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上官澤淡定地坐在御書房裡批閱奏摺,乾公公幾次張嘴想勸皇帝休息,卻又說不出口,這三年皇上日理萬機的辛勞他看在眼裡,如今好不容易新政得以推行,眼看着靖國百姓的生活越來越好,這些都是眼前這位年輕皇帝的功勞。
皇帝每月踏入後宮的次數少之又少,就算去了後宮也不過是在染妃那兒休息,看看皇子公主,要麼就是在幾個新入宮的妃嬪那兒休息,秉持着雨露均沾的原則,除了染妃一枝獨秀三年屹立不倒之外,其他的寵妃倒是一直此起彼伏,即使如此那些個女人又偏偏不信邪,花樣百出地引得皇帝去他們宮裡,妄圖成爲皇帝心尖上的寵妃,只是,卻沒有一個人成功過。
乾公公暗暗嘆氣,染妃娘娘也是個好性子的人,皇帝不入後宮,她倒是將後宮打理地井井有條,如今後位懸空,皇帝又壓根沒有封后的意思,鳳印在染妃那兒,大家都暗暗猜測若非染妃的出身着實不高,怕是早就登上皇后寶座了。不過染妃倒也不着急,壓根不怕有人能越過她去,倒是有過幾個不長眼的貴人暗中使絆,陷害她的中傷她的設計她的,皇帝偏偏袖手旁觀,擺明了只相信染妃一人,縱然她將那些昔日的寵妃禁足在宮裡也不聞不問。
染妃自己也一直都很疑惑,皇帝對她並沒有愛,但是這幾年的寵溺卻是隻多不少,從前她是清顏的替身,但是這幾年她漸漸地成了他身邊不可或缺的一個人,只要他一擡頭她便能懂他的心思,這樣的默契,於她而言,便夠了。
“皇上,染妃娘娘派人送了夜宵來。”說着,從宮人手中端過一碗清露羹,放到皇帝手邊,“亥時過了,皇上是不是。。。”
“朕在等人。”他拿過清露羹,淡淡地說道,“朕就不信,那傢伙這麼沉得住氣。”
乾公公皺了皺眉,不太明白皇帝的意思,不過他打小跟着皇帝,知道什麼事該問什麼事不該問,自然緊緊地閉起了嘴。
誰想,他不問,皇帝倒是自言自語了起來,“下了這麼一劑狠藥,他還不露面?”
“皇上說的是。。。”乾公公有些憂愁,這會兒他該是打破沙鍋問到底呢,還是該裝聾作啞不理皇帝呢?
“他來了。”皇帝似笑非笑地望着門口那道黑色的人影,只是平日裡的器宇軒昂裡多了幾分氣急派壞,他看了乾公公一眼,乾公公立刻明白皇帝的意思,揮退了房內的宮人,推到門外。
那黑影緩緩走近,停在皇帝的案几前,兩人審視着對方,像在掂量着什麼,更像是在較勁着什麼。
“朕該叫你程御廚,還是玉公子?”上官澤勾起淺笑,率先別開眼,視線重新落到手中的奏摺上,“深夜造訪,所爲何事?”
程佑明抿了抿脣,眼底閃過一抹薄怒,卻被他掩飾地極好,陰柔的容貌在深夜裡更顯得柔美了幾分,只是那眸子裡的精光卻破壞了這般的美感,只見他負手而立,沉聲說道,“皇上想叫的,怕該是駙馬爺吧?”
見他如此開門見山,上官澤莞爾一笑,支着頭望他,“你倒是直接,那朕也就不拐彎抹角了,念恩的事你打算如何處理?”
