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東邊的火光熊熊,很快就燒成了一片,將村邊的二連與村裡的敵人間隔開來。槍聲稀疏下來,爆炸聲也不再頻繁,沖天火焰照亮了大片範圍,誰在光線下進攻誰是傻子。
現在這個結果,不只是敵人沒料到,吳嚴、郝平和胡義同樣都沒料到,分散在三個方向,不在同一地點,沒時間再互相通消息研究對策,全靠各自決斷。
村外北面樹林的黑暗中,一直注視着火光的郝平問身邊的楊得志:“你有什麼看法?”
楊得志感激地看了郝平一眼,沒料到經過了昨天的誤傷,事件,他仍然不介意聽取自己的意見,於是破天荒地謙虛了一回:“這種突發狀況……我沒什麼經驗,你覺得……該怎麼辦?”
“小鬼子並不瞭解咱們的虛實,如果摸黑打,他們的優勢就全沒有了,所以任憑咱們騷擾他也窩在村裡不願出來,就是要靠到天亮。我猜現在……他們應該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守在村裡拖延,畢竟村子不小,到天亮也未必能燒光,二是向西撤出村子,或走或駐另做打算。”
楊得志點點頭:“很有道理,那咱們現在怎麼辦?”
“我猶豫的就是這個,如果咱們提前去西面佈置,有可能趁黑趁亂黑鬼子一筆,可是如果他們沒有選擇西撤,咱們就是白忙。”
楊得志明白了,郝平現在需要的是信心,想了想道:“有魚沒魚,是不是都應該先撈一網?”
看着火光的郝平短暫沉默了一下,開口對戰士命令道:“通知下去,全連轉移,向西。”
村子南邊的樹林裡,一個排長趴在黑暗中,低聲道:“二連這一招好啊,大火一起,小鬼子只能於着急。連長,你看咱們要不要也摸上去,在這邊也湊湊熱鬧,再加幾把火,一口氣把小鬼子燒成灰得了。”
吳嚴沒說話,一直注視着村子東邊的火光,臉色並不好,只是由於環境黑暗,戰士們看不見。
此刻,吳嚴的心裡正在拼命地盤算,猜測,因爲高一刀放火而帶來的後續形勢變化。估計鬼子的反應會有三個,第一,繼續在村裡固守,能拖多久是多久,距離天亮的時間越近,形勢對他們就越有利;第二,向西撤出村子,然後直奔綠水鋪,這應該是最穩妥保守的方案;第三,直接打出村子,進行夜戰,混戰,雙方兵力相當,雖然他們的精度優勢火力優勢都沒有了,但是誰賺誰虧可不一定。
吳嚴能夠想出三個可能,但是不瞭解敵人指揮員的性格,就無法在這三個選項中判斷出答案;所以,吳嚴就按照自己的性格,選擇對己方最不利的一種可能來做準備。
相比之下,當然是打出來更麻煩,一旦情況是這樣,一連和三連比較好辦,隨時可退,身處當中的二連就危險了,他們甚至有被吃掉的可能。不知道三連會如何應對,只能把一連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固守目前這個南側樹林,如果情況糟糕,起碼能讓二連還有一個可以撤退或者突圍的方向。
“注意,一排繼續監視村子方向,二排改爲防禦西側,三排防禦東側,全連固守這片樹林,做好近距離接敵準備
“啊?”三個排長都沒聽懂,要麼打要麼退,全連固守?兩邊都防?這是圖什麼?
“執行”
“是。”最後一聲嚴厲的語氣讓手下人不敢含糊,掉頭跑去佈置。
“哥,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等等看,什麼時候確定了鬼子動向,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馬良有點不懂,鬼子爲啥要來?又問:“那咱們去哪?”
“昨晚怎麼走的,今晚就怎麼走,一切照舊。”
“那……鬼子爲啥要來這裡?”
胡義沉默了一下,忽然反問道:“現在高一刀那個貨領着二連放火了,要你是鬼子,你怎麼辦?”
馬良回頭看了看村裡的火勢,想了想說:“看這情況,到天亮也就燒半個村子,還是能呆住的吧?”
羅富貴這時忽然笑了:“嘿嘿嘿,呆?你去村裡呆着試試,燒不死你也嗆死你小鬼子爲啥叫小鬼子?因爲他們鬼精鬼精的,都烏煙瘴氣了還在村裡烤地瓜?他們得多傻?你當他們都是吳石頭那樣的嗎?”
馬良不忿:“那你說這黑燈瞎火他們能咋辦?”
“還用想嗎?跑啊這烏漆墨黑的,一口氣跑到綠水鋪去,就不信了,難道還會有人跟着再去燒?”
