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不想死的話,就莫要亂動。”一個男聲低聲在她耳邊道。

安若晨的心停了半拍,她輕微的呼吸,不敢有大動作,那劍貼着她脖子上的皮肉,劃一下死不了卻很痛。

“不想死的話”,意思是這人並不打算殺她。

安若晨眨眨眼,冷靜下來,問道:“不亂動的是如何動?我就這般站着好,還是該做點別的?”

那男聲道:“慢慢轉身,離開這裡,回你的房去。”

安若晨慢慢的轉身,她差不多貼着牆轉的,那人沒法跟着轉到她的身後去,於是安若晨看到了他的樣子——衙頭侯宇。

侯宇道:“別耍花樣,走。”他手上的劍稍壓了一壓。安若晨覺得脖子一痛,想來該是被劃傷了。

安若晨沒掙扎,順從地移了步子,她走得很慢,好半天才挪了兩步。她得想辦法。不能回到那屋子去,那是牢獄,他們囚着她,定是有壞主意,若他們想對付的是將軍,將軍打了大勝仗,他們沒把柄可拿,便可用她來要挾。

要挾什麼,她不知道。但她並不想成爲被用來傷害將軍的工具。

“快走。”侯宇壓低了聲音喝。

安若晨泣道:“太害怕了,腿擡不起來。我胳膊疼,肩、背也疼。剛纔一跑,又扭傷了。”

侯宇一愣,壓着劍的手鬆了一鬆,沒料到這姑娘會突然耍起賴皮來。他咬牙道:“莫耍花招,走!”

“我與大人無怨無仇……”安若晨轉身,對着侯宇開始落淚。“大人爲何欲置我於死地。”反正先胡說八道,聽聽對方要說什麼?如果他想殺她,早就動手,既是不殺的,那大家先聊聊嘛。

侯宇皺緊眉頭,若不是擔心鬧出大動靜來,真想兩個耳光甩過去將這婆娘痛打一頓讓她哭個夠。“你若聽話,我便不會殺你。但別人可就不一定了。”

安若晨的腦筋飛快轉着,別人又是誰?

她繼續低聲泣着:“我與別的大人也無仇怨啊,我四姨娘之死,那也與我無關,若是大人們找到了證據,早就將我關到牢裡去了。”

“關你到牢裡麻煩的還不是我們。”侯宇道:“快走!否則我劃掉你的臉,砍了你的手指。”話還沒說完,那書房的窗戶忽地“呯”的一聲巨響,一個人從窗戶裡撞了出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侯宇一大跳,他下意識地轉頭一看。

安若晨的手其實早已緊緊握着匕首,自知情勢不妙,她從紫雲樓一直貼身帶着以防不測,如今正好派上用場。她趁着侯宇轉頭之際,拔出匕首直刺他的胸膛。

這一下是拼盡全力,但她個子矮,這一刺並未中侯宇要害。侯宇反應也快,眼角看到安若晨動作便迅速後退,但仍被刺中,他慘叫一聲再連退幾步,捂住了傷口。血染紅了他的衣裳,他勃然大怒。

安若晨可不管傷到何處,更不管侯宇的反應。她刺完便跑,動作之迅速,讓跳窗而逃的太守大人目瞪口呆。

這是那個重傷的安若晨?怎麼跑這兒來了?還這身打扮?假冒衙差,這是要做什麼?來不及細想,身後屋裡已有人衝到窗戶這頭追來,待姚昆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跟着安若晨在跑。

安若晨那個氣,不是分頭跑比較容易逃脫嗎?而且太守大人你目標也太大了,你得招來多少追兵啊!!!

心裡剛抱怨完,只見一羣護院和衙差忽地涌了出來,越過他們,迎上前去攔下了那些追兵。兩邊二話不說,先打將起來。

護院、衙差和捕快們大喝:“大膽,竟敢在郡府衙門內刺殺太守大人。”

衛兵們也大叫:“爾等逆臣賊子,竟敢造反。太守姚昆謀刺白大人,我等奉命將他拿下。”

這羣護院是奉了朱管事之命來的,對姚昆忠心耿耿,帶着同樣忠心的捕快衙差們,又豈會聽衛兵們編排這些。一邊奮力砍殺抵抗一邊怒喝:“胡說八道,明明是你們欲謀害太守大人!”

