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善留在丹鳳宮中, 陪姑姑吃茶, 衛敬容方纔見過姜碧微,不能同別人說些什麼, 在侄女面前卻沒什麼好瞞着的:“看着倒是個有韌性的姑娘。”
若是沒韌性,也不能護着弟弟了,衛敬容還有話沒說, 蜀地叛將趙臨毒殺姜家長子之後, 是想迎娶姜碧微的, 順順當當把姜遠的東西承襲過來。
趙臨年將四十,姜碧微纔剛剛十四,她在裡頭如何周旋此時也不得知, 但確實風光辦嫁,還廣發請柬, 趙臨只拿她當成萬事不懂的弱質女流看待。
衛敬容倒嘆這姑娘有智謀懂得機變,若不然姜家連這一根獨苗留不住了, 但她讚了這一句便擡眼看看侄女:“你在宮裡也無人作伴, 她來了, 你雖有伴兒也不能離得太近了。”
衛善不明所以, 衛敬容卻知道侄女從小心善, 姜碧微的前程尚且不明,一味同她交好, 往後若是賜婚發嫁,恐怕侄女傷心。
北狄一直有意同大業交好,高句麗這二年也派使者歲歲進貢, 兩邊都是一樣的意思。北狄還想依照前朝舊例,娶一位公主回去,而高句麗卻想從新皇帝這兒討一個從沒討過的恩典。
衛善是絕不可能遠嫁的,宮中又無公主,正元帝還沒兄弟,更沒什麼宗室女兒,嫁與不嫁朝上還在議論,姜碧微恐怕便是最好的人選了。
年紀合適,又確是出身名門,留下弟弟,把姐姐遠嫁,等這個孩子長大了,也早不記得姜家和蜀地了,安安份份就在京城當他的順義侯。
正元帝有時就在偏殿辦事,衛敬容坐在一邊,手是絕不去碰奏摺的,正元帝若是不在,便嚴令丹鳳宮裡的宮人太監不許進入偏殿,她自己也少去,只偶爾能聽見正元帝說上幾句。
這話卻不能告訴衛善,伸手替她把耳邊碎髮順到耳後去,衛善見姑姑不說,也不追問,往後姑姑總會知道碧微是什麼樣的人。
衛善替姑姑續上茶,自個兒拿了一塊花糕,等太子往趙太后那兒先拜過一回,立時就能見到他了,衛善算一算已經有十三四年都沒再見過他,她腦中記得的就是意氣奮發的秦顯。
甘州的周師良先歸順,後又反叛,秦顯是出征去平叛的,周師良自從歸順,手上領的兵便被一點點打散,若有戰事,便先調派他的兵去增援,留在軍中再不歸還原路,幾次抽調,把他手上原還有的十三萬人削減到了五六萬人。
周師良既已經歸降,當日正元帝又曾說過既往不咎,可他當時是打不過才降的,誰也沒是想到秦正業會漁翁得利,趁着周師良和李從儀兩隻大虎爭鬥,讓秦正業這隻小貓佔下了都城。
雖是既往不咎,可地和人卻是要的,周師良也不是光身來投,吃下他的人和地,也不許他稱王稱侯,周師良也只是緩兵之計,緩過幾年,便又反了。
衛善努力回想,她知道的並不太多,就是戰事再吃緊,姑姑也把她護得牢牢的,從不曾在她面前露出什麼來,她上輩子真正當了個嬌兒。
衛善正自頭疼,周師良要反,秦顯要出征,衛家故土要收回,想起來便額角輕跳,衛敬容看她沉默問道:“我聽說衛管事給你挑了個武婢?”
衛善點頭,正好開口:“上官娘子的丈夫原是爹爹的舊部。”既然挑了頭,這三件事裡,衛善挑了最後一件,她咬了角梅花糕,只當是姑侄間的閒話,問道:“我聽她說了許多業州的事,咱們家在業州可還有什麼人嗎?”
