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葉宋收到了一封信,拆開來草草看了看,便丟給了蘇靜,蘇靜連忙將剝好的枇杷喂進葉宋的嘴裡,擦擦手拈過來看了一遍,對着進屋換衣裳準備出門的葉宋說道:“寶貝兒,王小姐約你見面你要去嗎?”
“你這不是廢話麼。”葉宋衣服都換好了。
蘇靜黏了過去,抱着葉宋不肯撒手,嬉皮笑臉說道:“去,當然得去。誰讓我家的女人是個面冷心軟的人,能幫襯一點的就儘量幫襯一點吧。”
葉宋擡眼看他,似笑非笑道:“王盞月那麼怨恨我,我能幫襯她什麼,只怕幫襯她她也不會接受。我只是去看看,聽聽她找我究竟是爲了什麼事。”
蘇靜道:“除了她即將到來的那門糟心的親事,想必也沒有什麼別的了吧。”他牽了葉宋的手,道,“走,爲夫送你過去。”
葉宋道:“不用,見面的茶樓就在城裡不遠,我自行走過去也花不了多久時間。”
蘇靜穿的一身紫衣,兩管袖角鬆鬆垮垮地挽在手臂上,髮髻鬆散歪斜,一副慵懶而玩世不恭的樣子,道:“無妨,送你過去以後爲夫還得去巡視一遭。”
葉宋眉頭一挑:“江南的運河?”
“是啊,等到圓滿竣工怕是還需要數月的時間,可不能出了什麼差錯。”
運河連通了江南和上京,是前年的時候蘇若清便下旨要修建的一樣水利工程。從江南到上京,有大大小小的河流,將它們匯聚在一起,開通一條大運河不是難事,只是運河太長,需得耗費幾年的時間和財力物力。一旦大運河鑿成了,那上京直下江南,也不過幾天的功夫,而且水上運輸必會促進沿途一帶的民生髮展。
蘇靜這麼說了,葉宋也不再拒絕,讓蘇靜把她送去了茶樓。葉宋跳下馬車時,蘇靜靠窗坐着,輕輕撩了撩轎簾,她回頭看了看他,神情有些溫柔,說道:“你去吧,路上當心。若是沒什麼事便早些回來。”
“知道了,快進去吧。”
葉宋便轉身走進了茶樓,蘇靜的馬車也悠悠地從茶樓駛過。她轉而上了二樓,在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裡看見了王盞月,桌上一壺茶正飄散着嫋嫋茶煙,襯得王盞月越發消瘦憔悴的面龐有些暗淡失神。葉宋不由得有些怔愣,這不知不覺間就與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相差太大了,感覺失落得已不是當初清豔冷傲的王盞月。
葉宋在王盞月的對面坐了下來,王盞月雙目一閃神,擡眼來看見了她,沉默半晌像是找不到話來說,只乾巴巴地道一句:“你來了。”想了想又給葉宋添了一杯茶遞過去,“王妃請喝茶。”
葉宋手扶了扶茶杯杯沿,淡淡道:“邀我來這裡喝茶,王小姐真是好雅緻。”
王盞月笑了笑,道:“王妃不必如此挖苦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親對我管教得嚴,基本上不會讓我走出閨房半步,只等着再隔半月出嫁那天將我嫁出去了乾淨。”她喝了一口茶,緩緩說道,“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葉宋一點也不驚訝,她知道王盞月能約她在這個地方見面,必然就不是光明正大走出府門的。她道:“那王小姐找我來,有什麼要事呢?”
王盞月這次沉默了許久都沒說話。一盞茶都涼了,葉宋才道:“我等得,王小姐等得,但你父親王員外等不得。若是一會兒你父親派人找來了這裡,你就是有千言萬語也無處可說了。”
王盞月擡起頭,看着葉宋的眼睛,說道:“先前是盞月魯莽,盞月想問,現在給王妃道歉,王妃會原諒我嗎?”
葉宋挑挑眉,道:“我可曾怪你什麼了嗎?”
王盞月怔了怔,垂頭淡笑道:“王妃大度,自然不會與我一般見識。”她手撐着自己的額頭,神情露出相當的苦惱,“一直以來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說得沒錯,若非我太過在意,我就不會那麼生氣......”
“我原以爲,回來以後等過一段時間,就會慢慢淡忘了,我覺得我自己不屬於那個明瓦高牆的地方。因爲在裡面的每一個人,不光是他,每一個人都一樣是孤獨的。”她本是很平靜地說着,然後似想起什麼難過的事情,忍不住皺起眉頭,“現在估計全姑蘇城都知道我快要嫁給一個年過三十的老男人做妾了吧......我回來想與父親團圓,只是沒想到他根本沒在意那些,他在意的只是怎麼用我去換取他最大的利益。當初進宮選秀是這樣,現在迫我嫁人也是這樣。”
葉宋明言道:“那你想我怎麼做呢?”
