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留人——”
彷若蒼鷹掠兔,在湛無拘摟住姬向晚退開到安全地帶的同時,數道白影飛掠而來,隨着大道血箭的噴出、人影立定於地時,六熊也七歪八倒地跌在地上,脫去了半條命,各自吐着血絲,和着白沫調養生息,但也有人不支地昏死過去。
爲首的趙金熊定睛一看,看清了來人便心口一涼,知道自己再無勝算了。冷冷一笑:
“我道是誰,原來是三大山莊的人馬!不曉得搶到秘籍後,會如何分贓纔算公平呢?”雖是身受重傷,場面話仍得說上一說,以免被視若無物。
所謂的三大山莊,正是近七年來活躍於江湖上的少年新貴,分別爲浮望山莊的方首豪、寒冰山莊的秋冰原,以及靜堂山莊的黃呈彥。各自約二十五歲上下,其山莊亦是在這些少年手中發揚光大,深受江湖人重視,其地位也日漸與其它百年大派有並駕其驅之勢。這一羣年輕氣盛的人自是不屑虛無三流角色。
站在這三名少年英雄身後的,是其下屬以及女眷。待全部抵達現場後,浩浩蕩蕩的人數,莫約有上百人之譜。湛無拘坐在一邊無聊地數着人頭,悄悄咋舌。
幹啥子?逐水草而居呀?還是正在舉行春日宴?不然哪來這麼多穿著華麗的男女?
出手打倒六熊的秋冰原不理會六熊的挑釁,徑自走向蹲坐在一邊的湛無拘。
“書在你身上?”這是他絕對料不到的。
“誰說的?”湛無拘攏緊披風,不讓任何人看到姬向晚的容貌。這個不安好心眼的男子怪里怪氣得沉悶,讓人看了想打呵欠。想垂涎他的女人?下輩子也沒他的分,哼!
“你只會拖累她。”秋冰原-起了眼,察覺姬向晚不尋常的沉默。“她生病了?”
“不,只不過看到了魑魅魍魎所以嚇暈。你們閃遠點就行了。”
秋冰原下巴一緊,冷目射出冰刃,不再言語。
這時打發走六熊的方首豪快步走過來,一張比在場男性都斯文俊美的面孔溢滿焦急,拱手問着湛無拘:
“這位小哥,請問吾妻向晚是否和你同行?”
“我不是小哥。”湛無拘直直打量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白淨的面貌,連鬍鬚也修整得像這輩子從未長過;白衣飄飄,既有優雅也有瀟灑,這是一個很懂得呈現自己的男人。“你可以叫我大哥,不然叫祖爺爺地無妨。”
“好大的膽子,真是給臉不要臉!”揚州首富之女紀香香第一個失聲叫罵起來,忙不迭要替大俠出氣。
湛無拘伸出手指對紀香香搖了搖:
“不對,大膽子與不受教是兩回事,兜不到一塊兒的。你的用詞得加強,三歲娃兒也不會犯這種錯誤。”
“你敢說我連三歲娃兒也不如?”紀香香怒叫。
“你連耳朵也不行-,我幾時說過這一句?”
“你明明是這個意思!”