安若晨可不想在這兒觀看戰況被人逮着,她頭也不回地繼續跑,沒跑一會被姚昆趕上拉住了:“跟我走。”

安若晨喘着氣回頭一看,有四個捕快護着姚昆在逃。安若晨權衡一下眼前形勢,好吧,看來跟着姚昆比她自己亂跑好些。現在這裡也不知哪些是敵哪些是友。

“田大哥和盧大哥呢!”安若晨一邊跟着姚昆逃命一邊問。

姚昆氣喘吁吁:“在另一頭,太遠了,我們如今顧不上回去找他們了。”他帶着安若晨,往郡府外方向逃去,那四個捕快將他們護在中間,小心戒備着四周。

“夫人讓我去太守府。”安若晨一邊跑一邊告訴姚昆。

“不行。我們若是回府裡,他們便有藉口抄家,傷我家人。”姚昆面容極嚴肅,話說得頗有氣勢。

這話讓安若晨心裡一動。如此危急時刻,這太守大人還是以家人安危爲先。

這時候一隊衙差迎面奔了過來,姚昆大喜,叫道:“快來人!主薄大人謀反,白英大人重傷,衛兵們都誤會……”

話還未說完,那隊衙差已經趕到,一刀便砍倒一個捕快。

姚昆後半截話噎在那,目瞪口呆,眼睜睜看着一個衙差一刀向他砍來。

“小心!他們是反賊!”姚昆方纔說話時安若晨便已看到那隊衙差裡宋立橋赧然在列,忙大叫着。她的“小心”與姚昆的話交疊在一起,姚昆未曾注意,一名捕快卻是聽到了。

在一位捕快被砍倒的同時,這捕快一個急步上前,正正擋住了刺向姚昆的那一刀。

“大人快走!”捕快們大叫着。另兩位捕快已與對方廝殺了起來。

安若晨與姚昆趕緊換個方向接着跑,宋立橋領着幾人在後頭追。安若晨眼尖,看到方纔領她逃走的那小僕躲在路邊樹叢裡,她一邊狂奔一邊衝那小僕擺手,示意他快跑,莫管這邊了。

小僕會意,一下子隱進了樹叢深處。安若晨暗暗鬆了口氣,與姚昆左躲右閃,逃了一會,卻見到又一批衛兵趕了過來。

姚昆這時候喊道:“安姑娘,我引開他們,你分頭走,想法見到將軍,告訴他郡府裡有人謀反,城裡恐會有亂,讓他快想法處置。”

安若晨簡直要倒地不起,大人你看看對方的人數,這時候才說分頭跑來得及嗎?

眼看着馬上就要被衛兵和衙差們團團圍住,又一羣衙差趕到。衙差們都穿着同樣的差服,也分不清誰在幫誰,誰站在哪邊,總之一頓混戰。衛兵們也不管這些,衝着姚昆就殺了過來。

安若晨與姚昆狼狽不堪,欲分頭跑,結果安若晨腳下一絆,摔倒在地。姚昆見狀,回頭來扶她。一衛兵一劍刺來,直取姚昆心口。安若晨大聲尖叫。

這時一人凌空飛起,一腳將那衛兵踹開,另一個人影閃過,一掌拍開另一位殺過來的衛兵。

安若晨定睛一看,驚喜大叫:“盧大哥、田大哥。”

竟是盧正、田慶趕到。

盧正、田慶顧不上多話,幾拳幾腳與衛兵衙差們殺將起來。田慶喊道:“從北側門出去!”

