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陸大娘轉身看着她。李秀兒僵在那兒,臉色煞白。猶豫了好一會才道:“嬤嬤眼界高,不如到後頭雅間裡坐坐喝喝茶,待我拿些好料子給嬤嬤細細挑。”

“也好。”陸大娘老實不客氣地一擺手,示意李秀兒帶路。

李秀兒自然未帶陸大娘去雅間,兩人到了後院一僻角,還未站定,陸大娘便小聲道:“趙佳華死了。下一個便是你。我於心不忍,是來救你的。”

從鋪面到後院這短短百來步路,李秀兒腦中已轉過數個念頭,設想了來人的種種可能性,卻萬沒料到居然是這話。

晴天霹靂。

陸大娘看了看她的神情,道:“鎮定些,這裡還是有人往來走動,莫教人起了疑心。”

李秀兒忙低下頭,好半天緩過勁來,這纔開口:“你是何人?”

陸大娘道:“徐媒婆死後,他們總要找人接手,只是我可不似徐媒婆那般傻。”

話說得含糊,但李秀兒已迅速上勾。“你們放心,我一向守口如瓶,這個徐媒婆是知道的。”

“徐媒婆已經死了。”

李秀兒又急道:“我也沒什麼可向旁人透露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呀。”

“與趙佳華一般無辜?趙佳華也死了。”

李秀兒僵立當場,嚥了嚥唾沫,掙扎着道:“我與她並不熟。劉夫人只是常來這兒製衣罷了,跟別的客人一樣。”

“既是不熟,又怎會知道劉夫人的閨名?你私收她的錢銀,又怎會與別的客人一樣?”

李秀兒慌得手指打顫,趕緊雙手交握,咬住了脣。

陸大娘這時候道:“我不是來對付你的。我是來救你。這事沒完沒了,死了一個還會再來一個,難道我們便該一生一世受他們控制?稍有差錯,沒了利用價值,便該枉死?”

李秀兒六神無主,仍在掙扎:“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我不認識你。”

“趙佳華已死。她生前只與你往來,你想想你還能活多久?”

“她未曾與我往來,是安若晨,她們二人才是有關聯的。我親眼所見,她們約在我這兒碰面聯絡。但其他的我並不知曉。”

“你在浪費時間。”陸大娘低沉着聲音道:“安若晨住紫雲樓,衛兵重重把守,你呢?有誰相護?你母親義妹,又有誰相護?你死了,誰來贍養你母親?你那義妹再不得好處,會否將她丟下,捲了財物跑了。你母親眼不能視物,就算去乞討,又捱得了幾日。”

這些正戳李秀兒要害。她捂着嘴,壓住自己的恐懼嗚咽。

陸大娘這時候看看周圍,挨近她一步,小聲報了個地址,然後道:“來此之前我去看過了,這地方安全,可暫避幾日。你不信我,我卻還想救你性命,不能死了一個又一個。”

李秀兒狐疑地看着她,陸大娘問:“你身上可有傍身的錢銀?”

李秀兒咬咬脣:“都幫補我母親了。”

陸大娘塞過去一塊銀錠,“這個你先拿着。”

李秀兒看着那銀子,心動了。她伸手接過。

陸大娘再問:“我說的地方你可記住了。”

李秀兒點頭。

“莫要讓人生疑,一會如常出去,稍晚找個理由跟姜老闆說說得離開數日。就說母親病了或是別的。若發現有可疑人接近,趕緊逃。別去你母親那兒,會把危險引過去。到我說的那地方,門口擺上一個竹筐,我便知你在了。會給你送些飯菜。後頭待處置好事情,安全了,我就通知你回家。”

陸大娘說得有模有樣,李秀兒這時候信她了。她問:“要多久?何時纔算安全?”

陸大娘想了想:“待趙佳華之死真相大白。”

“究竟是誰人殺了劉夫人?”

陸大娘反問:“你可知是誰殺了徐媒婆?”

李秀兒道:“徐媒婆是自殺的。”

“真是巧,趙佳華也是自盡的。”

李秀兒完全呆住。

“她們與你說了什麼?這些事會害了你的性命。”

“也沒什麼呀。徐媒婆不過讓我探消息,別的什麼都沒做。”

“徐媒婆早已去世,重點是那位劉夫人。你擅自將組織的事外傳,你好大的膽子。”

李秀兒嚇得叫道:“我沒有!”

陸大娘往周圍看了看,李秀兒警醒過來,趕緊壓低聲音辯解:“我沒有。是她找我的。她說她知道我是徐媒婆的人,徐媒婆死了,沒人會再來照應我,可她能幫我。我需要錢給母親治病,於是便幫她報個信,買輛馬車什麼的。”

“報什麼信?買馬車做甚?”

