”謝小寶小手揉着眼睛,稚嫩的哭聲又大又猛,“我不知道……”
這一哭,怎麼哄都哄不住。葉宋只好用糖葫蘆塞住他的嘴,他哭不出來,萬分可憐地望着眼前的糖葫蘆,不確定葉宋是不是給他吃的。葉宋隨手拂了小寶的淚滴,給了他一抹溫和的笑:“再哭就真的不給你了。”
小寶又眉開眼笑了起來:“謝謝娘”
葉青不確定地問:“二姐,小寶他將來長大了,會不會也像現在這樣混亂啊?”
“可能,解除他心裡的陰影,就會好起來吧。”
等到了謝家,謝明已經備好了廂房,幾人的行禮也各自送去了房間裡。他本人正在門口等候迎客。這個時候的謝府,燈火明亮,裡面一片素縞,就連闊氣的門匾上也紮了幾朵白綾花。
一進去,就見上上下下的丫鬟和小廝們正在爲一會兒的法事做準備,聽說有好幾個高僧正在後院廂房休息,是下午臨時請來的。
下午那個見縫插針的據說是謝明正房的女人黃氏正站在院子裡左右指揮,不同於其他妾室的身披麻衣,黃氏依舊穿着貴氣,只不過衣服的顏色比下午時淺淡了些,頭上的髮飾也不是金銀玉器,臉上該上妝的還是要上妝。她一邊揮着手帕一邊出言不客氣道:“不就是一個妾麼,死後還得全家人跟着受累!用得着這樣大張旗鼓辦喪事麼,能有塊碑給她就算不錯了!”
這頭謝明一聽,臉色當即陰沉了下來。
黃氏轉身一看,臉色也不好看,指着蘇靜一行人,道:“老爺所說的幾位貴客,就是指他們?老爺,你莫要叫奸人矇蔽了雙眼吶,到時候引狼入室了怎麼辦?小寶不說,你還有四個女兒,也想着急送出去麼?”
謝明正欲發作,不想裡面先行傳來一聲喝,正是家裡最權威的老太太。老太太杵着柺杖緩緩走出前院來,對黃氏道:“劉捕快都說了他冤枉了好人,豈容你在這裡置喙?來者是客,你這樣是我們謝家的待客之道嗎?平時就是太縱容你了!”
黃氏不懼謝明,卻不得不懼老夫人。老夫人這一頓呵斥,她再有怨言也得低頭受教,道:“娘說得是,是我多嘴了。”
“雪娘再怎麼說也是小寶的娘,你當着孩子的面說這樣,成何體統!”老夫人繼續訓道。
黃氏連連認錯:“是是是,我知錯了。”
後老夫人又多說了幾句其他的,才恢復了和顏悅色的樣子,迎接蘇靜他們進去。
葉宋先把葉青送去了謝府的廂房裡,正好謝明可以讓葉青幫忙看着小寶。雪孃的法事,他不想讓小寶看見,以免他難過。謝明轉而帶了葉青和蘇靜去到靈堂,靈堂裡已經佈置妥當,黑色棺木安靜地擺放在靈堂中央,燭櫃上點了一排排白色的蠟燭,四周堆了重重白花紙屋等冥物。謝家是大戶人家,看來這謝明是真的很在意雪娘,雪娘死後給她燒這麼多冥物,想的是她在九泉之下能夠不過苦日子。
天氣大,儘管靈堂裡有冰鎮着,還是散發着一種腐臭味。一個丫鬟家丁都不敢守這靈堂,因而幾人進去時,靈堂裡一片空落落的。
葉宋圍着棺木走了一圈兒,對謝明道:“你介意我現在開棺看看麼?”
謝明道:“還未釘棺,小姐不害怕的話,請便。”
於是蘇靜搶着幹體力活,先一步幫葉宋推開了棺蓋。一股濃重的惡臭撲鼻而來,薰得人直欲作嘔。
屍體腐爛都是從五臟六腑開始的,因而棺材裡的雪娘外形還保持得良好,只不過周身皮膚都青得發紫,形容很是可怖。葉宋又不是仵作,自然不懂驗屍,她只是善於觀察。她一眼就看見雪孃的頭部重傷,血液早就凝固發黑,把頭髮粘做一團,應該就是致命傷了。其餘的,並未發現什麼異常。
蘇靜在她旁邊笑話道:“看來,跟我三哥一起辦案,連口味都重了不少。”
謝明在靈堂外站着,看似守靈堂,實則是把風,不想讓任何人進來打擾葉宋看屍。不一會兒,外面就響起了謝明和人的談話聲,他故意把聲音放得比平時大,意在通知葉宋和蘇靜。
葉宋同意接手這個案子是私底下的,謝府這麼大家子,兇手有可能是府外的人也有可能是這府裡的人,爲了不打草驚蛇,還是隱蔽穩當點的好。
蘇靜正要合上棺木,葉宋突然凝眉道:“等等。”
她看見雪孃的指甲縫裡是黑色的。她立刻隨手扯下花圈上的一張白紙,再用挑燈芯的鐵釺托起雪孃的手指,把那指甲裡的黑色東西掏出來。
等做完了這一切,蘇靜飛快地掌心用力,一掌把棺蓋穩穩地推了回去,蓋住了雪娘。
等做法事的僧侶們陸續進來時,葉宋和蘇靜像模像樣地點了香,對着棺材敬香。老夫人也杵着柺杖進來了,謝明勸她道:“娘,您身體不好,就出去吧,這裡有孩兒就行了。”
老夫人慈眉善目地嘆口氣,道:“雪娘生前沒享什麼福,還不準死後讓我這把老骨頭送送她啊?”