姚昆拉起安若晨,帶着她朝着北側門跑。田慶、盧正被囚着,既是出來了,肯定是有人幫忙,所以北側門那頭也定是做了安排的。安若晨跟在姚昆身後拼命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盧正、田慶已經奪到了兵器,正攔下欲追趕他們的衛兵衙差。對方人數實在不少,也不知能攔着多久,攔不攔得住。還有陸大娘呢,又在哪裡?

奔過一個拐角,跑過遊廊,正要穿過花園,忽見一胸腹處綁着繃帶的瘦高男子領着幾個人堵在路前。

“侯宇。”姚昆叫道,“你這是爲何?”

侯宇毫不理會,並不回答,只囑咐身後那數人道:“殺了太守,留下那假冒衙差的姑娘。”

太守橫劍在胸往後退,安若晨也舉起了匕首。可侯宇並不慌張,只冷冷地看着他們,這時候姚昆和安若晨發現,身後也冒出來數人,爲首的是宋立橋。

姚昆與安若晨只得往側邊退,但這些人也逼了過來。安若晨大叫:“你們要什麼?總有條件可談。對方給你們什麼好處?我與太守大人也能給!雙倍!”

姚昆附合道:“對,要什麼都好,一切好商量。”

先拖得時間,也許還能等來援兵。

可侯宇卻揮了揮手,只道:“要你的命,要安若晨的人。”

他這一揮手,身後的人便撲了上去。姚昆一咬牙,舉劍準備應戰。他是文官,哪裡有什麼好武藝,但如今卻也不能坐以待斃。

劍一舉起,攻上來的那人“啊”的一聲慘叫,胸|前一個血窟窿,往後仰倒下去。

太守傻眼,不是吧,他還未曾出招呢。

這時身後一個力道撥來,太守被推到一邊去了。太守與安若晨定睛一看,身後竟是站了個尼姑。表情嚴肅,一臉殺氣。她的劍尖上,還滴着血。

安若晨還沒緩過神來,那尼姑已經衝到前方一劍一個,飛快了結掉兩人。

所有人都呆住。這姑子出現得突然,殺人也很突然。她不給大家任何反應的時間,動作毫不猶豫,似想也未想舉劍便殺。一劍心口一劍腦袋,切豆腐一般。

太守和安若晨與那些衙差一般傻呆。衙差們本能舉刀應敵,但那尼姑出手極狠,武藝高強,招招奪命,毫不留情。一轉眼,已經又砍倒三人。有衙差要跑,她竟也不放過,幾大步追上去殺掉纔回頭。

侯宇這時也反應過來。正待與那尼姑師太說兩句,剛說了一句:“我知你是何人,莫動手,自……”

自字剛吐出來,尼姑一劍刺穿他胸膛。好似她只是剛殺完那衙差,走過來隨手給侯宇一劍這麼方便順手罷了,正眼都未看他。侯宇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胸膛,然後“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宋立橋大驚失色,他認出來了,他忙大叫:“自己人!那日是我放你進來的,自己人,記得嗎?”

“記得。”靜緣師太淡淡答道。揮手一劍,削掉宋立橋的腦袋。

這血腥殘忍讓安若晨本能閉眼扭頭,太守姚昆更是差一點吐出來。真的從未見過這般殺人的。對方還套着話搭着訕呢,竟這般就下手了。

那日宋立橋放她進來了,進來做什麼?那日是哪日?

姚昆瞪着那姑子,腦子裡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靜緣師太殺完了,面容平靜地轉過身來,對着安若晨說了一句:“跟我走。”

安若晨喃喃問道:“靜緣師太?”秀山靜心庵,遍尋不到的靜緣師太。

靜緣師太自覺很有耐心地再補一句:“你四妹在我那,跟我走。”

安若晨一震,果然如此!那許多事都能說清了,唐軒爲什麼帶人去秀山,靜緣師太爲什麼失蹤。還有她四妹,她四妹真的活着。安若晨趕緊跟上靜緣師太。

姚昆原還猶豫了一下,但一想對方如果想殺他們方纔早動手了,不必多此一舉帶他們走。於是姚昆也跟了上去。

靜緣師太撇眉頭有些嫌棄地看了姚昆一眼,仿似在說“叫你了嗎你就過來”,但她最終沒說話,領在前頭走了。

姚昆忙喊:“北側門該是會有人接應。”

師太腳下一轉,朝着北側門方向去。姚昆暗暗皺眉,這姑子,竟然知道郡府各處方位?

