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羽並沒有離開西淳都城,她說服自己並非因爲淳于封,而是因爲瑾樓尚有些事務需要處理才暫時留在了都城,這一留便是一個月,這一月之中淳于封來見過她許多次,她都閉門不見,她尚未想清楚該如何面對這份複雜的感情,不想被他動搖,但是他每每期待而來失落而歸,她躲在門後望着他離開時失望的背影,忍不住心疼起來。
他是那般高高在上又驕傲倔強的人,從未對任何人服軟示弱,卻對她百般遷就,甚至費盡心機地派人尋來許多珍貴的小禮物討好她,這樣的他,讓她好不容易稍有幾分狠下的心又軟了起來。
原本以爲,他們之間的僵局,會由放棄的一方打開,卻不料是一個她從未想過的人來打開。
那日下午,她在翻看瑾樓的賬冊,屬下突然來報說有一個女子求見,她心中疑惑,她初來乍到,並未認識什麼女子,不過她還是請了那人在廳中見客,沒想到她一入前廳,那女子便生生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奴婢是六皇子府中的侍姬,冒昧前來拜訪司徒小姐,還請小姐不要怪罪。”那女子滿目溫柔,連說話的語氣都嬌氣十分,聽得人一陣心神盪漾。
“你找我有事麼?”聽說是淳于封的人,姬羽的面色便沉了下來,她不想和他的人有任何瓜葛,見她跪在地上,並未叫她起身。
卻不想,那女子猛地磕了一個頭,旋即淚眼朦朧了起來,“奴婢叫畫兒,奴婢知道小姐是皇子心中喜歡的人,奴婢不敢對皇子有何居心,只是奴婢看着皇子每日茶飯不思地想念着小姐,奴婢十分心疼。小姐未曾看到,皇子殿下整夜整夜地喚着小姐的模樣,小姐難道不心疼麼?”
姬羽皺眉,她看過了如她這般的侍女如何地費心爬上主子的牀,她並不相信這個侍女是真心地關懷淳于封,她不由得深思起她來找他到底有什麼目的,“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若是爲淳于封說話,就大可不必了,我和他不過是普通朋友的關係。”
她的話,倒叫畫兒眸子一亮,像是聽到了什麼讓人欣喜的消息一樣,只見她往前挪了兩步,認真地說道,“小姐不喜歡我家殿下麼?既然如此,那麼畫兒斗膽請小姐同殿下說清楚好麼?皇子對小姐日思夜想,連畫兒和。。。和腹中的孩子都從不放在心上,畫兒命賤倒也無所謂,可是畫兒腹中的孩子是殿下的親生骨肉,請小姐憐惜奴婢未出生的孩子。。。”
說到這裡,姬羽才明白了她的來意,看來是來擺譜的,憑藉着腹中的孩子到她面前來耀武揚威,還說了一堆知書達理的話,到最後還是不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我和淳于封的事情,何時輪到你一個侍姬指手畫腳了?不要說我們並未有些什麼,縱然有些什麼,也輪不到你插手。”姬羽冷冷地望着她,她從來都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在司徒府看到了太多姨娘表面溫柔可人,實則陰險毒辣,她素來都不相信這世間有真正溫和柔美的女子。
畫兒猛然擡起頭來,眼中閃過一抹怨恨,直勾勾地盯住姬羽,“奴婢自然是沒有資格的,畫兒不如司徒小姐家世殷厚,富可敵國,又一副花容月貌,自然能得到皇子殿下的垂簾,奴婢一心一次伺候殿下,殿下卻從未正眼敲過奴婢。若是司徒小姐沒有了司徒家這個孃家,皇子殿下也未必會看上小姐了。”
“你說什麼?”姬羽眯起眼,若有似無地皺眉思索她的話,“你知道些什麼?”