李秀兒猶豫。

陸大娘喝她:“這關口了你要不要命!你一五一十告訴我我才能幫你處理乾淨後患。我可不想被你拖累。”

李秀兒嚇得一顫,趕緊道:“她想跟安若晨接上頭,也想知道徐媒婆之後誰會與我聯絡。可沒人與我聯絡,你遲遲未來,後來安若晨來了,我便告訴了她。她讓我找人買了輛馬車,裡頭佈置了好幾個貨箱,運些衣裳布匹。那些她都買下了,讓我說是外郡的客商置辦的貨。但什麼時候運誰來運我都不必管。只要找工匠做好了車子僱好車伕便行。”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那馬車何處?”

“徐媒婆死後差不多一個月吧,她來找我。後來我們時不時聯絡,次數也不多。她給我錢,我幫她辦事。馬車是城西姚記車鋪訂的,做好後我把貨品置辦好送過去我就沒再管了。”

“還有什麼?”陸大娘問。

“沒了。”

“當真?”陸大娘沉着臉。

“確實沒了。她很小心,我們見面次數並不多。她也不讓我去找她,生怕別人看到我與她見面。”李秀兒小心看看四周,“我得去幹活了,離開太久相公會疑心的。”

陸大娘一把拉住她:“記住我的話,這幾日避一避。若無處可去,便到我說的那處躲着。”

李秀兒點點頭,快速回鋪子裡去了。待她忙碌一會迴轉身找,已不見了陸大娘身影。

解先生站在靜心庵後菜園子的棗樹旁,把一張紙塞進了紅色燈籠的燭座下面。紙上什麼字都沒寫,只劃了一個叉。這表示今晚的行動取消。他知道靜緣師太能看懂。按照約定好的方式,解先生把燈籠掛在了棗樹上。

這一擡頭,看到棗樹上的果子真不多,解先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他圍着棗樹轉了一圈,低頭看看樹下。總覺得哪裡不對,他說不上來。

只是他一直篤信小心駛得萬年船,若直覺不對勁,就必須查一查。

解先生看了看靜心庵,走過去正打算翻牆而入,後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

靜緣師太站在門後。

“師太。”解先生若無其事地微笑。

靜緣師太面無表情。開門突然看見個大活人杵在那兒似乎也不吃驚。她擡眼看了看樹上的燈籠,問:“又怎麼了?”

“計劃暫時變一變。”

“不殺了?”語氣似“今天不用買菜了?”一般的平常。

“對。”

“變來變去,你們真是當殺人是兒戲嗎?”

解先生的臉抽了抽,究竟是誰把殺人當兒戲啊。

靜緣師太不理他的反應,又道:“好了,我知道了。你把燈籠拿下來吧,不必掛了。不送。”靜緣師太說完,卻不轉身進門。就站在那兒看。

解先生頗有些悻悻然,但又說不得什麼。於是摘了燈籠放回樹下,拍擦雙手拂去並不存在的髒灰,似不經意地問:“師太這兩日可有出門。”

“沒有。”

“庵中可曾來了外人?”

“有香客。”

“可有什麼可疑人物?”

“除你之外沒有。”靜緣平板板地答。

解先生討了個沒趣,忍不住道:“師太還真不是個好說話的啊。”

靜緣師太答道:“要找好說話的去花樓,這裡是廟庵。”

解先生被噎得很不痛快,廟庵?!哼,還道自個兒是家正經廟庵嗎?有這麼殺人不眨眼的廟庵?!

“若見着什麼可疑人,便通知我。”解先生懶得再與她扯談,拂袖而去。

靜緣師太平靜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轉身回了院子。

靜心庵小側院院門門縫裡,露出一隻眼睛,正打量着側院外頭。靜緣師太走過去,那門後的人往後退,靜緣師太將門打開,門後一個十二三歲左右的小姑娘露着笑臉,甜甜叫着:“師太。”

靜緣師太點點頭算應了,走了進去。小姑娘跟着她進了側屋唯一的一間小屋裡。那屋子原是放雜物之用,如今整理打點得乾淨,一牀一櫃一幾一椅,瞧着也是簡潔舒心。

靜緣師太在屋裡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了。她喚道:“靜兒,你坐下,我有話說。”

那喚作靜兒的小姑娘在牀邊坐下。白淨小臉大眼睛,貌美又透着可愛。

靜緣師太看了看她,道:“你可曾想起來什麼了嗎?”

十月十五那日,她在中蘭城南城門遇到這小姑娘,那時她正準備出城,這小姑娘過來悄悄拉了她的衣袖,對她輕聲說了一句:“師太,請救救我。”

於是靜緣帶着她出了城。路上問她,她說她不記事了。只知道自己醒來時是在一處破屋子裡,頭很疼,外頭兩個她不認識的人在說話,說是要把她賣到妓館裡。她很害怕,便想逃。看到屋子裡有個包袱,衣物似是她的,便背上從後窗跑了出來。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來自哪裡,只慌不擇路,意外跑到了城門處,無依無靠,看到靜緣師太,便求她救命。

