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停,羊獻容一行人急急忙忙地趕回金鏞城。
路上,劉聰悄然進了她的車輦,說起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劉淵稱帝,將幾個兒子都安排了事情,所以急招他和劉曜必須回去。並且,一直照顧劉曜的一位姑母忽然生了急病,命不久矣。消息傳到金鏞城,劉曜也坐不住了,還是決定先回再說。因爲怕見不到姑母最後一面,劉曜連夜先走了。劉聰過來給羊獻容報信,順便也想問問他能不能帶走羊獻憐。
車輦之中,光線有些昏暗。
羊獻容看着劉聰,這張臉酷似劉曜,堅毅剛正,眼眸清澈沒有半分算計的意味。
“五妹妹此生是要老死在我身邊的。”羊獻容緩緩說道,“許真人說她的心智或許能夠長到十幾歲,但卻永遠停留在那裡。你們日後……全是征戰,如何能夠照顧好她呢?”
“可若是再遇到剛纔的情形,你能對付麼?”劉聰很是直白。
“我願意用我的命換她,因爲她是我的至親。”羊獻容看着他,心底也在嘆息。這五妹妹生的貌美,也是一種災禍,就如她一般吧。
“但是,我……”劉聰想說些什麼,但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狀況,也說不出什麼來了。
“劉四哥,我知道你喜歡五妹妹,但是你也要知道的,剛剛我對司馬熾說得真真假假,但她心智不成熟,的確是真的。更何況,未來的歲月還很長,她需要的是隨時隨地的呵護和照看,你也並非是她的良人。這意思,你可以懂的。”羊獻容流了眼淚,“若是你們真的緣分,我必然是不會阻擋的。若是……日後,你安穩下來,而我們還都活着,我同意的。”
劉聰看着她,眼中也有了晶亮之意。“好,一言爲定。”
等到羊獻容的車輦回到金鏞城的時候,母親孫英已經在廣莫宮的門口等了很久。她看到只有羊獻容和羊獻康兄妹下了車輦,不禁問道:“劉聰還在麼?”
“走了。”羊獻康拉住了母親的手,“怎麼了?”
“憐兒想跟着劉聰走。”孫英嘆了口氣,“我要勸不住了。”
“那可不成,劉聰是去打仗的,她不能跟。”羊獻康反對。
羊獻容走了過來,拉住了孫英的另一隻手,又是嘆息,“母親,我去和五妹妹說吧。二哥,你也跟上。你那手臂上的傷真的是五妹妹抓的?”
“哦,不是,是翠喜抓的。”羊獻康扁了扁嘴。
“什麼?”羊獻容和孫英同時回頭看向了翠喜,翠喜立刻就跪了下來,羊獻康的另一隻手扯住了翠喜,不讓她跪下來。
“哎,等一下,別跪,不是她的錯,是我的錯啦。”
“你們這些事情呀!”孫英特別想扶額,但雙手被這一雙兒女拉扯着,也沒有辦法。“走走走,先回去坐下再說,這也是到了晚飯時間,吃些東西,再把事情都說清楚。”
金鏞城,總算是自己的地盤,羊獻容略微放鬆了一下,隨便吃了兩口小黃米粥就開始詳詳細細地和母親說起了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以及她和羊獻康商議的安排。
孫英的手一直拉着羊獻容,不肯有半刻地分開。
“你的意思是,我們都走?可是,你可是大晉的皇后啊!就算是……你現在也是大晉女人之中名分最高的……”孫英猶豫了,忠孝禮儀在她的心中紮根極深,“你父親說過的,羊家最注重禮儀。”“母親,若是大晉沒有了呢?”羊獻容打斷了她的話,“沒有了大晉,我也就不是那個坐在高位上的人,其實,就算是現在,我也什麼都不是,對不對?”
孫英看着她,終究還是點了頭。
“後宮的這些女子,就留在這裡吧。萬一若是有朝一日,我又回來了……”羊獻容說得很隱晦,但孫英全都懂。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哭着說道:“這到底是什麼世道啊,怎麼會變成了這樣呢?”
“母親莫哭,總會有辦法的。”羊獻容拿衣袖替母親擦掉了眼淚,而羊獻憐此時就站在了門口,看着她們。
蘭香從角門匆匆走了進來,拉了拉翠喜,給了她一些金瘡藥。努努嘴,示意讓她別忘了給羊獻康上藥。
翠喜咧嘴笑了一下,也拉住了蘭香的手。片刻之間,她又站到了羊獻容的身後,看到她的裙襬有些髒,就俯身整理起來。
“五妹妹,我只問你一句,你喜歡劉聰麼?”羊獻容瞥了翠喜一眼,示意無妨事,然後朝着羊獻憐伸出了手,並且在拉住她之後,又在她的掌心中按揉了三下,看起來倒像是在揉什麼穴位一般。
此時的羊獻憐,應該已經知道劉聰走的事情。
她略微遲疑了一下,半晌才說道:“喜歡。”
“他會回來的,你還小,但要學會等,好不好?”羊獻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了平和,“現在的狀況很複雜,我們要離開這裡的,你懂不懂?”
“好。”羊獻憐的眼中沒有半分波瀾,但還是在堅持地說道:“我要和劉聰走。”
到底懂沒懂?
這一刻的羊獻容竟然失去了耐心,拉着她說道:“剛纔不是說了麼?他走了!”
“我要和劉聰走!”羊獻憐還在重複這句話。
“你知道劉聰是誰麼?你知道他要去做什麼?你知道他是將軍,是殺人的魔頭!你到底懂不懂?你和他走,然後呢?你跟着他去沙場麼?你會武功麼?你能做什麼?你連自己吃飯睡覺上廁所都要有人伺候,你還能做什麼?”羊獻容失控了,這幾日經歷得太多了,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控制事情的走向。
或者這麼說,她能夠保全衆人的性命,但是在這樣漫長的歲月裡,沒有人保護的“慧皇后”已經是舉步艱難,依靠誰都是不可能的。
逃離是她唯一能夠做的事情。
但是,還有這樣一個拖累……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羊獻憐,“你到底能夠聽懂多少?”
孫英和羊獻康都在拉扯羊獻容,孫英說道:“別急別急,慢慢和她說好了。”
“三妹妹,五妹妹也是能夠懂的。剛纔我都和她說了一遍了,她說她懂的。彆着急,別逼她。”羊獻康也有些着急,拉住了她,“沒事的,五妹妹還小呢。”
“所以呢?我們要走,懂不懂?”羊獻容又問了一句。
羊獻憐看着她,很仔細地看着她,最終極爲清晰地說了一句:“如果我死了,你們是不是就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