畫兒卻悽悽一笑,“奴婢並不知道什麼,奴婢只是知道小姐命好,若不是朝廷需要用銀子,皇上怎麼會允許殿下將小姐迎入府中,奴婢確實小心眼,卻也是爲奴婢腹中的孩子籌謀。”
姬羽猛然瞪眼,雙拳一握,她的意思是,西淳朝廷想要司徒家的財力支持,以淳于封對皇家的忠心,他接近她怕也是有目
的了,原來如此。。。畫兒的一句話,讓她這幾日盤旋在心中的疑問終於解開了。
她早就奇怪,爲何區區一個民女能贏得尊貴皇子的青睞,她還以爲自己確實是特別的,才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如今看來竟是她自作多情了。他年紀輕輕便坐上了高位,輔佐帝王,怎可能是在她面前的那般急躁冒進,她果真是當局者迷,纔會以爲他是真心地喜歡她的。
“小姐就當是可憐可憐奴婢的孩子。。。既然小姐並不喜歡殿下,就。。。”畫兒低泣,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人心疼。
“是誰允許你在這裡胡言亂語的?”一道陰沉的男聲插入,她們望向門外,一身銀袍的淳于封匆匆進來,掃了跪在地上的畫兒,冷哼一聲走近姬羽,“你沒事吧?”
“你皇兄覬覦我司徒家的財富,所以你纔會來接近我?”姬羽退後兩步,認真地問他。
她一直都相信自己的感覺,相信他是真心地喜歡自己,她是個純粹的人,容不得半分的背叛和欺瞞,她不喜歡有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所以在做任何事之前都會做好十足的準備,在面對淳于封的感情時,她始終過不了自己那關,縱然如今因爲喜歡他而留在了他身邊,可是日後必定會有一日厭煩了這樣的生活而離開他,到了那時候,纔是對他真正的傷害。
若知道結局必定是分離,又何苦要開始?
姬羽一直都相信淳于封是真心地對她好,從她十三歲認識他開始便是如此,不參雜任何一點點的利益,但是她錯了,大錯特錯。
她原本還抱着一線希望,希望他氣憤地反駁她,以他急躁的性子若這件事是虛構的,他必定會立刻跳起來反駁,然而他卻沒有,只是用十分爲難又無奈的眼神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告訴了她答案。
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了。
“帶着你的女人,離開我的地方。”姬羽收斂的眉宇間僅有的一點期翼,冷冷地勾起脣角,“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從未見過她如此冷然絕情的模樣,淳于封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即使之前她被皇兄羞辱執意離宮時,說出不喜歡他那般傷人的話時也不曾有過如此這般狠戾的神色,他慌忙上前拉住她,“姬羽,你聽我解釋,皇兄確實有意司徒家的財富,但是我沒有,我是真心的。”
“你敢說,從頭至尾,沒有半分因爲司徒家的關係?”姬羽並沒有抽回手,神色卻更冷漠了,微微斂起了眉目,似笑非笑,“淳于封,你並不會說謊。”
他的神色,已經告訴了她,他對她的好並不單純。
也許,他是真心喜歡着她,又或者,司徒家的財富不過佔了一小部分,但是對於向來黑白分明的司徒姬羽來說,就已經是無法容忍的事了。她逃婚,離開司徒家,便是因爲不想自己的婚姻自己的人生成爲別人的籌碼,她不是棋子,不希望自己的感情和未來裡有一絲一毫的不純粹。
她喜歡淳于封,便是因爲他的純粹。
他是皇子,但是他活得認真而熱情,他不虛僞,沒有利字當頭,所以她猶豫矛盾。
“淳于封,我最討厭的就是像你這樣,頂着真心的帽子,卻將我視若棋子的人。”姬羽後退了兩步,甩開他的手,抿緊了脣,面露嘲諷,“我只恨自己,竟然會相信你。”
“姬羽,我沒有。”淳于封激動地上前一步,將她扣入懷裡,然而這一次她卻一掌擊出,不留情面,他往後退了兩步,捂着胸口,殷紅的血絲從嘴角流出,面上卻是一陣哀痛,“我是真心的。”
這時候,一直在旁的畫兒,突然走了過來,扶住淳于封,“皇子殿下,司徒小姐心氣高,如此對待殿下。。。”
“你給我滾。”四個字,帶着濃烈的殺氣,狠狠地盯住她環住他的手,嚇得
她鬆了手,雙腿一軟,差點跌倒。
“她懷了你的孩子。。。”姬羽知道自己不該對這個女人存有半分同情,可是如今看到她懷了孩子卻被他嚇得癱軟在地,忍不住有幾分同情她腹中的孩子。
“我的孩子?”淳于封眯起眼,視線重新落到了畫兒的身上,卻是冷然地說道,“本皇子沒有孩子,你,更不配。”
“六皇子,奴婢懷的確實是皇子的孩子啊,殿下。。。”畫兒被他這麼一說,淚水奪眶而出,可憐兮兮地望着他,“殿下忘了一個月前的十五了麼,便是那日懷上的。。。”
上個月的十五,姬羽眸子一閃,正是那日她連夜出宮,他趕來攔住她的那天。
她在心中冷哼,真是好呢,前腳一副情真意切地對她至死不渝的模樣,一轉身便同其他女子云雨,這樣的他,竟然有臉同她說是真心喜歡她的麼?