“……你要是鬼子的話,咱們可就燒高香了,那得多省心”這是馬良最後給羅富貴的評價。
“鬼子不會呆在村裡,那是一箇中隊,不是一個小隊,村裡沒埋着財寶,這麼做不是他們的脾氣。”胡義說話了,先否定了馬良的看法,停了停繼續說:“他們也不會往西跑,只有那邊沒響過槍,但凡有點疑心的人,都不會輕易選擇那個方向。基本沒有能見度,中了埋伏怎麼辦?踩了地雷又怎麼辦?咱們確實沒埋伏,更沒有地雷,可惜鬼子不知道。”
羅富貴恍然大悟,跟着開口說:“要不……我扯嗓子告訴他們一聲?說西邊真沒事。你們說……他們能聽懂不?
噼裡啪啦一通響,黑暗中,有人朝羅富貴的方向扔東西,有沙子有土坷垃,最讓羅富貴感到可氣的是,居然還有人朝他扔石塊,貌似那是來自小紅纓的方向。
一直到那頭熊在黑暗中叫喚了幾聲之後,馬良才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說:“哥,要照你這麼說,那鬼子就剩下兩個方向了,不是向南就是向北。”
“估計是這樣,所以……咱們等等看吧。”
四周都是哄哄燃燒響,帶着噼噼剝剝的聲音,照耀得四下裡時而亮堂堂,時而紅彤彤,時而又昏暗下來。一些灰色軍人身影,或爬或藏,參差交錯,猥瑣狼狽地戰鬥在火焰、灰燼與瓦礫間。
躲在一截殘牆後的高一刀滿臉燻黑,全身已經髒黑得不成樣子,他正在卸下槍口上的刺刀,將刀身兩面在胸口前仔細地抹了抹,確認於淨了,才揣進腰側的刺刀鞘。
不得不卸下來了,掛着刺刀的槍身太長,在瓦礫間極不方便,到了此時才意識到短槍的好處,讓高一刀十分後悔,平日沒有爲自己準備一把。
轟隆隆一陣響,不遠處的一間燃燒中的房頂猛然塌陷下去,一大片迷霧般的灰塵和餘燼火星滾動着被推向四周,帶着一陣撲面的灼熱氣息,遮住了一大片範圍,嗆得四下裡一陣咳嗽聲。
槍聲稀疏,但是還在響,某些牆頭或者磚縫偶爾在跳動着飛濺的碎屑,在晃動的火光中已經不太顯眼。一個人影貓着腰穿梭在殘垣斷壁的煙霧裡,時而機靈地跳躍,時而快速地匍匐,沒多久就竄到了附近。
高一刀藉着火光仔細地看了看那張被薰得黑漆漆的鬼臉,是快腿兒。
“二排情況怎麼樣?”
“呼——還剩十來個。”
“什麼?放個火他能減員一大半?他二柱子是於什麼吃的?你現在就回去告訴他,這個排長不用他於了,他孃的現在就換”高一刀火了,嗓子沙啞地對着快腿兒喊。
“已經換了,二柱子死了。有一顆手榴彈,拽了線還沒來得及出手就響了,當場就死了七八個,包括二柱子。”
靠坐在殘牆後的高一刀無語,耷拉下腦袋,深深嘆了一口氣。這種事能說什麼呢?這是命。只是他們……死的冤枉了點,這是命。
現在二排剩下十多個,一排十多個,自己的身邊有十幾個,二連傷亡過半了。鬼子死了多少,也許二十個,不清楚,肯定比二連少就是了。最初的目的是仗着膽大,想要打亂鬼子的陣腳,現在看來枉費,此刻火已經燒成不小的一片了,仍然沒感覺到鬼子驚慌,他們連滅火的念頭都沒有,只是在火焰地帶的那邊繼續穩穩當當的打冷槍,高一刀有點灰心。
“連長,你怎麼了?”
“沒怎麼,讓火烤的頭疼。”高一刀心裡在考慮,二連現在是不是該撤退。
快腿兒是二連的通信員,相當於高一刀的尾巴,他大概能猜到連長的心思,於是什麼話都不再多說,靠着高一刀身邊那塊殘牆也坐下來,看着田野裡的黑暗,聽着不時起伏的槍聲。
過了一會兒,快腿兒忽然說話了。
“連長,槍聲……好像有點不對”
高一刀回過神來:“怎麼不對?”
“你聽,對面怎麼換七九了,不是三八大蓋了”
高一刀聞言立即豎起耳朵,皺起眉頭一動不動。果然,火焰對面不再是鬼子的三八大蓋響,改爲了七九步槍的聲音,東一聲西一響地交錯。
“他孃的,現在對面是僞軍”
“小鬼子累了?拿僞軍替班?”快腿兒狐疑着嘀咕。
“不可能鬼子一定是動了。”高一刀猛然一翻身,蹲在殘牆後探出頭,可惜濃煙瀰漫,加上火光的逆向映照,看不清對面情況。
“趕緊去通知一排和二排,注意側翼動靜,隨時等待我的命令”
快腿兒慌忙爬起來,再次竄進了一片炙熱濃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