王盞月猛然擡頭,望着她,道:“我想你幫我,我不願嫁人,我不想如了我父親的願。”隨後又低落地垂了頭,聲音輕淺,“只是我沒有什麼籌碼讓你幫我,或者說我如今這樣的局面不能給你什麼好處。但仔細想來,我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了。我用了這麼久的時間纔想明白一件事......”
“想明白什麼?”葉宋問。
她一隻手從額頭滑下緩緩捂住了自己的雙眼,道:“只見過兩三面,原來我竟是真的愛上他了。又或者,在還沒有見到他之前,我就已經愛上了......我只是不甘心,這種產生在我和他之間的愛情不會是平等的,可在踏出宮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後悔的......”
晶瑩的淚水順着她的臉龐滑下,彙集在下巴,啪嗒一下滴落在桌面上。她當着葉宋的面就哭了,她應該是從不輕易在人前落淚的,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了的話。
王盞月的不甘心就好像故事也不甘心就這麼結束一樣。從葉宋看出王盞月努力掩藏的情愫伊始,她就知道。
王盞月吸了吸鼻子,努力平靜下來,哽了哽喉嚨說道:“不管他心裡曾經愛的是誰,我都沒有理由去生氣,因爲我和他都沒有開始過,我有什麼資格去生氣他的過去,卻卻是我錯了。你說得對,如果我自己把我自己當成是替代品,那我就真的是替代品,我沒有信心超越你,超越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是我爲什麼要超越呢,明明就是兩段毫不相干的故事......”她平靜下來之後,才放下遮掩雙眼的手,眼睛紅紅的,手上有殘留的淚水,緊緊拽着自己的衣袖。
她說:“王妃,我不想嫁給旁人,只有你能幫我。盞月懇請王妃,幫幫我。”
葉宋沉吟道:“你是想讓我去說服你的父親嗎,還是想讓我破壞這門親事?”
“怎樣都好。”
葉宋便道:“這門親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聘禮已下,禮制也說得過去,要想說服你的父親放棄這門親事,是一件不太現實的事情。可若要破壞這門親事,又沒有足夠正當的理由。你想我怎麼做?”
王盞月又是沉默了一會兒,啞聲道:“我若是知道,便不會讓王妃拿主意了。”
“你爲什麼覺得我一定會幫你?”
王盞月道:“我不這麼覺得,只是碰碰運氣,求得一線生機罷了。”
天色漸晚的時候,金色的霞光將江南這座姑蘇城淬得悠婉而祥和,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的街景更添兩分繁華。
茶樓裡出了一點狀況,王員外帶着人上茶樓作鬧了一番,王盞月安安靜靜不掙扎不反抗地被他讓人帶下去塞進了馬車裡,他畢竟也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太難看,畢竟王盞月不日出嫁,平白毀了名聲反而是不好。
王員外回過頭來對葉宋拱手一揖,雖然語氣依舊是恭恭敬敬的,但面上那神色卻有些不善了,道:“小女太莽撞,無端打擾了王妃,還請王妃莫要見怪。只是小女就快要出嫁,是我管教不嚴,這個時候讓她跑了出來,還貿然求見王妃,就是不知與王妃說了些什麼,有沒有冒犯王妃的?”
葉宋喝了一口茶,道:“冒犯談不上,不過說些女兒心事罷了。”
“哦,原來如此。”王員外點點頭,笑笑道,“只不過這女兒心事她與她娘談便是了,還邀王妃娘娘在這茶樓裡談,打擾了王妃真是不該。”
葉宋吁了口氣,不鹹不淡道:“她之所以會找上我,約莫也是在家裡無人可傾訴吧,她娘畢竟不是親孃,又怎會與之傾訴。”
王員外臉色僵了僵,道:“再過幾天小女就要嫁爲人婦了,也不是一般小女兒了,什麼女兒心事我想也不必要了吧。我想王妃一定是很忙,小女的事情也不用王妃再操心,我這個當爹的自會爲她打點,讓她嫁個好人家,往後一生都衣食無憂。”
葉宋放下茶杯,擡頭看了王員外一眼,雙眼冷若琉璃,溢出絲絲寒意,王員外本是有些不滿,可一對上那樣的視線又難免有些心虛。葉宋在這裡平素都和善慣了,還不曾對哪個使過半分顏色,姑蘇城裡的人都以爲她是一位好說話的主母。
葉宋道:“聽王員外這口氣,好似王小姐從家中出來,找我談心,倒像是我的錯了?”
王員外垂頭揖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