靜緣師太走得極快,安若晨一路小跑纔跟上。“我四妹怎地在你那?”

靜緣師太掏出一個首飾丟給她,以證明自己未說假話,然後道:“那日在南城門她未趕上車隊,便向我求助。”

安若晨一看東西,確是四妹的,再聽未趕上車隊,想來也是四妹說的。這才安心。“爲何不直接告訴我?”偷偷摸摸地遞紙條,耽誤了許多時候。

這時側旁衝出三個衛兵,巡查到此,看到他們,大叫着:“來人啊,人在這!”

靜緣師太沖上去刷刷刷地一頓猛砍,殺完了回來,答:“她不過是想回家而已,結果你們一個一個全是廢物。”說到“廢物”一詞還要連帶着看太守一眼,姚昆那憋屈,卻不敢迸一個字。

三人快趕到北側門時,盧正和田慶也已經趕了過來。但大批衛兵聽到叫喊也已殺至。事實上,北側門這頭正有激戰。衛兵要封府,而方元帶着一羣人苦守北側門,等着太守趕到。兩邊正在拼殺。

“方管事!”太守遠遠看到,大聲喚着。

“大人!姑娘!”方元也是激動。

盧正、田慶和靜緣師太一路殺將過來,將姚昆和安若晨護在中間。

方元一揮手,幾名僕役從牆角拉出四匹馬來。“大人,快走!”方元奔入戰圈,護着姚昆到馬邊。姚昆這才明白,這些人如此守着這圈苦戰,竟是護着這些馬。

靜緣師太大喝一聲:“你們先上馬。”

盧正、田慶護着安若晨上了馬,轉身砍倒數人,踢飛兩人,也上了馬。

“別讓他們逃了!”衛兵們大喊。方元帶的人已是死的死傷的傷,還在拼命爲太守殺出一條血路來。盧正、田慶一馬當先,砍倒一片。越來越多的衛兵趕到。方元提着劍,奔到牆邊,拎了個籠子飛跑過來遞給馬背上的安若晨:“姑娘,我已派人,但希望渺茫,來不及寫信,這信鴿給你……”

話未說完,一衛兵砍殺而至,方管事急急轉身舉劍擋住,但他只有架式未有武藝,被那衛兵刺中。

方管事慘叫一聲,中劍倒地。

“方管事!”安若晨大叫。那籠子她還未提穩,被那衛兵這般一衝撞,馬兒受驚跳開,籠子摔在地上。安若晨緊咬牙關,揮舞匕首猛砍,砍傷那衛兵的臉。那衛兵捂臉大叫退開,被一衙差衝上來補了一劍。

安若晨的馬兒受驚跳着,安若晨極力控制,免得摔將下來,她跟着盧正和田慶向前,回頭看,方管事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鮮血淌了一地,染紅他身下的土地。

安若晨的眼淚奪眶而出。

一個小僕忽地從一旁竄了出來,他撿起那信鴿籠子,拼命急奔,趕上了安若晨的馬兒,小小的個子舉高籠子,大聲叫着:“給!”