“姬羽你聽我解釋,那日我喝醉了。”淳于封只說了一句,便再也說不出話來,她的眼神告訴了他,她已經不相信他了,她再也不相信他了。
“喝醉了?”姬羽偏着頭,喃喃自語,“男子薄倖,我不是一直都知道的麼?真傻,竟然還會相信天下間有情有獨鍾這回事,真是。。。傻瓜。”
淳于封伸出手,卻未搭上她,她只是淡淡地望着他的手,像是要看出個洞來似的。
“帶着你的女人和你的孩子,滾出我的地方。淳于封,永遠不要再讓我看到你,現在的你,讓我噁心。”她背過身,徒留一抹決裂的背影。
淳于封握緊了拳頭,不知道爲什麼事情會發生到這一步,他以爲這一個月的努力,已經讓她有了幾分回心轉意,他確實同皇兄提起了司徒家的財富,但是那不過是爲了讓皇兄同意他娶她,爲了能達到娶她這個目的,他並不在意用何種方法。他雖然不懂得女兒心,但是他知道姬羽對他並非沒有感情,她在猶豫,他不知她在猶豫什麼,但是他願意給她時間,等她想清楚想明白,那麼在此之前,他會努力地掃清他們之間的障礙。
長兄爲父,雖然皇帝並非長兄,但是在淳于封的心裡這個皇兄便是父兄一般的人物,任何事都以他爲尊,他輕視姬羽的身份,他的皇弟是人中龍鳳,日後必定是王爺之尊,他的王妃必定是能幫助到他的女子,怎可是這般的江湖兒女。所以淳于封纔會用司徒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和這些年司徒家從商之後積累的財富作爲他的籌碼,只要皇兄鬆口,他便有把握能讓皇兄同意這樁婚事,卻沒想到他所想的一切會以這樣的方式攤開在姬羽的面前。
他陡然想到了什麼,目光落到了一旁瑟瑟發抖的畫兒身上,“是你,告訴姬羽這些的?”
“奴婢。。。奴婢也是爲皇子殿下考慮,殿下若是忤逆皇上的意思,皇上必定會怪罪殿下。奴婢是殿下的人,怎可。。。不爲殿下籌謀。。。”畫兒雙手微微顫抖,但是言辭卻更爲犀利,只是後面的話卻吞沒在淳于封冷如刀鋒的眸光下了。
“很好,真是很好。”淳于封冷笑出聲,“你叫畫兒對麼?”
畫兒的眸子猛然一亮,連連點頭,“奴婢叫畫兒。”
他從袖中丟出一把匕首,“想來你是皇兄的人吧?真是可惜了。”
“皇子殿下。。。畫兒。。。懷了殿下的孩子。。。”畫兒這會兒,是真的嚇住了,她想過淳于封會很生氣,卻未曾想過他竟然會如此狠心地要了他的命,她畢竟懷了他的孩子,他竟然一點都不在意麼?
“你選一個吧,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本皇子親自動手。”淳于封的視線落在畫兒的小腹,“本皇子說了,你不配懷本皇子的子嗣。”
“殿下。。。”畫兒拼命地搖頭,她腹中的孩子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絕對不能失去他,絕對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