“這句話應該草民問皇上纔是吧?這麼大費周章地設了這麼一個局,皇上千萬別說只是因爲擔心公主的婚姻大事。”程佑明眉心一頓,旋即說道,“皇上想要什麼,直說無妨。”
聽他這麼說,上官澤又定定地掃了他一眼,復又說道,“沒想到,西寧鼎鼎大名的玉公子,也會有猜錯的時候。朕這一次,就只是爲了念恩的未來。”
程佑明不着痕跡地蹙眉,他認識皇帝多年,從不相信他是這麼簡單的人,念恩的背後必定另有原因。
“念恩已經二十歲了,太后從兩年前就開始叨唸她的婚事,朕一直以爲你們兩個折騰了那麼多年也該有結果了,卻沒想到你倒好,乾脆躲得不見人影,朕那個小皇妹又是個驕傲的主,寧願日思夜想折磨自己也不肯來問朕。”上官澤搖搖頭,“朕不認爲,念恩還有多少年可以跟你耗。”
七年前,他跟着清顏進宮,見到了當時不過十三四歲的念恩公主,嬌縱任性,不把人命當回事,就像一朵渾身是刺的玫瑰,凡事靠近她的人都會被她扎得渾身是傷。那時候程佑明十分厭惡這個公主,不食人間疾苦,養尊處優,被寵得這般壞脾氣,他暗中教訓了她幾次,眼睜睜地看她掉到湖裡,掙扎着拍水,最後卻是閉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下去。
那一刻,他竟然不顧身份地跳入湖中去救她,看着她素來明豔動人的臉上徒留蒼白,他的心底竟然有了隱隱的刺痛,這個高傲的小丫頭爲什麼會有那般絕望心痛的神情,他不懂,卻已經漸漸地走入了她的心中。那以後,他們便再沒有劍拔弩張的緊張,偶爾還會聊上幾句,直到清顏過世,他離開了皇宮。
念恩急得整個皇宮找他,卻得知他因爲清顏的過世而離開了皇宮,她幾乎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坍塌了,她以爲自己在他心裡至少是有些許地位的,如今看來竟然是她自作多情了的。而那以後程佑明真的一次都沒有回來,沒有出現在念恩的面前,只不過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地出現看她一眼,或是暗中派人小心地保護她。
五年的時間,沒有讓他們忘記彼此,反而讓之間的牽絆更深了,只是誰都沒有戳破那層紗,又或者該說誰都沒有機會說出這句話,只是固執地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不讓別人進入,也不願意出去。
“她是你妹妹,你怎麼能如此狠心毀了她的清白?”程佑明握緊拳頭,他從來都是一笑而過的貴公子,極少動怒,更極少爲了什麼事而緊張,但是這一次他是真的非常生氣,“皇上,你不知道聲譽對她來說有多重要麼?”
上官澤卻是淡淡一笑,清白聲譽確實重要
,但是和她的幸福相比又算得了什麼,更何況只要她心愛的人不在意,旁人的在意又如何呢?當然這些話,他自然不會程佑明說,難得能看到這個永遠掛着淺笑一副自在灑脫的傢伙流露出焦心的模樣,還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你看看這本奏摺。”大手一揮,一本奏摺落到了程佑明的臉上,上官澤仔細地打量着面前男子的表情,見他面含隱怒,青筋暴起,不由得在心底暗笑。
“皇上要將公主賜婚給邱大人?”這句話,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的。
“說起來,邱大人雖然如今不過是五品小官,但是年輕有爲,成了駙馬之後必定仕途坦蕩。再者,他說他和公主喝了些酒,無意中玷污了公主的清白,願意承受一切罪責,只求朕不要責罰公主,成全他們。”上官澤嘖嘖感嘆,“其實,朕也覺得這個邱大人不錯,你覺得呢?”
遠遠的都能聽到程佑明磨牙的聲音,他冷冷地握緊了拳頭,心思流轉,他既然已經來到了皇宮,就不可能讓念恩嫁給邱大人,別說念恩和邱大人沒什麼,就算真的有什麼,他也不會允許念恩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
只是他卻忘記想一想,自己有什麼資格反對。
“邱大人不適合公主。”他冷冷道。
“哦?那你認爲,誰適合公主?”明知故問地看着他,笑得十分得意。
程佑明沒有立刻接話,只是沉默以對。
“念恩性子急躁,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你以爲她會如何?”上官澤看着他,隨後說道,“她失了清白,丟了皇家的臉面,朕將她送到清涼閣去思過去了,這會兒。。。應該已經睡了吧?”