安若晨抓緊籠子,來不及說“謝謝”,那小僕腳下一絆,摔倒在地。前方盧正、田慶殺開了血路,馬兒們急奔起來。靜緣師太趕了上來,跳上了安若晨的馬背,坐在她身後。

安若晨回頭看,卻看到一個衛兵趕上前來,舉劍刺向了倒在地上的小僕。

“不!!!”安若晨悲痛大叫,眼淚無法抑制。

四馬五人,奔向前路。

白英受重傷後速被送回了他的院子。大夫也亟亟趕到了。

處置傷口之時,白英痛醒,暈暈沉沉,只聽得大夫與錢世新道:“傷是頗重,所幸醫治及時,之後用些好藥,也不是不能救……”白英聽了這話,心放下一半。疼痛難熬,他又沉沉昏睡了過去。

錢世新待大夫仔細給白英處置了傷處,又開好了藥方,這才親自送了大夫出門。又囑咐大夫,朝廷命官被刺,事關重大,值此兩國交戰,前線戰情不穩之時,這類消息切勿外傳,不然恐城中百姓驚恐。大夫認真答應。

錢世新將藥方交予一衛兵,讓他去抓藥,然後進屋看了看白英,見他暈迷不醒,便又退了出來。喚來兩個衛兵把守在屋門處,若白大人有任何動靜,醒來或是喚人了,速來報他。

安置好白英院子裡的事務,錢世新到郡府書房去,看了看那被姚昆撞開的窗戶,笑了起來。這倒是疏忽了,居然沒把窗戶扣上。人說狗急跳牆,這姚昆急了,也是會跳窗的。

屋子裡地上還一片血跡,那是白英和主薄江鴻青的。屋子裡的桌椅撞得東倒西翻,卷宗灑了一地。錢世新沒管那些,他找了把安好的椅子坐下了,環視着這屋子,沒能當場也殺了姚昆,真是可惜。

不一會,郡丞夏舟帶着白英的衛兵隊長在門口求見,說有要事相稟。

錢世新心情愉悅,白英重傷,太守逃亡,主薄已死。而郡丞亦在他控制之下。該做的事,他該不多都辦到了。錢世新起身,到門口親自迎了夏舟和衛兵隊長進來。

其實按官階分,縣令與郡丞官階一般,但職守不同。郡丞輔佐太守,縣令治理一縣事務。但太守姚昆更重用主薄江鴻青,郡丞夏舟處理雜事更多些。而白英到此之後,相比起夏舟,卻是與錢世新更親近,議事上,錢世新也更有見地,對全郡管轄事務更熟悉。這也難怪,畢竟除了中蘭城,福安縣便是最重要的城縣,錢世新與太守姚昆一向聯絡緊密,有事常常一起相議,比起夏舟來,錢世新更有份量。

如今太守逃了,主薄死了,縣丞夏舟領着衛兵隊長來稟事,那討好聽話的姿態不言而喻。錢世新很滿意,做足了樣子,請他們進來說話。

書房裡又亂又是血跡,但大家也顧不上理會這些。趕緊將事情都說了。

夏舟道郡府裡多場惡戰,死傷了許多人,他已差人在清點人數處置。他是萬沒想到太守和主薄會心存謀反之意,竟敢對白大人下毒手。他們二人平日的心腹都有誰他都比較清楚,已與衛兵隊長商議好,將人都抓住先囚着,之後待白大人傷好後再慢慢細審。

衛兵隊長也是報了傷亡及追捕情況。太守和安姑娘都逃了,還有盧正、田慶及那個陸婆子。他們已派人快馬去追。現時初初審了些人,應該是太守府的那位二管事方元差人將安若晨等人放了。二管事方元已在激戰中身亡,他領的手下也俱被剿滅。另外之前郡府衙門裡闖進來一個尼姑,也不知是何人。那姑子武藝高強,是安姑娘和太守一夥的,也是她相助將他們救走。

夏舟遞上一份單子,這是粗略統計的傷亡情況,小兵小差的都沒寫,有些官階管些事的人都寫上了。

錢世新掃了一眼,看到侯宇的名字。他未動聲色,問:“太守府那頭如何?”