“成,隨你,你喜歡便成啦,不必徵求我同意。話說回來,你這般重視我話中的意思爲何,真是教人受寵若驚啊——”湛無拘淡淡笑着。
“你不要臉!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向來自認厲害機敏的紀香香哪能容許自己在諸位大俠面前被鬥垮。
“不會吧?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還要來問我?”湛無拘好憐憫地看着那雙噴火的眼。
“好了,香香,別——”有人企圖拉回正題,但無功地敗陣下來。
“我叫紀香香!”紀香香抓狂地尖叫。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問我?莫名其妙。”
“你……你……你……你……”紀香香當下氣得口吐白沫,眼白一翻,跌入衆丫寰的護持中,昏厥了過去。無顏面對自己被氣得吐血的事實。
“這位公子好利的口舌。”黃呈彥向來是不服輸的狂傲性子,冷笑道:“氣暈了一名女子,不是大丈夫所當爲。吾等以至誠之心以待,你別不識擡舉。”
“至誠之心?掏來看看如何?我長這麼大,還沒看到活跳跳的心長成什麼樣子。”嗟!至誠之心?上百雙睥睨的眼裡有冷淡、有嫌棄、有掠奪,就是沒有真心誠意的。
“你——”
“彥弟,別又給激了。紀姑娘的教訓還不夠嗎?”方首豪溫文的聲音成功地阻止了一場舌戰。他現下只想知道兩件事——秘籍的下落,以及未婚妻是否正在那人手中。這兩件事都令他心情爲之沉重,掛念得日夜不得安穩。“這位兄臺,在下方首豪,是向晚的未婚夫。瓜田李下,正人君子當有避嫌之舉,以免毀了他人名節。相信這個道理閣下是明白的。”
湛無拘站起身,將懷中佳人抱得更牢:
“當然明白。所以即使我沒有做出任何逾禮的行止,也該爲了姑娘的清譽無瑕而負起男子漢的責任,你放心,我是一點也不在乎向晚“曾經”是你的未婚妻的。哦!對了,既然我與向晚將共諧琴瑟,那麼,於情於理也得稱你一聲表哥哩。方家表哥,以後多關照了。”
方首豪瞠目以對,行走江湖多年,從未見過這種奪人妻還表現得理所當然,一點羞愧也不見的無恥之人。雙手暗自握緊,他平緩道:
“兄臺似乎太過一廂情願了,也許你該問問向晚的意思。”他了解表妹,她性情堅貞,從一而終,不是會朝三暮四的人。他只擔心向晚被這身分不明的男子箝制住,這些日子以來不知受了多少折磨。打量着被那男子摟抱住的身形全然無所動靜,不知是病了還是被藥物迷昏……“或許你該叫醒她,聽聽她的意見。”他道。
湛無拘聳聳肩:
“她會醒來的,但不是現在。”
“看來你是非要逼我等動手?”
“大哥,別再與他廢話,擒下了他,便可以救回姬姑娘,也不怕秘籍找不回來,我先來。”黃呈彥摩拳擦掌,一心想教訓湛無拘。
“彥弟——”方首豪向來不曾在對手善惡不明時動手,他不覺得現下動手是好主意。有些人可以拉攏,有些人必須以德降服、以恩施之,自然也有人是得動手屈服;用對了方式強過事事以武服人。這也是他之所以善緣廣結,深受白道中人敬重的原因。
但黃呈彥的性子容不得迂迂迴回的想法,尤其他對自己的功夫是很驕傲的!飛身過去,就要和那看起來不甚濟事的小子大戰八百回合。他太着迷對手被他打得節節敗退的成就感了……
“不阻止嗎?大俠?”秋冰原冷冷問着一臉擔心的方首豪。
“秋兄,您別折煞小弟了,何必開小弟這種玩笑?彥弟心浮氣躁,若不由他去發泄會出事的。我想他會把分寸拿捏妥當,不會傷人。”方首豪拱手苦笑告饒。
“堂兄,咱們與首豪大哥結成了親家,你可別老是對人冰言冰語的,教豪大哥下不了臺。”秋冰心就是不明白爲何堂兄始終不肯與瀟灑善良的首豪大哥交好。當然,這是堂兄單方面的問題,他根本是有毛病,虧得豪大哥有好風度、好性情,不與他計較。
“冰妹,別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秋兄就是這性情,沒有惡意的。”方首豪連忙安撫身邊的佳人。
“我是擔心——”秋冰心妙眸睨了眼堂兄,與未婚夫交換了個心知肚明的眼神。
向來七情不動的秋冰原似乎對姬向晚很有好感。抵達揚州後,不讓堂口的探子去找秘籍,反而沒頭沒腦地要下屬去打聽姬向晚的下落,怎麼不教人擔心?
方首豪輕拍未婚妻的手:
“不必擔心,我相信秋兄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我是呢?”秋冰原挑釁地問:“如果我確實是對姬小姐有意思。那麼,兄友弟恭、風度翩翩、以天下安和爲己任的首豪公子,是否會忍痛割愛?”
“堂兄!我真不敢相信你——”
“若小弟曾經得罪過秋兄而不自知,願在此告罪,但請秋兄別對小弟開這種玩笑。”方首豪阻止秋冰心開口,誠摯地看着秋冰原。
“不,我只是好奇,你可以爲功成名就付出多少代價,做足了九成九,也不差這一項不是?”