清涼閣,陰冷潮溼,最重要的是十分偏僻,夜裡縱然點了燈還是黑漆漆的,十分怕人。
程佑明一聽清涼閣,眸色一沉,旋即說道,“微臣請娶公主,日後定然對皇上忠心不二,請皇上成全。”
這下子,兩人的地位相換,程佑明由上風落到了下風,他恭敬地單膝跪地,身子挺直,面色凝重,說話極爲認真。
只可惜,這些遠遠不夠,上官澤只是擺擺手,“你先去看看念恩吧,你請旨的事,容朕考慮考慮。”
程佑明見狀,轉身便離開了御書房,往清涼閣的方向掠去。
“哼,跟朕鬥,你還要再練上幾年。”上官澤笑得十分得意,筆上沾墨,拿了一張紙匆匆寫了幾個字,喚來乾公公,讓她即刻送去墨府,交到清顏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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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閣其實很好輕輕整個皇宮最北邊有一座偏僻簡陋的小閣樓,那便是清涼閣,聽說從前有個病重的妃子喜靜,當時的皇帝特意命人造了這個清涼閣,供她居住,只可惜那個妃子沒過一年,便過世了,後來這清涼閣便冷清了下來,它距離皇帝的寢宮太遠,誰都不願意住到這兒來,久而久之,竟是同冷宮無疑。
程佑明遠遠地便看到了二樓房間裡燭火晃動,他身子一躍便上了二樓,從窗縫中望進去,只見那念恩着了一件單衣,胸前敞開着,坐在鏡子面前,看着鏡中那張憔悴蒼白的臉,失神良久。
“怎麼辦,髒了。”她呢喃出聲,手指覆上脖子上鎖骨上淡淡的吻痕,笑得慘淡,“真是骯髒。”
她不願意任何人接近,也不願意嫁給任何人,因爲她的心裡早就住上了一個人,只是那個人卻消失了,走得無影無蹤,連給她一個吐露心聲的機會都沒有,她望着鏡子裡的自己,怔怔地笑出聲來,“你已經二十歲了,芳華已逝。。。”
那年她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他常常用厭惡的目光看着她,明明知道他討厭自己什麼,她卻偏偏像個任性的孩子一樣做他厭惡的事情,直到那一日她失足落到了湖裡,湖邊站着平日裡交好的幾個姐妹,她是真的將她們當成了知己,然而她卻看到了他們眼中的幸災樂禍,那一刻她只覺得渾身冰冷,眼前烏壓壓的一片漆黑。
然後,有一個人摟住了她,貼在她的耳邊叫她堅持住,那個聲音之後很久她都無法忘記,她開始注意這個程佑明,知道他爲貴妃和皇上所器重時她也爲他高興,見那些宮女甚至官家小姐都傾心於他時她又擔心,她的眼裡心裡漸漸充滿了他。可是他卻突然走了,不留隻字片語地離開了,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她不會承認的,不會承認自己喜歡上了他,更不會承認自己守身如玉,是爲了他,竟是爲了這個一失蹤便是五年的人。
她看着鏡子裡那張依然動人的臉,執起梳妝檯上的剪刀,淺淺地笑着,銳利的剪口抵上了鎖骨上的青紫,怔怔地呢喃着什麼,便要狠狠刺下去,誰料突然手腕吃痛,剪刀便落到了地上。
“你找死麼?”程佑明從窗口躍了進來,直直地走到她面前,聲音沉冷,帶着幾分怒意,“念恩,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麼?”
念恩張了張嘴,呆呆地望着突然出現的人,這個靠着不多的回憶思念了整整五年的人,“程。。。佑明?”
“我的小丫頭長大了。”他嘆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她額前的碎髮,將她摟到了懷裡,見她呆呆傻傻的,不由輕笑起來,“怎麼了,見到我不高興麼?”
誰料,這句話後,便是念恩劇烈的掙扎,她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地掙扎着,要退出他的擁抱,一邊狠狠地咒罵,“你放開我,你這個登徒子,我叫你放開我。”
只是,他怎麼可能放開她?
他扣緊了她的雙手,強硬地讓她坐在自己的身上
,末了,她竟是張嘴就咬,直直地咬得他的肩膀上印出了殷紅,她猛地鬆了口,“你。。。你不痛麼?”
怎麼可能不痛,只不過,這些痛和看到她如此難過的痛比起來,不算什麼。
“消氣了麼?”他淡笑着,同五年前一樣的溫柔,卻多了幾分霸道,扣在她的腰際,不容她亂動。
“我。。。”她敏感地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她敞開的胸前,那點點青紫之上,面色一滯,眼底閃過自卑,眼淚便這樣落了下來,“不要看。。。求你。。。別看。”
程佑明微微挑眉,注視着她,“你在害怕什麼?”
“我。。。”她欲言又止,眼底的深情蒙上了一層灰白,心上人就在眼前,她卻說不出話來。
他又嘆了口氣,“我剛纔去見了你皇兄,請他賜婚。”
“賜。。。賜婚?”念恩只覺自己有些反應不過來,怎麼突然就說到賜婚了?難道,她失身的事皇兄沒有告訴他麼,沒了清白的念恩公主,他,真的還要麼?