衛兵隊長道:“已派人過去搜查,但太守的管事領了人堵在府門處,言道真相未明,憑何抄家?若非有巡察使或是皇上聖旨,方有權進太守府內搜查。”

夏舟在一旁點頭,正是這狀況不好處置,他們才趕緊來找錢世新,畢竟錢世新與姚昆的交情最好,於公於私,由他出面或許更合適。

錢世新想了想,整整身上的官服,道:“那本官過去瞧一瞧吧。”

錢世新去了。

情況果真如夏舟和衛兵隊長所說,朱榮領着全副武裝的家僕護衛,擺開架式,護好各府門,太守府牆頭之上,甚至也站了拿着大石的家僕婆子。衆人與衛兵們對峙着。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其實朱榮說得也不是沒道理的。事情如何,現在誰也說不清,太守謀反,但動手的是主薄。主薄動手時說了是太守有此意,但主薄已死,欲定太守之罪需得實證,最最起碼的,要審案。而太守未帶自己的差兵護衛,與其他人一起逃了,壓根未曾回府,這又是所有人都看到的。

要抓太守回去審,那是應該。但太守不在府裡,人人皆知他跑了,憑什麼搜府,搜什麼?最重要的是,誰人比太守的官大誰人才有權下這搜府之令。白英可以下令,但白英的令書呢?

若當真強攻,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倒是可以帶些人回去問話,比如太守夫人,比如管事。問問對太守謀反之事是否知情,問問之前太守是否有不對勁的地方。還可以看看太守的書房,查查公文書信之類的,但不能強攻搜府抄府。這些錢世新知道。他也知道就算帶了人回去審也審不出什麼來,就算去查姚昆的書房也查不出什麼來。所以他才遺憾沒能當場殺了姚昆。若是與主薄江鴻青那般,便方便了。只消說他們當場刺殺了白大人,又抵抗衛兵的緝捕,刀劍無眼,便有此結果。

如今姚昆逃了,還真是件麻煩事。

錢世新到了太守府門前,先是遣退了衛兵隊,讓他們將刀劍收起。然後與朱榮管事客客氣氣地說話,勸解一番。他道太守與主薄謀害巡察使屬官白英大人是事實,有人證,白大人也還活着。太守如今不知逃到了何處,衛兵們也是一時情急,莽撞了。但太守府也莫要擺出這等架式來,這是給太守大人添了罪名。想法好好解決,纔是正道。

朱管事硬邦邦地答:“我家大人爲何要殺白大人?當面刺殺,在身邊全是白大人衛兵的狀況下?此事諸多疑點。這些衛兵無令無據,空口白牙,誰人予他們權力搜府?”

錢世新道:“這般吧。讓我單獨進去,我見見夫人,問些話。這般也算能交了差,便讓衛兵們暫時不搜府不拿人了可好?但是之後他們若是得了令狀或是旨意,我也是沒辦法了。如今大家各退一步,他們圍守太守府,職責所在,爾等也莫要衝撞,莫惹罪名。”

朱管事心裡自然是信不過錢世新的,但他並不打算讓錢世新知道這事。況且他心裡明白,衛兵們若真是硬闖,雖名不正言不順,他們太守府又能將對方如何?權衡之下,錢世新就算拿話拖延平衡事態,於他們也不是壞事。

錢世新看朱榮表情軟了下來,明顯已有鬆動,又道:“我聽說方管事爲了讓太守大人逃出去,已然送了性命。這悲劇本不該發生。主薄所爲,未必與大人有關。大人若不衝動逃了,大家好好相議此事,仔細審審,事情定會水落石出。如今大人一逃,事情反倒是說不清楚。我來此,也是想幫大人一把。大人走了,夫人和公子如何辦?此事我定會竭盡全力,想法好好解決的。如今這太守府,最緊要便是好好撐過這段日子,待是大人回來,方能對大人有所助益。不然事情鬧大了,大人更是有口難辯。”

朱榮施了個禮:“錢大人請稍候,我去與夫人稟報一聲。”

錢世新點頭應了。朱管事進了府。錢世新看了看周圍,他並沒有把握朱管事能信他多少,畢竟方管事及時領了人救助姚昆,這朱管事應該也是知情。既是知情,也許他心裡壓根就知道要對付他家大人的便是他錢世新。