靜緣收留了她,讓她藏身在這側院小房裡,平日莫要外出,省得那些人找到她,又給她起名靜兒。

靜兒搖搖頭:“仍是半點也想不起來,給師太添麻煩了。”

“倒不是我想趕你,只是你既與家人失散,還是得儘快重聚纔好,不然他們得多擔心。”

靜兒咬咬脣,眼裡透出了慌張。

靜緣師太看着她道:“不用怕,在我這兒住着也是無妨,不差你一口飯的。”

靜兒忙點點頭道謝。

靜緣師太又道:“近來丟姑娘的人家倒也多,聽說中蘭城裡有戶姓安的人家,小姑娘也丟了。”

靜兒低下了頭,輕聲道:“真是可憐,望她與我這般遇上師太這樣的好心人。”

“聽說年紀與你差不多,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

靜兒小心翼翼地問:“那,那安家現在如何了?”

“那便不清楚了。我只是聽得坊間這麼一說,未曾細問。”

“哦。”靜兒點點頭。

靜緣師太看了看她,又道:“你既是不記事了,要不要去城裡那安家瞧瞧,萬一你便是那些個匪類從安家劫走的……”

靜兒慌忙擺手:“不,不。我記得,我好像是外郡來的。那會子聽他們在外屋說話時,提到這麼遠的路過來甚是辛苦,我猜該是外郡來的。”

靜緣師太沒說話。

靜兒想了想又道:“不是我不想找親人,只是我從外郡來,那必不是安家的小姐,若是去了那,教人家以爲我是騙子訛詐,又或是教那些個匪類看到我了,便麻煩了。”

靜緣師太道:“有理。那你且安心住下吧。待日後想起家人何處,再回去尋他們。”

“多謝師太。”靜兒想了想又問:“對了,師太,那日出城時,好似看到有面寫着‘龍’字的大旗,這城裡,可是龍騰龍大將軍駐守。”

“確是。”

“啊,我對龍大將軍威名耳聞已久,甚是仰慕。師太若有機會見到將軍,可否帶我去瞧上一瞧?”

靜緣師太笑了笑:“我是出家人,哪有機會見到將軍。”

“哦。”靜兒掩不住的失望。

靜緣師太道:“莫思慮太多。若覺得悶的,念念經書。對了,我昨日給你的經文,抄得如何了?”

靜兒漲紅了臉:“那個,那個,我不記事了,卻是連字也不會寫了。”

靜緣師太笑笑:“無妨。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靜緣師太寬慰了她幾句,讓她自個兒玩會,待用飯時再叫她。

靜兒待靜緣師太走了,自己坐在屋子裡沉思,忽然用力敲了敲自己腦袋,真是笨啊,明明不識字,怎地瞎說看到寫着“龍”字的大旗呢。幸好師太沒注意這破綻。

靜緣師太回到自己屋裡,關好了門,拿起桌上那把擦了一半的劍繼續擦,劍刃白晃晃的,映着她冰冷的面容。擦完了劍,她掀起地磚,露出一個大木箱子來。她把箱子蓋打開,把劍放回箱子裡的黑色夜行衣上。既是今夜不用殺人了,便收起來吧。

說起不識字,安若晨也在沉思。

趙佳華誤殺女兒後悲痛自盡一事已然在街頭巷尾熱議,衙門結了案,安若晨自然不能裝做不知道。她之前既是關切趙佳華的動靜,對於她的死訊當然也要反應強烈才合理。

於是她去衙門欲看看此案的卷宗,卻被主薄江鴻青拒絕了。江鴻青道這案子明白清楚,可是與細作及軍務均無相關,且安若晨只是紫雲樓的管事,無權查看案錄。若想看,得拿着軍方的文書令函來。

於是安若晨回紫雲樓找長史李明宇想要個文書好去衙門調閱案錄,李長史皺着眉頭,先是用忙碌打發她,後她再去,他又問是哪位大人讓她來要文書?一番扯皮後道既是細作案的事,等將軍或是謝大人回來了再辦。他很嚴肅地:“安管事莫忘了,將軍走時是如何囑咐的?安管事做好分內事便好,勿擅自行動。”

安若晨很懊惱,她轉頭去找蔣鬆,但蔣鬆不在。於是她只得先去了一趟劉府,到了那裡果然被門房擋回來了。門房的理由也是合情合理,各家探望慰問的太多,一時亂了套,老爺操作喪事忙碌,無法抽身好好招待,恐有疏漏怠慢,故而除了至親,其他貴客暫時都不接待。待將各事操辦完,再恭請各位致謝。

安若晨當即表達了自己的慰問之意,說自己雖與劉夫人相識不久,但實在有緣,聞得噩耗痛感於心,希望能有機會弔唁。門房承諾一定會轉告老爺。安若晨一臉無奈焦急回了紫雲樓。

很好,她的表現很正常,動靜也很大,這下全城的細作大概都知道她處處受阻,什麼事都辦不成了。

只是看不到趙佳華的案錄卷宗真的遺憾,她不知道上面是否會留下什麼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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