謝明不再多說什麼。
老夫人一擡眼便看見了葉宋和蘇靜,愣了愣,歉疚道:“兩位貴客如何到這裡來了,一會兒高僧做法,兩位還請去別處休息吧,以免落下什麼晦氣。”
蘇靜溫文有禮道:“說來有緣,我們在路上撿到了小寶,也碰到了他娘,連老夫人都不怕晦氣堅持要來送一程,我們又豈能冷眼旁觀呢,上柱香也是好的。”
老夫人動容,道:“遇到貴客,是雪孃的福氣。”
聽說這些僧侶都是老夫人去請來的,她常去廟裡上香祈福,廟裡的方丈都和她熟識才給了這個面子。不一會兒,僧侶們圍坐在靈堂裡,一邊敲着木魚一邊喃喃訟着梵語,透着屍氣的靈堂裡還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香火味兒。
葉宋站在門口看了一陣,見外面的風拂了進去,將香上的火星吹得更紅亮。香灰簌簌抖落,落在了香爐裡。
葉宋和蘇靜回到後院裡歇了一陣,謝小寶在葉青那處睡着了,躺在牀上正香。見他們回來,連忙擡手爲他倆斟茶,便問:“怎樣,二姐有沒有發現什麼?”
葉宋把白色紙包取了出來在桌上攤開,嗅了嗅,沒什麼氣味,道:“在雪娘指甲裡找到的,你們覺得這是什麼東西?”
葉青隨口道:“泥巴?這不奇怪呀,雪娘被埋在土裡一兩天,指甲裡有泥巴也很正常。”
“黑色的泥?”蘇靜也覺出了異常,道,“按照這城裡的風土人情,泥土多成褐紅色,黑色的鮮少可見。”
葉青又隨口道:“這就更不奇怪了,雪娘是在亂葬崗裡埋的,亂葬崗埋過那麼多人,泥土與別的地方不一樣也正常啊。”
蘇靜笑睨了葉青一眼,道:“嘖,看不出來,阿青也有這方面的天賦。”
葉青嘴一撇:“什麼天賦,正常人都會推理好吧。”
“等明早讓人去亂葬崗挖了泥來對比一下就知道了。”葉宋道。
話音兒剛一落,院子外頭就響起了腳步聲。門未關,幾人伸着脖子往外一瞧,便能瞧見是誰來了。
這來的人,可不就是謝明的正房黃氏麼,身邊帶了幾個丫鬟,一臉的高傲。連踩着步子,也不忘扭着略微發福的腰肢,真真風韻都是搖擺起來的。
葉青在葉宋耳邊小聲嘀咕:“不是說別的妾室都去靈堂上柱香去了麼,這個黃氏不僅不去,還在這裡顯擺風騷,果真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話語間黃氏便已進了門,皮笑肉不笑道:“喲,恩人都在呀,下午時瞧我這多嘴,給你們惹了麻煩引起誤會,還真是不好意思。不知恩人在這裡歇得可好?有沒有哪裡缺的,告訴我,我吩咐下人去準備。”
蘇靜一張臉,笑得無懈可擊,道:“有勞夫人,只不過我們暫時還沒發現有什麼缺的,等發現了,第一時間告知夫人啊。夫人今晚這脣脂顏色,還真不錯。”
葉宋扶額,他真是飢不擇食來者不拒嗎?
黃氏捏着手帕掩嘴咯咯笑,似乎也被逗樂了,道:“公子真是油嘴滑舌,當心你娘子誤會。”
蘇靜抿着茶,酸不拉幾道:“她心胸寬廣得很,纔不會誤會。”
黃氏一進門,便第一時間瞅見了牀上的小寶,寒暄兩句之後才道:“小寶在這裡都睡着了,一家子人忙起來都昏天黑地的真是照顧不過來。”說着便冷笑,“不過真是傻人有傻福啊,他娘都沒了,還好意思在這裡睡大覺。等明兒,說不準他爹又要納幾房新妾了,呵,多了幾個後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