但對方既是沒說,那大家一起裝模作樣,錢世新是不介意的。這種事他在行。

過了好一會,太守府門開了,蒙佳月親自出來,將錢世新迎了進去。錢世新當着蒙佳月的面對夏舟與衛兵隊長下令,封府即好,莫要攻府,莫要擾了府內安寧。夏舟與衛兵隊長答應了。蒙佳月謝過錢世新,領着他進了門。

錢世新與以往一般,被迎到正堂廳,貴客一般。蒙佳月命人上了好茶,之後未語淚先流。錢世新一頓安慰。將郡府衙門書房內發生的事細細與蒙佳月說了一遍。他說白大人到此,原本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巡察使嘛,總覺得要抓着些當地官員的不是才能給皇上交代。加之正好遇着了安家的案子,白英大概是覺得擺官威的時候到了,於是連同過去幾年的案子都翻看一番。今日拿了些案追究太守大人,兩邊越說越急,吵了起來。也不知主薄大人是何意思,竟然叫着是聽從太守大人吩咐,突然拔劍傷了白大人。白大人的衛兵們自然是要上前拿人,太守大人情急之下,便跳窗跑了。

蒙佳月捂面痛哭,大罵主薄坑害她家大人。又懇請錢世新看在往日與姚昆的交情上,要爲姚昆洗冤。錢世新一口答應下來。他例行公事般問了些問題,又提出去姚昆書房看了看。沒找出什麼,又問了蒙佳月可知姚昆這般出逃會去哪裡,讓蒙佳月在白英擒到姚昆之前想法勸姚昆回來,免得禍事越闖越大。

蒙佳月只道不知,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

錢世新道:“我那侄兒如何?可曾嚇着他了?”

蒙佳月道:“這說來也是巧的,昨日我表舅家那頭來信說想文海了,派人來接他去住住,說過兩日便回來。如今出了這事,我倒是得派人去說一聲,讓他在那兒多呆幾日纔好。待這事過去了,再回來。”

“如此也好。”錢世新語氣誠懇,“衛兵們封府,是職責所在,但府內生活也得有人正常進出。這般吧,除了生活採買的交代,夫人慾派人出府辦事,來知會我一聲,我給夫人開張令條,持令便可出去。這般與衛兵們不衝撞,大家平安無事。待大人回來了,事情過去,封府之事自然便能解禁了。”

蒙佳月謝過,道有所求時定會讓門外衛兵傳話給錢世新。又仔細問了錢世新這段日子居何處,再問白英大人傷勢如何。

“如今事態混亂,我便暫居郡府衙門內,好處置善後。白大人傷情很重,只盼他吉人天相,能熬過來。若他活着,太守大人的事便還有轉機。”

蒙佳月點頭。再謝錢世新。

兩邊一陣客套後,錢世新告辭離去。

朱榮將錢世新送到門外,看着他離去,又仔細看了府外那些衛兵,轉身叮囑家僕護衛們小心嚴守。而後他迴轉進府,將情形與蒙佳月報了。

蒙佳月沉默半晌,道:“你回頭,去向錢大人將方管事他們的屍體領回來,一個一個,全點清楚了,莫要漏了誰。咱們府裡欠他們的,必要將他們厚葬。”

朱榮眼眶一熱,忙應了。

“若有還活着的,便接回來。”話說到這蒙佳月已哽咽,哪裡會有活着的,滅口都來不及,豈會留下後患。

“等事情平穩些了,看看郡府那頭還有哪些人能用的,千萬小心,莫教錢大人發現了。給白大人瞧病的大夫,也打聽打聽是誰。”

朱榮道:“那白大人怕是凶多吉少。”