“喂!你們有沒有帶瓜果來呀?我看戲看得口渴嘴饞,給點吃的吧!”突兀的,一聲清亮的討吃聲介入波濤暗涌的對峙局面中。
衆人全呆愕地看向矮了半個身子的男子,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黃公子呢?”有人想起還有打鬥這回事連忙問道。
湛無拘指了指下面。
“他很好心,怕我看戲沒椅子坐會腳痠。”
衆人定眼一看,男子胯下生的,竟是不知何時昏迷在地的黃呈彥,所有人再度愣到了九重天去。
這是怎麼回事?順本不還打得虎虎生風嗎?黃公子幾時趴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
由於姬向晚的身上有太多沙塵,於是當丫鬟們堅持要替昏迷的姬向晚梳洗一番時,湛無拘並沒有反對地任丫鬟們扶走她。
半個時辰後,他看到了女裝扮相的姬向晚,多了幾分荏弱、多了幾分少女的嬌態,長髮披瀉於牀被上,露出了晶瑩雪白的容顏,不能說是國色天香,但要命的吸引人。
現下他倆正在紀宅作客,也就是那個被他氣昏的嬌蠻女所住的紀家。當然,蘇州沒去成,乖乖地回到揚州。
原本他是要一走了之啦,但因爲要一口氣打倒上百人很浪費力氣不說,再想到與其讓一波波人前仆後繼地跟在尾巴後追殺,不如分攤掉這種風險,讓這些正義之士有事可忙。當然,最後最重要的一點是——他非要讓向晚明白她自己的心意不可,並且有勇氣去解除她那食之無味、棄之絕對不可惜的“婚約”。
趁一夥人全湊在一塊兒,時機正好,省得他日後還得上濟南退掉婚事。
他被安排住到紀宅的東南邊睡,而以男女授受不規的理由,將姬向晚安排在西苑的女眷區。雖說來者是客,不好喧賓奪主,但若想要他乖乖被限制住就未免太不瞭解他了。
紀宅雖大,到底沒有穿雲山大,更別說他五歲就能破解父母所設的迷陣,輕易打擾到他們恩愛。小小紀家,他只消在屋背上逛一輪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也之所以,他現下可以坐在閨女的牀沿,靜待她由沉睡中醒來,順便好生欣賞她的美貌。
真可愛,面頰紅紅的,小嘴巴也紅紅的,令人不自禁想狠狠咬上一口,看看是否真如所見般的鮮嫩多汁……
心動立即行動,他不客氣地俯下頭,目標正是姬向晚無所防備的小嘴兒——
“哎唷!”
齒脣相撞一氣,突顯了練習不足所招致的下場,兩人同時哀鳴出聲。
“破皮了!”湛無拘-着嘴跳來跳去。
“你在做什麼?”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纔想睜開眼,卻感覺到一片黑影罩來,姬向晚下意識地要叫出聲,不料“呀”字還沒呼出嘴,貝齒倒是準確咬了他下脣一口。但她本人尚迷迷糊糊無所覺。
“你咬我!”他哀怨地指控。
“是嗎?”太過習慣他的怪異行止,並不以爲意。雙眼開始清楚地打量起所處的地點。這裡是客棧嗎?可即使是一般客棧的上房,也不會擺設太過名貴的古董綴飾吧?
“這是哪裡?”她問。
湛無拘坐回牀沿,嘟着嘴讓她看傷口:
“這裡是紀宅。你看,流血了。”
“那是口水。我們怎麼曾往這兒?”她一時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睡着的。
“因爲有一百多人盛情且堅持地邀咱們來作客,不好推卻。你看,這是血。”他把下脣嘟得更近她。
“別吵,讓我想想一切是怎麼了……”她別開眼,不理會他怪模怪樣的表情。不再着想由他口中問出個所以然,他根本只會瞎纏。
刀光……打鬥……有六隻熊……不,似乎是叫什麼會飛的熊來着……再之前呢?是什麼……
“啊!你——”想起來了!
“親你!”受創的脣堅持要討回本金與利息,再一次趁其不備,偷香得逞。
“叩!”
由於衝勢太猛,姬向晚被那力道撞倒入牀被中,後腦勺別無選擇地與白磁枕共擊出疼痛的聲響。
“湛無拘!”她咬牙痛叫。
“別暈呀,你已昏睡了兩個時辰,再睡下去,會睡壞腦袋的。來,我幫你吹痛痛——”湛無拘慌忙要檢視她的傷處,整個人趴進她牀榻中。
“別過來,走開!”一手撫着痛處,還得一手打登徒子,簡直是艱鉅至極的任務,不是她區區一名弱女子做得來的事。偏他還不避嫌地直往牀內探,天——呀
“你們在做什麼?”一聲尖叫伴隨着杯盤的碎地聲而來,秋冰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雙眼所見。這兩人……這兩人在做些什麼呀?
