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啓風勉強笑笑，姑且認爲老孃是在誇他吧。
宣傳標語雖然解決了，但他並不覺得老孃應該像現在這樣過於高興。
計劃生育這項工作，可不是幾句宣傳標語就能徹底落實的，更重要的得看後續執行，具體點就是懲教力度。
怎樣改變村裡人的生育觀，超生了罰不罰款，能不能鐵面無私去執行，這一切都得老孃這個一村之長去把控，而這顯然不太容易，別的不說，單從他哥倆就能看出，一個已經生了，一個即將要生，兄弟倆齊心協力給老孃的工作增添了難度。
自身就不正，更遑論去服衆了，想要把工作做好，首先就得拿自己家開刀，以身來作則。
而老孃顯然還沒意識到這點，解決了標語的煩惱，眼裡終於看的見小孫子了，抱過來搖搖晃晃親親，那股熱乎勁，一點都看不出有想拿他來大義滅親的覺悟。
林啓風搖搖頭，這種事還是交給老孃頭疼去吧，了不得交點罰款，算不得什麼，就當支持老孃工作了。
他看看走進門的李欣，問道：“閨女呢？還在二嫂那？”
“沒，睡着了，我給抱家裡去了，二嫂讓我過來問問，孩子餓不，要不要喂點奶？”李欣解釋道。
二嫂正坐月子呢，出不了門，一個人在家待着太無聊，李欣既然回來了，正好陪她聊聊天。
老孃看看時間，道：“是該餵了，走吧，我們一起過去。”
婆媳倆一道朝門外走，林啓風默默跟了上去，老孃瞥他一眼，忽然皺了眉：“你去幹嘛？”
“我回家睡覺啊。”林啓風哭笑不得，他還能去幹嘛？看二嫂給孩子餵奶嗎？老孃你想的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回家的第二天，陳棟突然找上門了。
“消息挺靈通啊，我昨天見黑纔回的家，誰都沒告訴呢，你怎麼就知道了？”林啓風笑問道。
陳棟解釋道：“剛纔見着嬸子了，我估摸着你也該回來了，就隨口問了句，沒想到還真回來了。”
林啓風恍然，老孃吃過早飯就上村裡貼標語去了，兩人碰上倒也正常，他指指沙發道：“做啊，站着幹嘛，找我有事嗎？”
陳棟點點頭，道：“我就不坐了，你要在家沒事，就去看看老周吧，他估計快不行了。”
林啓風尋思半天才想明白他說的老周是誰，也忽然想起，他在老家還有磚廠這麼一處產業，而老周就是他任命的磚廠負責人。
實在是太久沒想起，以至於他對老周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只知道確實有他這個人存在。
“老周怎麼了？”
“生病了，之前上縣醫院看過，肺癌晚期，人家已經不給治了，說是沒必要，讓省點錢回家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點啥，就差直接讓準備後事了，我昨天上他家看了，人已經快吃不下去飯了，每頓只能勉強喝上幾口小米湯，整條腿都開始浮腫了，我估計他也就在這幾天了。”
陳棟嘆口氣，他在磚廠也待過幾年，跟老周處得一向不錯，眼看人要走了，難免有些傷感：“廠裡這幾年效益一直挺好，老周也算功不可沒，你要是有時間就過去看看吧，晚了可能就見不到了。”
林啓風點點頭：“在家也沒事，現在就過去吧，你要不要一起去？”
“一起吧，見一面少一面了。”
生老病死總是讓人無奈，見到老周的第一眼起，林啓風的這種感覺更深，之前已經模糊的記憶逐漸清晰，可卻跟眼前這個全身浮腫奄奄一息的身形完全對不上號，躺在牀上兩眼無神，嗓子像是成了風箱，發出些無意識的呼哧呼哧的喘息聲，聽着就很心酸。
林啓風忍不住想，此時的老周，應當是很痛苦的吧。
陳棟的眼眶微微泛紅：“昨天不還能喝上幾口湯嗎？怎麼這麼快就成這樣了？”
“不知道，早上醒來就成這樣了，叫也叫不醒，估計……估計是到日子了。”老周媳婦紅着眼，邊說邊又看了眼老周，眼淚水不自覺的就流了下來。
半輩子的夫妻，緣分走到了盡頭，想想是挺讓人心酸。
陳棟走到牀邊，試探的叫道：“老周，聽的見不？啓風來看你了，要是聽得見，你就扭過頭看他一眼。”
本來不抱啥希望的呼喊，沒想到還真起了作用，原本看着像是沒了意識的老周，眼睛裡忽然泛起了些許神采，腦袋一點一點轉了過來，見到林啓風，臉上艱難的咧出一絲笑，哆嗦着嘴脣，似乎有話想說，但聲音太小，只見嘴動，聽不見話音。
“老周，你想說啥？我聽着呢。”老周媳婦抹了把眼淚，貼過耳朵仔細聽了起來。
“老周說……他要走了，不能在替你看着磚廠了，這幾年守業也一直在廠裡鍛鍊，乾的還不錯，要是可以，希望他走後，你能照顧照顧他，守業還小，如果犯了什麼錯，也希望你能多包涵。”
陳棟指指站在旁邊的一個小年輕，介紹道：“這就是守業，老周的小兒子，上面兩個都是姐姐，就他一根獨苗。”
林啓風點點頭，這是被託孤了啊。
他跟老周只不過是僱傭關係，這幾年見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更談不上有什麼感情了，不論從情理還是道義上來講，他都沒有義務接受。
但身處此情此景，如果不接受，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不過是一家磚廠而已，要不是陳棟提起，他都幾乎已經忘記還有這處產業了。
對他而言不值一提的小生意，對老週一家而言，可能就是全家的飯碗，意義重大。
就當是讓老周走的安心吧，林啓風沒再多想，直接應了下來：“你放心，等你走後，守業就是你的接班人，只要磚廠不倒，缺不了他一口飯吃。”
得到了期待中的答案，老周的臉上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然後眼中逐漸失去神采，最後徹底沒了聲息。
“老周……”老周媳婦頓時哭成了淚人。
周守業也含了淚，連同兩個姐姐一下撲到了牀前，抱着老周尚還有餘溫的身體，開始痛哭流涕，一家人完全陷入了悲痛中。