蒙佳月點頭。她不知錢世新爲何如此,但白英沒理由拿自己開刀。要安罪名,那也該當場刺殺錢世新,便說是殺人滅口都好,然後白英出來主持局面,這樣不是更有勝券?錢世新當她是婦道人家,可她跟隨大人多年,這官場裡的門門道道,她也是知曉些的。但她確實猜不出錢世新能如何?借刀殺了白英,殺了主薄,殺了太守大人,他一縣令,在郡中再有地位,又能如何?難不成就此還能當上太守了?可是樑大人會再派人來,巡察使一到,哪裡還有他錢世新的戲唱?還有龍將軍呢,龍將軍前線大勝,定會回來,錢世新明知如此,卻還敢犯難。

“文海那頭如何?可有消息?”蒙佳月問。

“還未有消息。”

蒙佳月不語,沒有消息,在這種時候便當是好消息吧,如今她只盼着她的兒能平平安安躲過這一劫。

錢世新回到衙門一居院,他暫居之所,離白英那院子頗近。坐下沒多久,一衙差進了來。錢世新一見他便問:“如何?”

“方元確是派了人單騎快馬欲往前線送信,被我們的人劫殺了。”陸波喬裝成衙差,方便進來報事。錢世新計劃周詳,早已派了人監視周圍,堵截各道。陸波道:“但太守的公子,姚文海,沒截住。”

錢世新臉一沉:“如何沒截住?”

“原本是已得手,將他的車伕護衛都殺了。正欲將他綁了押走,也不知從哪兒來的一隊人,殺了我們的人,將他救走了。”

“哪方的人?”

“不知。”陸波對這事也是忿忿,“待發現時,已無活口,無人可問。姚文海和那隊人都不見了,未留下任何線索。”

難道是龍大派的人手?錢世新一想不對。若是龍大有人手可用,他要劫走的是太守和安若晨,而不是太守之子。錢世新皺了眉,這事有些不妙,竟有一派他不知道的人在。是敵是友?

“你去安排下,屠夫今日出現了。她幫着安若晨,也不知後頭是何打算。所有的人都得防着她,她武藝高強,殺人不眨眼,這關口上,可不能讓她壞了計劃。”錢世新頓了頓,道:“先前查搜秀山靜心庵,說是這姑子逃了不在了,之後便將那處疏忽了是不是?”

陸波道:“在別處曾發現過她的蹤跡,便追着那線索往別處找了,秀山時不時有人去看看,沒發現。”

錢世新沉思:“派人趕緊去秀山,但不要上去。若他們真的回去了,上去只會打草驚蛇。等等消息。繡娘與安若晨在一起,會給消息的。他很清楚定不能讓安若晨見到龍大。待他探得安若晨與姚昆的打算,我們再動手。這回必得一擊即中,不可再出差錯。”

姚文海被蒙着眼牽着走,他努力記着路,但繞得多了,他的方向感已亂,壓根不知道走到了哪裡。

他出了一身冷汗,有些鬧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糊里糊塗聽得母親說讓他快跑,說是家裡出了事,爹爹蒙冤有難,讓他先去表舅公那兒避一避。可結果出了府才走了三條街,便被人攔下了。他的護衛全被殺死。那夥人欲綁他,卻也被殺死。

最後出現的那隊人將他綁了,蒙了他的眼,堵了他的嘴,將他丟上了馬車。但說話卻又客氣:“公子,得罪了。不會傷你,放心。”

放心,他如何能放心。綁他做什麼呢?他爹爹有難,是什麼難?他們要用他對付他爹爹嗎?

馬車在繞彎子,姚文海心要跳出胸膛。待車子停了,他被扶下馬車牽着走,又是在繞彎子。姚文海不敢掙扎,他聽到自己緊張的心跳聲,他不知道自己將會面對什麼。

最後他們進了一個屋子。姚文海被鬆了綁,拿開了堵嘴的布,解開了矇眼的巾子。再然後,一杯上等好茶溫溫熱熱正好入口捧到了他面前。

姚文海沒敢喝,他打量着這屋裡,佈置華麗,傢俱講究,竟是不輸他太守府。而他面前,坐着一個臉色蒼白,看上去文弱病弱,似有十五六歲左右的貴公子。

那公子也正盯着他看,而後一嘆氣,道:“好歹也救回來一個,不算一事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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