湛無拘被推落下牀,姬向晚才相信站在門口尖叫的那人果真是秋冰心,一個她不想見的女人。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問。
“我告訴你哦,他們硬是挾持我們來這兒,一點也不問我們想不想來。”湛無拘附在她耳邊說明。
姬向晚臉色微變:
“咱們立刻走。”
“姬姑娘,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便想一走了之嗎?別忘了你是方家未過門的媳婦,行爲舉止還得向夫家交代。”秋冰心讓丫鬟收拾地上碎片,不齒於姬向晚之餘,再不肯以大姊尊之。走到她面前,口氣益加冰寒。
“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胡扯什麼?”姬向晚丟開棉被下榻,直立起身相對:“你來做什麼?”
秋冰心暗自咬牙,驚訝這個她眼中不值一提,枯燥無味的小家碧玉,竟敢直視着她,而不若初見時的閃避懼怯。
“首豪大哥遣我來給你送補湯。”看到姬向晚的臉色茫然一變,她快意道:“怎麼?知道要擔心了?你醒了正好,他在前廳等着呢。請移尊芳駕。”
姬向晚努力平復煩亂的心思,冷道:
“我不想見他!”不管歷時多久,她都沒準備好去面對那張令她的自我自尊破碎得蕩然無存的臉。
“你非見不可!”秋冰心強硬地堅持。“做了醜事,就要有勇氣承擔。”
“什麼醜事?”
“你不會以爲你們方纔的只是兄妹之情的嬉戲吧?一個有婚約的閨女竟然和一名野男人在牀上苟且——”
“住口!”姬向晚喝斥住可能更不堪入耳的話。
這女人……竟敢如此說她?這秋冰心不也是在明知表哥有婚約的情況下硬是上前委身,跟着一名大男人走遍大江南北毫不知羞?在另一人心有所屬的情況下委身才是苟且,纔是勾引。也許她與小湛的行止當真是違了世俗禮教,而她永遠也弄不清他玩笑與認真的分野爲何,可是……可是……如果這是兩情相悅,外人便無權置喙了不是?
良好的教養使得她不願開口嘲諷秋冰心,而她的心思早已被“兩情相悅”的辭兒,震得悠悠忽忽、渾渾噩噩了……哪還記得前一刻正在氣些什麼。
是嗎?是兩情相悅嗎?幾時她和他兩情相悅了……
“你沒話可說是吧?”見姬向晚無語可駁,秋冰心得意一笑。所有道理全站在她這邊,姬向晚的清譽已損,日後恐怕承擔不起方少夫人的大位了。
“我想——”湛無拘直到這時纔開口:“我家的向晚兒又神遊太虛仙境去了,忘了面前還杵着你這麼一大-龐然之物。”他很好心地解說現狀。
秋冰心暗自警戒,聰明人向來記取別人的教訓。紀香香被氣得生病下不了榻,殷鑑不遠,她不會和這看似無害,實則莫測高深的人在舌上逞威風。
“你到底是誰?”
“向晚的未來丈夫。”趁姬向晚未回神,他很獨斷地宣佈自己的身分。
“你胡說!你知不知道她是有婚約的人了?”她雖暗喜於姬向晚的不名譽,卻也不容許未婚夫的名聲蒙上被背叛的笑柄。
湛無拘反問:
“那你知不知道方首豪早有個訂婚多年的未婚妻呢?”他一雙賊眼早已暗自看得分明這三人間的恩怨情仇。
秋冰心理所當然道:
“那又如何?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何況首豪大哥英雄出少年,更該有多位佳人伺候。”
這女人真的是混江湖的嗎?怎麼與他阿孃那個年代不一樣?莫非是他踏錯了江湖?一定是的。他以爲江湖人不守禮教,不在乎世俗,不會高唱那撈什子一夫多妻的大調;至少他孃親從來就不知道世上有“三妻四妾”這詞兒。他以爲所有的江湖女子同是一般,想來他是跑錯江湖了。
在湛無拘冥想之際,秋冰心仍道:
“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沒有平起平坐的道理……”濤濤己見狂涌而出,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湛無拘與姬向晚不知何時已回神,歎爲觀止地聽她引經據典由漢朝的“女誡”談起,唐朝宋君梓的“女論語”、明成祖皇后徐氏的“內訓”、劉氏的“女範捷錄”倒背如流地將女四書談得通透,似乎恨不得日後自着一本“總女論”來合稱“女五經”以供後世瞻仰……
“走了,你表哥在前廳等着。若要等這位姑娘盡興,可能都要放鞭炮過年了。”湛無拘悄悄說着,不時還舉起袖子防止可能會凌空噴過來的口沫。
姬向晚拒絕:
“我不要見他!”