上官娘子知道得很細,因着丈夫是曾是參將,她也算是武官娘子,衛善歇息的時候,就跟她打聽業州舊事,她先是不肯說,等問的次數多了,也吐露一二句。
衛敬容聽着一怔,想到業州失守時往城外逃的情形,自此之後就再也沒回過業州了:“老宅還在,祠堂祖墳都還有人看守,怎麼想起問這個來了?”
衛善要聽的可不是山墳,但山墳卻是個極好的藉口,她手上還是無人,聽她話的只有幾個丫頭,青霜雖然厲害,也是剛剛到身邊來的,何況年紀還這麼小,要從哪兒找個可信的人回業州去收羅舊部。
“我想,回去看看,我……我在家時夢見母親了。”衛善低了頭,花糕擺在膝頭,兩隻手絞在一起,前世今生還從來沒拿親孃當過藉口,她這麼一開口,就見衛敬容果然關切,一雙眼睛滿是慈和,伸手就要把衛善摟到懷裡,撫摸她的背。
衛善記得自己曾經夢見過母親,在還小的時候,她夢裡的母親就是哥哥嘴裡那個模樣,愛穿淡雪青的衣裳,溫柔美貌,手裡捧着一碟子藤蘿餅,面目便是畫中人的模樣。
對姑姑一提,姑姑就要傷心,從曉事起,就再沒談過,這番卻必得要說:“母親問我,想不想她,怎麼竟不去看她,她一個人孤單的很。”
只這一句,衛敬容已經掉下淚來,衛善母家姓曲,在業州是有名的才女,與衛敬禹結爲婚姻,情意甚篤,兩人這樣恩愛,還以爲能相攜白頭。
曲氏葬在青州,而衛敬禹在業州血戰,兩人生前這般恩愛,死後竟沒能同葬一穴,衛敬容拿帕子壓住眼睛,想到哥哥依舊悲慟:“是我的不是。”
衛善跟着落淚,上輩子父親母親合葬是在正元十二年,現在提前兩年,若是她能往業州去一趟祭祖,那便更好了。
外祖家也已經沒人了,只餘下些旁枝還在業州,衛善這些日子摸出一個大概,叔叔房裡的地圖也看過幾回,她想自己去一趟業州。
“我從來也沒在爹孃身邊盡孝,既要遷墳合葬,我想盡一盡孝心。”衛善才剛說完,衛敬容便蹙起了眉頭:“胡說,你怎麼能走這樣遠的路。”
衛善早知道姑姑是不肯的,她拉住衛敬容的袖子:“叫哥哥們陪我去就成了。”衛平是一定要去的,去了之後也要見一見這些還在世的叔伯們,衛善不識得他們,衛平總是認識的的。
衛敬容還不肯點頭,口風卻鬆了:“你要去也不是不許你,可得等你大些再去,到不如讓你兩個哥哥先去。”這事兒倒提醒了她,讓兩個侄子到故地去走一走,家中小輩子,祭祀親人,衛家的老宅也已經許多年都沒有打開過大門了。
侄女這些日子確是懂事了許多,可在衛敬容眼裡,她還是個小姑娘,到底心疼她,這些事不該由她來做,伸手摸摸衛善的肩,還是太瘦:“等你大些。”
衛善只得退步,哥哥們能走一趟也是好的,衛管事也一併跟着去,這些日子她有事便同衛管事商量,雖不能說得太白,可既然回鄉,原些的故友走動走動,也是應當的。
衛善不意姑姑這麼容易說通,嘴兒一抿笑起來,衛敬容看她笑,倒把這兩日生起了愁緒平了去,兩人相對而笑。
秦顯先去壽康宮,再到後宮來拜見母親衛皇后,衛敬容早早派人等着,那邊太監一來報,她就領着衛善急邁兩步,剛要出去,被秦顯一把扶住:“母親怎麼不在裡頭等着。”
秦顯極像正元帝,相貌威武聲似洪鐘,通身上下絕沒有一點兒斯文氣,也因爲最像正元帝,所以最得正元帝的喜愛。
衛善隔了十三四年再見次他,想到他從小到大待自己都是極好的,有什麼玩物從來頭一個先想着她,要是待她不好,衛善也不會想着要嫁給他了,眼圈一紅,說道:“哥哥怎麼纔回來。”
秦顯哈哈一聲,伸手捏住衛善的鼻子:“又要哭,我給你帶了好東西呢。”說着自己倒了一杯茶,仰着喉嚨倒進去,抓了兩隻小餃兒嚼吃起來。
秦昰從偏殿裡奔過來,他一直在挑自己寫得最滿意的大字,挑了兩張好的拿不定主意,聽見大哥的聲音,方纔跑出來嘴裡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大哥!”
