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弄完了,蘇宸又把蘇靜撈起來扛到牀上去。葉宋蹲在牀頭,幫他擦乾頭髮,再用溫溼的巾子擦了眉眼。
包子端了藥來,蘇宸道:“我去外面等你。”說着轉身就和包子一道出門去。
葉宋一口口喂蘇靜喝藥,一滴不撒地把藥汁全喂進他嘴裡,道:“我不會離開,我只是去做接下來你我都沒有做完的事情。接下來你的那一份我也幫你一起完成了。等你醒來,我一定已經回來了。”不知不覺間,朝陽升起,世界緩緩被鍍亮,窗邊的窗櫺上,也是那暖暖的金色。她側頭往窗外看了一眼,眼中華光斐然,“如果你醒來的時候我還沒有回來,你就往窗外看看,外面的景色也很好。你可以邊看邊等我。”
說完以後,葉宋起身,再深深看了蘇靜一眼,然後轉頭就走。
蘇靜微微彎曲的手指,在她轉身的剎那,忽而輕輕抽動了一下。他正費力地擡起手腕,似乎想像昨日那般再成功地抓住葉宋的衣角。只是葉宋走得乾淨利落,沒有給他抓住的機會。
就算他能夠碰到,也只是一片冰冷的盔甲。
他動了動脣,最終又平靜了下去。他蠕動的嘴脣對出蒼白的口型,想說:葉宋,別走,要上戰場等我陪着你去……
儘管心裡有惦念有眷念,出了門口,上了戰馬,她便一往無前,不能再回頭,哪怕多看他一眼。
她和蘇宸並駕齊驅,走出城外,城外三軍齊候。
到了姑蘇,正如蘇宸所說,曾經綠水悠悠青山環繞的古城,已經徹底變成一堆廢墟。城裡的房屋全部被燒得精光,只剩下一堆堆的廢土,縱橫交錯象徵着水路繁華的大小河道,早已經沒有了水,河牀龜裂,兩邊成蔭樹木只剩下一根根焦黑的炭柱子。
北夏軍隊一路進城,頭頂連一隻活着的鳥都沒飛過,更別說在地上找到什麼活物。不少南瑱士兵被燒死在這城裡,空氣裡泛着一股皮肉焦糊味,一片狼藉廢墟的街上,橫七豎八躺着燒焦的屍體,用腳稍微去碰一下,就碎成了一堆渣滓,風一吹就散了。
這裡面不可能還有一個活着的南瑱士兵。
這對於北夏來說,本該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可約莫是打了太久的仗,見慣了太多的生死,眼下這一具具屍體並沒能讓北夏大軍高聲歡呼。一座廢墟的城,掩埋了這麼多的死人,只能讓人感到莫名的滄桑與荒涼。
這就是戰爭。不可避免,一旦到來,只有迎刃而上,除了分出勝負雌雄,否則戰爭無法停止。
北夏大軍只在蘇州城稍作停頓,派了探子往益州打探,隨後兵分三路以猛虎之勢圍攻益州。
南瑱剛剛元氣大傷,突然遭到北夏圍攻,應對不及,十分慌亂。況且鎮守益州的南瑱士兵根本沒有多少。
南瑱每攻下一座城便派一定的士兵鎮守,他們的戰線不宜拉得過長,一旦前方失利,後方的情況便岌岌可危。
眼下南瑱便是處於這樣的情況。南瑱一部分軍隊正聚集在兩國邊境名撒,儘管南習容當即下令調兵援助,但此時此刻,遠水解不了近火。
城樓上有兩批弓箭手交替着往下面放箭,葉宋一手挽着長鞭抵擋,一手拿過機弩,箭槽裡裝滿了箭,擡起在胸前,單眼瞄準,風從身後揚起了她的髮絲,藉着風,她扣動板弦,利箭從城樓上射去,射無虛發,一箭一個,將那些弓箭手全部射下了城樓。
隨後葉宋揚臂揮舞長鞭,鞭子在風中呼嘯如龍吟,她一聲令下,身後將士們英勇攻城。
一旦一邊城門破,益州的城防便如潰蟻之堤一瀉千里。北夏雄渾的殺喊聲幾乎要將整個益州城淹沒。
蘇宸和葉宋領軍,兩人身經百戰也配合得相當默契,帶兵擒賊先擒王、直搗黃龍。
南習容受傷未愈,他的傷也比葉宋好不到哪裡去,再加上情勢對他們如此不利,因而第一時間決定往回撤。
南習容如何能甘心,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損失了這麼多的兵力,耗了這麼多的時間,才奪得了北夏的這幾城,如今卻要一座一座地交還回去。這跟他最開始的預計大相徑庭,現在兩國雙方耗上了,而他也絲毫沒有勝利的趨勢。
造成這一切的,都是蘇靜和葉宋。是他二人壞了南習容的全盤計劃和一切好事。
因而趁亂退出益州的時候,南習容吩咐身邊的鬼毒夫人:“去殺了北夏的首將,除了葉宋。活捉葉宋,本宮一定要親自款待她!”事到如今,他只要一想起葉宋,就恨得不行。他戴了半面面具,剩下的半邊臉上,還殘留着烏青的痕跡,那全是葉宋給揍的。別人殺死她,還不夠解恨,他一定要親自折磨她。
總有一天,葉宋會落到他的手上。不知何時起,這已經成爲了南習容心中的一個信念。
鬼毒夫人領命。南習容便策馬欲奔,他身邊還有一匹馬是留給南樞的。
南樞一襲煙粉色紗裙,臉上籠着一層薄薄的面紗,裡面一張臉朦朦朧朧似真似幻,只留下一雙美眸在外面。鬼毒夫人自不必說,隨時都是一身紅裙,鬼神勿近,南瑱士兵沒有一個不懼怕她。但是南樞就不一樣了,她身爲太子的寵姬,在大家都穿的一身又髒又臭的軍裝的情況下,她的紗裙就恍若夏日裡初開的荷,給人一種清爽而柔情似水的感覺,是南瑱大軍裡一道亮麗的風景,同時也是衆多南瑱士兵暗地裡幻想的尤物。
南習容總是習慣性地帶上她。
而這次,她卻沒有主動上馬,南習容臉色難看,垂着眼簾睨着南樞,道:“還要本宮牽你上馬嗎?”