“走啦!”他直蹭着她往外走。
“爲什麼要勉強我?”她低叫。
“因爲呀,咱們要告訴你表哥,你要嫁的人是我。”成功賴着她步向迴廊,聲音愈飄愈遠。
“什麼?你胡說什麼?”她相信他又不分輕重地在開玩笑了。
聲音已遠、步履已杳,唯有慷慨激昂得獨樂樂的女音,仍兀自說得好樂……
※※※
原本該是方首豪獨處的廳堂,卻教各方聞風而來的人馬——那些自詡英雄豪傑的人,給擠得熱鬧不已。
鴻泰鏢局的費家父子、丐幫的揚州堂主,以及其它幫派駐守在揚州堂口的最高主事者全來了。其它還沒聽到風聲的不算,偌大門廳共擠進了六十餘人,算一算是二十二個幫派。
一羣談論不休的江湖人聲音,乍止於湛無拘兩人的出現。由於湛無拘的畫像早已貼這揚州城,因此衆人自然知道他便是懷有秘籍的無叫小子——小戰。
“你瞧,還好我在門外堅持要你束髮整理儀容,不然被那麼多人看到你嬌弱的女兒態,我不是虧大了。”湛無拘得意地在她耳邊道。
姬向晚實在不認爲這有什麼差別,她穿著女裝,唯一改變的是將披散的長髮編成一條麻花辮束住,難不成會因爲這樣就看不出她身爲女性的事實嗎?
但她並沒有心情響應他,一雙盈滿複雜的眸子毫無困難地找到了那張英俊的面孔。那其實是很簡單的事,方首豪總是能鶴立雞羣;而他的身邊,也總是站立着幾位少女。
心口有微微的刺痛,卻不若預期的疼。沒有泄露情緒的眸子,木然與他相鎖。
他的表情既擔心又疼寵,眼中有千言萬語。十八年的生命中,她全繫着這張面孔日思夜念,心折着他的垂愛,託付於他的百般呵憐。而今才知,這是他的習慣,每一個女人都會被如此對待。
“向晚,我好無聊。”湛無拘飽含哀怨地址她衣袖呼喚着被重視的一瞥。
“不是你吵着要來?怎麼說無聊了?”她低下頭,暗橫過去一眼。面對滿屋子人的盯視,她不由自主地往湛無拘身後縮去。
不喜見陌生人,也不願再度看向那雙柔情滿溢的眼。下意識的,她相信躲在無拘身後——即使他不太可靠,便可擋去一切她不願面對的。不知不覺間她已與他相依爲命了起來。
“小子,是你拿了《極天秘籍》?”一名身長嚇人、熊腰虎背的大漢聲若洪鐘地問着,同時顯示了自力修爲的高深,轟隆隆如雷鳴的餘音兀自繞樑。
“喂,他明你。”湛無拘很好心地提醒站在左側的小個子。
“啊?”全場最矮小的男子指着自己,一頭霧水。
“老子叫的是你!”巨漢怒吼,執長槍的手直指向湛無拘。
“哇唔,好怕哦。”湛無拘很捧場地反身抱着佳人發抖,臉上全然是欠揍的賊笑。見到首座那邊有好些人鐵青了臉,更是大快人心地動手動腳。
“小湛!”姬向晚連忙要掙扎,但他早已識相地在吃過嫩豆腐後放手。還對她擠眉弄眼,教她好氣又好笑。
“好個潑皮!看來是不將我等羣雄看在眼內了。”陰惻惻的聲音,由一名瘦小中年男子口中發出。
“讓我教訓教訓他!”已有人在摩拳擦掌了。
“各位先進。”方首豪抱拳平息各方聲浪。他已約莫瞭解這位叫“小戰”之人似乎以挑弄他人情緒爲樂,並深諳顧左右而言它的手段。若不能始終堅定自己的信念與立場,必然會被牽着鼻子走,忘了初衷爲何。“相信各位英雄聞風至此的原因,並不在於教訓一名無知男子。此位小戰公子因非江湖人,難免不懂禮教,何必與之一般見識?各位就原諒他的無狀吧。”