“傻瓜。”程佑明又揉了揉她的碎髮,旋即說道,“昨日是我,所以我來負荊請罪了。”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一般,擊中了念恩的心口,她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什麼。。。是你?”她喃喃地望着他,重複他的話。
程佑明突然笑了起來,覆上她的腦袋,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他輕聲說道,“聽到了麼,程佑明的心跳在告訴你,他喜歡念恩。”
“可是。。。昨日。。。”她實在有些反應不過來,腦子裡愣愣地還想着他剛纔那句話。
“昨日救你的人,是我。所以你不算失身,只不過是。。。提早洞房花燭而已。”他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見她神情怔然,忍不住嘆息,“怎麼,難道你想是邱大人?”
明明是平穩的聲調,卻多了幾分不悅。
“當然不是。”這一句的反應極快,只是說完,立刻便面紅耳赤了起來。
“怎麼樣,決定嫁給我了麼?”程佑明湊近她的耳際,輕吹一口熱氣,她陡然一顫,緊咬着牙根,就是不開口,他微微挑眉,手指像是嬉戲的蝴蝶一般,遊走在她後背之上,她僵直着身體,不願鬆口,他也不逼她,只是勾脣一笑,“既然公主覺得昨日不夠,那我們今日可以繼續。”
他熟悉她的動情之處,只是微微幾個動作,她便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想要推開他,雙手卻被他緊緊鎖住,他的力氣她如何抵禦,他不疾不徐地撩撥着她,就像逗弄着心愛的事物一般,耐心極好。
“你。。。放手。。。”念恩已經顧不得問他爲什麼會失蹤五年,她只覺腦海裡嗡嗡作響,身體完全不受控制,身子發虛,只想緊緊地貼住他。
“你答應嫁給我,我就放過你。”依然是貼在她耳際的聲音,帶着幾分勾人的誘惑,她雙眸一閉,難受地呻、吟出聲。
這時候,她不是不想說話了,而是完全已經發不出聲音了,整個人彷彿伏在雲端,完全落入了那人的控制,他將她攔腰抱起放到牀上,輕柔地放下牀帳,緩緩覆上她的身體,苦笑道,“明知道是個局,還傻傻往裡跳,程佑明,你這個笨蛋。”
一夜雲雨,幾番輾轉,直到念恩昏睡過去,程佑明才放過了她,將她摟在懷裡,看着她甜美的睡顏,只覺心底暖暖的。
他本不想招惹這個靖國公主,他不願意被任何人束縛,他是沒有軟肋的人,所以才能如此瀟灑自在,一旦出現了牽掛的人,那麼程佑明,便不再是程佑明,他躲了五年,終究是。。。又回到了這裡。
他早就察覺到自己喜歡上了念恩,只是她卻是他要不起的人,清顏也早早地同他說過,若是給不了念恩想要的,不如放過她,也放過他自己。幾次想離開,終究是捨不得,拿着清顏做幌子,硬是在皇宮裡留了許久。
直到清顏離開,他纔沒了藉口,才逼着自己消失,那一日他其實就在她寢宮門外,聽到她的哭聲,他很心疼,可是他不能靠近,她還太小,他不忍心讓她看到人性的醜惡,更不想破壞她心底的美好,所以他離開了。
一走,便是五年。若非皇帝如此逼迫念恩,他不會回京,更不會碰巧救下了念恩,還成了她的解藥。
所謂關心則亂,他壓根就沒想過爲什麼他一回京就遇到念恩,爲什麼這麼巧念恩會在他面前被人下藥,又爲什麼會這樣失身於他。事後仔細一想,便明白了,不過是一場計謀,爲的是逼他回來,逼他正視他們之間的感情。
他輕撫着念恩的臉頰,五年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只是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這樣的她,依然讓他瘋狂。
“你長大了麼?”當初覺得她太小,不敢太靠近,怕一不小心就會讓她受傷。
“長大了。”念恩閉着眼,咕噥了一句,“我不是小孩子了。”
“念恩。。。”他驚訝地看着她,本以爲她睡着了,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她依然睜不開眼睛,連說話的聲音都很輕,要不是他們靠的近,他怕是也聽不清楚,她絮絮叨叨地說道,“你說過,我長大了會來娶我,所以我。。。一直等着你。”
當初的一句戲言,卻是支持着她等了那麼久的信念,她相信他會回來,義無反顧地相信着他的話,即使他失蹤五年,她依然堅定地相信着,因爲除了這個信仰,她覺得自己已經不知道活下去的意義了。
“傻瓜。”他親了親她的額頭,爲她的傻氣心疼,“睡吧,我在這裡。”
他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決定,這一次,他再也不會退縮了,任何事任何的一切,同他懷裡的這個小丫頭相比,都不算什麼。
只有情到深處之人,才能懂得,何爲取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