南樞垂首道:“殿下,北夏來人衆多,妾身擔心師父一個人應付不過來,妾身請求和師父一起去,請太子殿下恩准。”
南習容睨了南樞兩眼,忽而挑起一邊嘴角,溢出一聲邪氣的冷笑,問:“此次北夏進攻的首將是誰?”
南樞咬脣不語。
身邊副將道:“啓稟殿下,乃北夏三王爺蘇宸,還有女將軍葉宋。”
南習容看向南樞的眼神散發出懾人的冷芒,嘴角的笑容不變,但是卻令人不寒而慄,及時南樞沒有擡頭也能感覺到頭頂壓下來的壓迫感,她不敢擡頭,只僵硬着身體站着。南習容彎身下來,毒蛇般觸感的手指挑起了南樞的下巴,稍稍用力鉗着她的下顎,迫使她擡起頭來,道:“看着本宮,告訴我,你想跟着一起去,是真想幫你的師父,還是想幫那蘇宸?”
只要南樞沒有給出一個答案,他就不可能放她離開。最終,她袖中手指收緊,掐着手掌心,迫使自己擡起眼簾直視南習容冷冽的眼睛,聲音儘量平穩道:“妾身是想幫師父,殺了蘇宸。妾身恨他。”
南習容仔細端詳着南樞的面容,片刻之後,笑容又變得和煦起來,手指一鬆,放開了她,端直了身體坐在馬背上,高高在上,道:“好,不虧是本宮的女人,那本宮便等着你的好消息,提着蘇宸的人頭,來見本宮。”說罷以後,不等南樞回答,南習容掉頭便狂奔撤出益州城。
鬼毒夫人對誰都冰冷,更別說對南樞這個徒弟。南樞的本事有幾斤幾兩她清楚得很,雖說是她徒弟,最初也是得到南習容的授意,所以她和南樞之間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師徒情分。
南習容走後,鬼毒夫人便也掉頭往另一個方向走,南樞緊跟其後。
鬼毒夫人的臉色看起來比平時要蒼白兩分,旁人看都不敢看她自然沒有注意,但是南樞卻注意到了,道:“師父身體不適,一會兒就讓弟子來吧。”
鬼毒夫人看也沒看她一眼,只挑高了聲音道:“就憑你?”聲音裡也是十足的不屑。
南樞沉默一會兒,道:“師父中毒了。”
鬼毒夫人的面部表情出現極爲輕微的怔愣,也僅僅是一瞬間就恢復了原樣。她不讓南樞靠近,更加不會讓南樞幫她把脈看她究竟中了什麼毒。只揮一揮衣袖把南樞掃開,無情道:“走開,再靠近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北夏攻了過來,南瑱僅剩的士兵正殊死抵抗。地上全是士兵的屍體,血把城裡的地面全部染紅,何其慘烈。
葉宋和蘇宸是分開行動,各攻一邊城門,因而當鬼毒夫人和南樞走出去時,恰好碰到的是蘇宸,而不見葉宋的影子。
彼時蘇宸正帶領着北夏軍隊邊殺邊衝了過來,所向披靡無人能擋。鬼毒夫人站在顯眼的地方,一襲紅衣似血,分外妖冶,腥風吹翻她的裙襬,蘇宸和將士們在三丈開外堪堪停住,不知她意欲何爲。
他第一次和鬼毒夫人正面交鋒,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厲害,而且他帶來的士兵都是從京城以北遠道而來的援軍,也是少有見識,就是見識了也沒人親眼見過那些都是出自她之手,不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鬼毒夫人。南樞再往鬼毒夫人身邊一站,一看便是個弱柳扶風的女子。
蘇宸一眼便瞧見了她,眼裡的嫌惡之意不可忽視。
鬼毒夫人突然冷笑一聲,道:“這樣也好,我逐個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