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三七對小紅纓複述了羅富貴的臨終預言之後,他以爲,大家該按原計劃在這裡繼續阻擊,掩護騾子撤過來,然後再一起逃,大不了邊打邊撤,這纔是一個戰鬥集體該做的!
徐小是唯一變了臉色的,他卻不說話,只是焦急地看着小紅纓,用眼神祈盼紅姐能顧及戰友情。
然而,小丫頭連個屁都不放,當場把她自己的步槍扔給吳石頭,二話不說,甩起兩隻小鞋,飄起兩隻小辮兒,掉頭就跑。別看小人不大,小腿不長,愣是跑出個八面玲瓏,奔逃如風!
吳石頭立即跟上,卻始終不超過前頭的小紅纓。
徐小回頭西望,鼻子翕動着,默默背上了步槍,咬着嘴脣起步向東。
炎涼不?是不是太炎涼了?連個猶豫都沒有嗎?要是我田三七留在那斷後,你們這樣我也能理解,但是騾子是你們自己人吧?從九班開始就有他了吧?愧不愧得慌啊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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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九班開始你們就不是東西,到現在混成九連了照樣不是東西,一個個的自私透頂!逃兵當連長,將慫慫一窩!田三七心裡深深鄙視着,替羅富貴感到不值!
……
跑着跑着,田三七發現小紅纓帶着隊東偏南跑到河邊來了,右手邊十幾米外便是河水。這可不妙,丫頭這小身板能堅持跑多久?河邊這裡植被相對稀疏,如果敵人硬追,早晚被盯住。
“咱們應該往偏北跑!”田三七在奔跑中發表意見了:“儘量鑽樹林,多翻嶺,跑不掉還能藏。”
前面的小紅纓頭都不回,邊跑邊摘着她的水壺,邊跑邊擰開了水壺蓋子,邊跑,邊倒空水壺裡的水。
田三七心說您這可真是,倒空水壺省力氣?那你不如直接把槍扔了算了!正在無語,小紅纓忽然回過頭,將空水壺扔給了田三七。
“這也得替你拿?”
風鏡後的大眼狠狠白了他一眼,然後轉回去悶頭繼續跑。
無奈地把空水壺挎上了,卻發現奔跑中的吳石頭和徐小也開始倒空各自水壺。
三個空水壺都給田三七背上了,加上他自己那個沒倒空的,四個水壺在身側叮鈴咣啷亂響。
徐小氣喘吁吁邊跑邊說:“把你自己的水也倒掉,把水壺栓一塊,如果敵人追上來,你就直接順水漂,別慌,儘量往對岸漂,越往東水越快,他們追不上。”
“那你們……”
“我們仨都會水,能過去。不過要是真下了水,可沒法等你了,你漂哪算哪吧,水涼,你可不能沒完沒了。要是班長在,他倒是能拖着你遊。”
無語凝噎!田三七差點岔了氣,果然是逃跑的行家!原來這三個空水壺……是怕旱鴨子淹死而提供的幫助。看來,累贅的,並非丫頭,而是自己。
這讓田三七心裡那份鄙視變得複雜了起來,鄙視還是要的,因爲這不是同一件事,只是現在,多了一分自卑而已。田三七在心裡說:逃出花兒來也是逃,絕對不值得我羨慕,一點都不羨慕!
……
一個排僞軍出了樹林,匆匆向北跑。
隊伍中有僞軍擡着一個剛剛在樹林中臨時做成的擔架,六連副悠哉悠哉坐在擔架上,根本沒受傷。
擡擔架的僞軍輪流換,一個手下跟隨在行進的擔架旁,邊跑邊問:“咱爲啥要跑?”
連副翻了翻眉毛:“你說呢?重機槍擺着呢吧?捷克式機槍響過了吧?東邊這又冒出歪把子了!還能打麼?特麼的說八路人少,人是少了,全特麼是機槍,誰打誰?”
“那……咱要走,是不是也該先派人去知會連長一聲?”
“做人有四害,酒色財氣,四樣兒他佔全了,怪得了誰?現在他犯的就是第四忌,‘氣’。天天跟我顯擺他人多,有能人,這個嘚瑟,結果呢?當頭讓重機槍突突了一個草上飛,下不來臺,他來氣了,然後怎麼樣?又搭進去十多個倒黴鬼。見錯不改,反而火上頭,非要帶着家底過河去找蘗子,就憑剛纔那歪把子機槍的動靜,我看啊……他現在該哭了吧?啊?嘿嘿嘿……人說,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不捨,那就越舍越多,說的就是他這樣的!萬一……他現在破罐子破摔急紅了眼呢?逼着咱們陪他一起作死咋辦?老子跟他可沒這份交情,眼不見心不煩!”
手下恍然大悟,連忙挑起大拇哥:“您纔是高人啊!”
連副輕鬆一笑:“高不高……你小子說了不算,這事得特麼問八路!”
哈哈哈……這回連擡擔架的僞軍都笑了,隊伍嘻嘻哈哈消失於北方的枯黃。
……
僞軍六連長站在河邊的一個土坎上,看着土坎下滿地的彈殼,攥着肥拳哆嗦,臉都綠了!
一個排渡河,哭哭啼啼從水裡活着游回來三個會水的,其餘的全沒影兒了。只能用全沒影來說,因爲河水依然在靜靜流,除了被風掀起的波,水面上什麼都沒有,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
河岸這一個排,死了七個傷五個,到現在還有人躺在荒草裡鬼叫呢!
就這麼一陣功夫,多年攢下來的輝煌家底只剩下二十多個,傻了!
拱足了距離一陣手榴彈盲拋,試圖炸爛八路的機槍手出一口怨氣,現在站在現場,機槍沒看着,人也沒有,甚至連一滴血都沒發現,悲哉!
無意間一回頭,終於發現手下人都在後頭跟着傻站呢,滿腔憤恨化作一聲吼:“給我追啊!追到他們死!”
迴音還未消,衆僞軍剛起了步,猛地響起槍聲。
啪——清脆在對岸,水面之南。
一個僞軍應聲而倒,所有僞軍當場趴了,唯獨連長還站着,扭脖子往對岸看。
槍聲跟着連成一片,像這夥僞軍一樣,也是什麼槍都有,長的短的,好的爛的,十幾支槍一股腦地亂響。
水邊濺起了落點,岸邊跳起了土灰,枯枝震顫着斷落。有僞軍趴在射擊的喧囂中大喊:“連長,快趴下……”
風中的僞軍連長猛覺得悶氣上涌,哇地一口鮮血噴落在腳下的枯黃,眼前一黑,栽倒,身體順着傾斜的土岸慢慢翻滾,直到滑入冰冷,漂浮,被浸沒的耳畔快速浮現一串氣泡,然後整個身軀都被浸沒,只剩下背部泡起的弧形溼褶。
他沒有被擊中,他是被淹死的!其實……這該算自殺。
生死一念間,這個‘一念’,未必是指最後關頭,也可能是很久以前。都說回頭是岸,可是很多人已經下了水,也沒回過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