秦顯張開手,一隻巴掌就能攏住秦昰,他舉起手上的字,看見秦顯在吃小餃子,嘴巴跟着動一動,秦顯一看就笑起了,把他拎起來抱在膝蓋上,他十八歲了,人又生得壯實高大,纔剛四歲的小弟弟,抱在懷裡就跟他的小兒子差不多,捏着小餃子往他嘴裡送。
還當他在壽康宮裡要留一會,不意這麼快就來了,衛敬容難掩笑意,自己養大的孩子同自己更親,趙太后跟她爭了十來年,孩子心裡向着誰,又怎麼不明白。
光祿寺送了乳餅來,切了一盤子火炙羊肉,正元帝父子兩個一樣的舌頭,都愛吃這些東西,秦顯拿了烘到酥軟的餅子,切開一半,裡頭夾上滿滿的羊肉,先吃了兩張。
口裡嚼着東西,手上一揮,內侍便擡了箱子進來,還有個灰衣內侍抱了只小黑白熊給衛善看,秦顯嚼沒幾下嚥下去一整張:“這個是給善兒的。”
那幾箱子的珠寶首飾是撿點蜀地庫存挑出來的精品,也有蜀地官員自發呈送的,留下一隊駐軍,再定下連年歲貢的物品,秦顯帶回來的,何止是這些金玉玩意兒。
秦昰扔了吃的去看小熊,內侍趕緊彎腰:“四殿下小心這東西撓手。”單隻蜀地有這種熊,生得圓團團的可愛,既是熊便吃肉,挑小的抱回來,養上些日子便能吃熟肉素食,也就不咬人了。
衛善知道這種熊,蜀地年年歲同都有這種黑白熊皮,只沒見過真熊長得這樣討人喜歡,又很親人,衛善一伸手,兩隻爪子就抱住了衛善的手,在軟毯上翻來翻去。
秦昰先還不敢碰,繞着轉圈兒,等瞧見小熊抱着個皮球打滾,拿嘴去咬皮球上的流蘇,他立時就喜歡起來,伸手摸了一把小熊,問衛善:“姐姐能不能給我玩。”
衛善對他就沒有什麼不肯答應的:“成啊。”一面說一面被箱子之中的一隻玉冠吸引,這是碧微曾經戴過的,怎麼竟在這些東西中間。
她頭回伸手要了東西:“這隻玉冠兒給我好不好?”雕得極薄,兩邊還有碎玉流蘇,一樣的金冠見得多,玉冠卻從未曾見過。
“你挑你喜歡的拿了就是,都是你哥哥給你的。”衛敬容這麼說着,看了一眼秦顯。
秦顯不以爲意,全給了衛善也是肯的,吃了五張餅,匆匆要走,衛善送他出門去,秦顯邁一步,她得邁三步,小跑着跟住他,問道:“哥哥怎麼沒把這個送給姜家姐姐。”
秦顯捲起眉頭:“姜家……姜家那個姑娘?給她作什麼?”
衛善大驚,秦顯卻不再耽擱,擡腿就走遠了,留在衛善立在原地,難道他們竟不是在蜀地回程的時候生了情誼的?
作者有話要說: 衛善:這跟說好的不一樣,我是誰我在哪兒?把我的小姐姐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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