“是呀是呀,咱們還是趕緊問出秘籍的下落纔是。”費志明趨近湛無拘,拱手道:“這位公子,倘若秘籍在你手中,請你立即交出來。一來是爲了你的安全着想,再來是那本秘籍原本就不屬於公子所有。而我鴻泰鏢局受丐幫所託,將運至鏡臺山銷燬。交出來吧。”
“第一,憑什麼你們都相信秘籍在我手上?第二,秘籍的所有人應是原著者,或爲其後代纔是,它不屬於我,自然也不屬於在場的任何人。所以,我身上不一定有,即使有也不見得要給你們。”湛無拘有樣學樣地拱手,口氣比費志明更有禮,幾乎快揖身及地。
費志明老臉一怔,被他狂妄的口氣震得忘了要生氣。但他的兒子費重威可忍不住了,飛身過來怒叫:
“好張狂的口氣,讓小爺來教會你何謂禮貌!”一柄九環刀咻咻生風,直劈向湛無拘的左肩——
“重威!別衝動。”方首豪一驚,迅影如飛地掠至門口處,生怕表妹受其殃,他比刀光更快抵達——
湛無拘邪邪一笑,也就不理劈來的那把刀子,在方百豪即將碰到姬向晚的手時,他毛遂自薦伸出“玉掌”介入那些微的空隙間,給人握個正着。由於湛無拘的手勢太快,加上方首豪對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在握住佳人玉手後,他已轉頭全力對付那剌來的刀光,將之微一格開,便帶着“表妹”飛身回首座,一切皆發生在眨眼間。
“表妹,你——”方首豪站走後第一件事就是溫柔地探詢嬌弱的表妹是否有恙……
“嗯,討厭,人家好怕。”湛無拘將“螓首”靠在他肩上,矮蹲半個頭身,眼眸無邪地與之脈脈凝視,朱脣更是微噘出嬌嗔的弧度,更別說身子柔若無骨地依靠在他身側的嬌弱狀了。
方首豪這輩子沒受過這麼大的驚嚇,也不曾輕易讓臉上表情脫離溫文儒雅的行列。但完美的形象全然崩潰於眼前可怖的景象。不由自主的,雞皮疙瘩由腳底板的涌泉穴往上戰慄至頭頂的百會穴,胃部一陣陣的抽緊,臉色青白紅黑交錯,終於“嘔”地一聲,吐出滿胃被驚嚇的食物。
“哎唷,死相!”微一跺腳,湛無拘掩鼻走開,一扭一扭小碎步走過羣雄面前。對僵化的現場頗感滿意地以媚眼眨呀眨的答謝之,不免又傳來一些嘔吐聲來表示支持愛護。
而門口這沒邊除了站了個極力忍笑的姬向晚,還有被定住身形的費重威了。適才當方首豪一掌格開費重威的刀勢時,被拉着走的湛無拘可不忘乘機黏住他周身大穴。
現下可好,費重威以非常美妙的姿勢站立在門口。右足立地、左腳往後舉在半空中,身體呈水平狀,握刀的雙手向前乎舉……哦,對了,由於湛無拘在點完大穴後,頗感時間仍裕,所以揮了個五指印給費重威臉上增色。所以他的面孔朝左,展示着自己形狀完美的巴掌印。
“站得累不累?”湛無拘笑問。
“小子,你若不快些解開我的穴道——”費重威唯一能動的便是一雙火眼金睛以及嘴巴了。
“放開我兒子!”先回過神的費志明奔過來,對這個深淺莫測的男子不敢掉以輕心。
湛無拘也不爲難,一把摟抱起姬向晚,隨手探入懷中撕出幾張向廳堂內灑去:
“今兒個我玩得很高興,喏,送你們幾張秘籍的內頁!”
原本蓄勢要一舉擒下湛無拘的羣雄聞言,莫不爭先恐後地撲向飛散在屋內的黃紙,搶得興起,幾乎翻臉引發一場殺戮……
待方首豪與其它正義之士努力平定了亂況之後,門口除了依然金雞獨立的費重威僵立在那兒外,哪還有湛無拘兩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